宋灵兰端着杯子靠在前台休息,看着在休息区凑在一起看视频笑得很开心的丁简兮和许萌。许萌半蹲在地上,帮丁简兮翻屏。宋灵兰:“真好,这两个病孩子最近都变得很爱笑了。”
埋头在整理登记册的祝霞闻言抬起头来,也看到两个女孩。祝霞:“是啊,孩子就是要在一起养才好养。简兮这段时间心情也变好了,每天一睁眼就盼着我推她来医馆。医馆里的医生们都很和善,对我们母女很好。还有跟她年龄差不多的萌萌跟她做伴儿。”宋灵兰:“她好你好,大家好。”
祝霞:“宋医生,下周我要请假几天。”宋灵兰:“是有什么事吗?”祝霞:“感谢任教授帮我转发找瓦的微博,下面好多人留言,有两个信息很全,我打算去看看。”宋灵兰:“真的吗,太好了,真的能找到就好了。”祝霞看宋灵兰的眼神还是有些担心,笑了笑:“宋医生,你放心吧,就算找不到我也不会放弃的,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找到了。”宋灵兰:“对啊,每天的太阳都还是新的,没什么过不去,没什么不可能。”祝霞:“但是那两个地方都要出省,有点远,我不方便带简兮去,宋医生,简兮我没有人可以托付,我能不能托给你们?”宋灵兰一下有些为难:“白天都好说,反正在医馆,大家都能帮忙照看。但是晚上……我们家里萌萌和头头都在,我没有地方放简兮了,这是个硬伤。”程莹:“让简兮来我家吧,我可以照看她。”
复诊结束的程莹正好走到前台来缴费,听到祝霞的话,主动表态。祝霞既惊讶又犹豫。程莹:“姐,你要是要去找瓦的话,你可以把女儿交给我。我每天早上把她送来医馆,晚上接回家,你可以放心。”祝霞:“我怎么放心?你自己都随时会发病,万一你情绪失控了再出事怎么办?我女儿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我不敢。”程莹:“我离婚了,我已经从负面情绪里解脱出来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简兮是我犯的错,我会尽全力弥补。”程莹打开包,从里面翻出一张银行卡:“姐,这个你收下。这里面有一笔钱,是我离婚的时候分的财产。为表达我的悔过,我每一分都留给你,你拿着给简兮治病。”祝霞犹豫着不敢接:“那你跟你儿子怎么办?”程莹:“我儿子有我!这笔钱你比我更需要。姐姐你收下吧!”任新正走过来:“我看祝霞可以收。你也可以把女儿交给程莹,你放心去找瓦!”程莹握住祝霞的手,把卡塞进祝霞手里:“姐!祝你成功!简兮是不是要熬药的?我正好每天也要熬,放心吧!”祝霞看一眼鼓励的任新正,收下程莹的卡。
宋灵兰把蒸好的花卷包子装盘,将笼屉拿下灶台,孙头头哼着歌无缝衔接把许萌的药壶放到灶上,小火开始熬药。宋灵兰笑着说:“你不要再给我整幺蛾子啊!”孙头头:“报告,保证不喝酒不睡觉!”宋灵兰:“你的《大医精诚》抄得怎么样了,把这一个月的码好,明天你师父要查功课的。”孙头头:“什么?还要检查?”宋灵兰:“当然,有交有返才是功课。”孙头头一声惨叫:“啊……”宋灵兰皱眉:“你没有写?”孙头头:“我……”来厨房接水喝的任天真立刻接话:“她东一张西一张到处乱塞,肯定找不到了。”
一家隐于大市的精致私房小馆里,任新正端坐在主位,酒过三巡,只有他面前没有酒杯,只有茶水。投资人甲:“任教授的愿景非常宏大,我们就是您的左膀右臂。”刘长青:“左右护法,左右护法。”投资人甲:“最近国家出台很多政策大力发展中医药产业,我们正好借着这股东风,直上青云。有刘总搭台,任教授在台上做角儿,我们在后台做好服务工作……”投资人乙:“我负责敲锣打鼓呐喊!”刘长青:“对!呐喊!酒好也怕巷子深。就好像这瓶茅台,看着平淡无奇,我要是不告诉你我在酒窖里收藏了20年,你怎么能知道它的好呢?”任新正笑:“我知道。我从这瓶酒拿出来没开封就只剩七八两就知道。因为谦虚。”投资人乙:“任教授就是谦虚!您是肚子里有真材实料,我们是知道您有真材实料,但是有多少骗子,打着中医的旗号,什么吃绿豆,吃花蕊,那些倒真是发财了,可任教授您呢?您什么都没落着,我替您惋惜。”任新正淡淡地:“我不惋惜。”投资人甲:“任教授,我要批评您,您的思路是错误的。您是甘于粗茶淡饭,但您的学生呢?您有没有为他们想过?还有传承呢?你想想巴菲特为什么能够吸引那么多优秀人才从事投资?因为他有钱!有钱是俗人能看见的显性好处,所以大批有志青年跟他从事一项职业。巴菲特本身爱财吗?他不爱啊!五万块的屋子住一辈子,最喜欢吃的汉堡包八块一个!所以,任教授,您有钱您可以捐!但不能没钱,没钱谁会跟您,向您学习呢?”投资人丙:“太有道理了!您是我们中医界的旗帜!您是象征!有您在,中医振兴指日可待!”刘长青:“这还都只是开始,我们这个中医产业园就是土地,师承班就是这个种子,任教授就是这个这个这个,阳光雨露,对。我们几位老哥,你们就是给我们浇水施肥的人,以后这个枝繁叶茂结的果子大家都一起分。”投资人甲:“好,刘总这个话说到我心里了。来,预祝我们这颗小种子,发芽,长大,干杯。”众人:“干杯!”众人都举起酒杯站起来,任新正岿然不动,面前的杯子却动都没有动一下。刘长青:“任教授,来,你以茶代酒,咱碰一个。”任新正丝毫不给刘长青面子,淡淡地看着他:“大家对中医事业如此支持,我非常感动,在与你们干杯以前,我要把我的想法跟大家说清楚,不然浪费了这么好的酒。我这个人,喜欢一是一二是二,巴菲特是巴菲特,我是我。你我最终,不是给自己打工,也不要说发展什么事业这样的空话。在座的各位,首先要搞清楚财富的定义,财富不是你银行账面上有多少钱。那个钱,不花在有意义的地方,你的生命是背不动的。你有1000平方米的房子,你就是这个房子的奴隶。你买1000万的车,保险公司都不给你上保险。我们的保险是什么?我们的保险是老天。”任新正指指头顶:“你我都是给老天爷打工,账本在老天爷那里,符合天道的事,只管去做,不符合天道的事,包装得再精美,讲得再漂亮,你瞒不过天,老天看得出你的私心。医这个职业,跟其他职业不一样,医生要是像巴菲特那样发财,老天就要惩罚你我了。所以呢,我办这个中医传承班,很有可能是一个漫长而无收获的过程,即使有收获,也不是你我活着能看到的结果。十年树木,百年才能树人。你们这些求回报率的人,是不适合举中医这块牌子的。我不是很聪明,但也不傻,以后这样的饭局,就不要再组了,钱浪费在我身上,不值得。”说罢这才站起来,一饮而尽:“好酒!”任新正飘然而去。刘长青脸上有点挂不住,席间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灶台上许萌的药好好地在熬着,小方桌上胡乱地散着宣纸和笔墨,有几张字迹凌乱的《大医精诚》随便团在一旁,还有一小块一小块墨迹。孙头头已经彻底放弃,躺在地上捧着手机看视频,吃吃地笑。任天真轻手轻脚走进厨房,踢了踢孙头头的小腿:“起来,你明天不交功课了?”孙头头:“反正也补不完了,我已经做好准备,给你爸打一顿。我觉得打我更痛快!”孙头头和手机里的TVB演员一起说出经典的粤语台词:“做人呢,放松点。”任天真跨过她,把桌上的宣纸规整好摊摊平,倒好墨洗好笔:“我爸从不打人,我爸会直接赶你走。”
孙头头一个激灵,手机掉地上,又忙着捡手机,抬头桌角碰到头顶。孙头头:“我咔咔咔!!”
孙头头一屁股坐地上自己揉头。任天真笑,不理她,开始提笔写“般若波罗蜜多大医精诚”,刚写了“般若”两个字,把笔交给孙头头。任天真:“标题的字大,我写我爸会认出来,这个要你写。你写第一行第二行,剩下我替你写。”孙头头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任天真:“我滴孙,你要帮我吗?”任天真已经开始默写,从第二行开始,没写几个字换了左手。任天真:“写得跟你一样差真是一种考验。”
夜色渐深,厨房里二人埋头赶作业。孙头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用握圆珠笔的方法握毛笔,每个字都对不齐,另一边任天真姿势端正、气定神闲,用左手快速地默写。任天真手边摊开的写好的《大医精诚》比孙头头的多多了。孙头头又写完一张,把笔一扔,墨蹭到纸上也毫不在意,仰着脖子放松。孙头头伸头看看任天真左手写的字,赞不绝口:“我咔咔咔!你左手写的字比我右手都好看!”孙头头又拿过一张写完的经,歪头看:“这东西我每天都背,字字都认识,说的却不是人话,抄了半天也不明白什么意思。我滴孙,你懂吗?”任天真:“《大医精诚》不是用来懂的,《大医精诚》是用来体悟的,也许生命中某一刻会豁然开朗。”孙头头:“那你从小就背得那么熟,你开朗了吗?”任天真抬头看看孙头头,又看向窗外的月亮:“更迷糊了。为什么色即是空?色是多么美好的感受。”忽然任天真停笔,耳朵竖起来听外面的声音,然后单手一撑越过小桌子躲到厨房门后藏起来。孙头头:“哎!你不写啦?”任新正进门,与任天真隔着一道门板:“你还不睡?在这里干什么?”孙头头手上拿着毛笔,嘴唇上是墨汁,她愣一下说:“我抄经!我明早交作业。”任新正走过来。孙头头急了,怕任新正看见门后的任天真。自己抱着写过的经书冲出去,把任新正堵在门口。孙头头:“我真的写了!就差几张没找到的,我在补!”任新正住脚,翻了几张看看,说:“我今天乏了,明早再检查。不要想偷奸耍滑!”孙头头使劲点头。任新正转身,上楼。
任新正进房间时宋灵兰正在叠衣服。宋灵兰:“回来了。”任新正脱掉外衣,准备洗漱。宋灵兰:“你喝酒了?别一会儿起疹子了。”任新正:“不多,一杯绝交酒。可惜了那么好的酒,真是不错。”宋灵兰:“你又得罪谁了?不对,谁又得罪你了?”任新正:“怎么能叫得罪呢?这叫因缘聚散。”宋灵兰叠衣服的手一停:“那我俩也是因缘聚散?”任新正顿了一下:“哎呀!上年纪了,一杯就醉,我说胡话了。”宋灵兰:“你刚才上来看到头头了吗?她还在补作业呢?”任新正:“哪里是她在补,都是你儿子在补。”宋灵兰:“我就说今天怎么隔壁这么安静!天真跟她不是死对头吗?怎么会帮她补作业?”任新正:“他啊,将功补过吧。说到底,还是个好孩子,知道自己错了。”宋灵兰一听任新正夸孩子,抿嘴一笑,把衣服递给任新正:“洗澡。”
孙头头将一沓写好的《大医精诚》放在任新正书桌上,双手放在身前,有点忐忑地看着任新正,任新正随意地翻了翻:“好,这一个月任务完成了,喝酒误事的事情就翻篇了。”孙头头松了口气,又恢复到没大没小的状态:“那次是意外,我酒量好着呢,以后绝不翻车。”任新正:“以后继续,每天都要写。”孙头头:“啊?不是都翻篇了吗,怎么还要写?”任新正:“这一个月是惩罚,以后才是功课。”孙头头:“为什么要写啊?我去背药典,我不要写毛笔字。”任新正:“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让你干就干,干久了自然就明白了。”孙头头:“我不想糊里糊涂地干一辈子,这是浪费时间。大侄子,你不告诉我原因,是不是因为你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你的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依葫芦画瓢交给我?这就是传承吧?懂不懂都要照着干。”任新正:“我小时候,师父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像你这个样子,还没动就为什么为什么。”孙头头:“时代不一样了!以前是你想学,你不听话师父就不收你了。现在是你要我学,你不听我话,我不学你连掌门人都没有,你师父也要批评你的。”任新正闻言想了想:“从无序中找有序。”孙头头:“什么意思?”任新正:“你先写,慢慢品,有一天你就会豁然开朗。”孙头头:“你们父子俩都是一个套路,说不清楚就说‘豁然开朗’,反正往玄学上靠就是喽。”任新正听了也不生气:“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看来奖励也不想要了。”孙头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奖励?什么奖励?奖励什么?”任新正:“奖励你说到做到,完成了这一个月的任务,给萌萌看药也没再出问题。”孙头头:“好说好说,应该的。所以你要奖励我什么?游戏机?抓娃娃?”任新正:“晚上你就知道了。”
太阳一点点西沉,晚霞映红了天际。
下午5点出头,任新正已经坐在阳台茶几旁等着孙头头。茶几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荤素得宜的饭菜,旁边还有一整套温酒设备以及一瓶茅台酒。其中有猪耳朵,木耳,醋泡花生。
孙头头一蹦三跳上了阳台:“大侄子,哦!不对,师父!你给我的奖励到底是什么啊?”任新正:“坐。”孙头头:“你要请我喝酒?”任新正:“是教你。”孙头头:“这才5点多,吃晚饭也太早了一点吧。”任新正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下一个繁体的“t”字。任新正:“中医的‘t’字下面是‘酒’的半边,所以酒也是药的一种。但凡吃药,都要顺应天时。喝酒也一样,最佳时间是酉时,晚上5点到7点,这也是肾经运行的时间,这酒呢,要是喝得好,不但不伤人,还滋补。吃个猪耳朵。”任新正将温好的茅台倒了一杯给孙头头,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猪耳朵:“在这个时候喝酒,再配上猪耳朵就是最养生的。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孙头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塞了一嘴的猪耳朵:“按你这个方法养生,也太麻烦了,这么多穷讲究,谁记得住?”任新正:“酒者,能益人,亦能损人。你要是想能长长久久地想喝就喝,就要遵循这些规律。”孙头头:“我知道!规律就是道,知道知道,其实是遵循规律。平时我们说的知道,都是不知道!干杯!”任新正笑,浅酌一口:“哪能这么牛饮?你感受一下,这个酒一口下去循行的路径?”孙头头又倒一杯,轻轻喝一口,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孙头头沿着酒下肚的路径,用手指画了一圈,孙头头拍拍腰两侧:“连这里都热。”任新正:“为什么说喝酒壮胆?这一片是足少阳胆经循行的路线。你刚才画得那条线,就是阳明经的路线。”孙头头忽然就笑靥如花了:“骚戴斯耐!嘿嘿,真是妙不可言!”任新正浅酌一口,那边孙头头已经又一杯见底,等不及起身越过桌子去够酒壶,没想到拿起来晃了晃,已经没有多少余量。孙头头:“就这?师父,你怎么给奖励都这么小气。这点哪里够喝。”任新正:“《本草纲目》里写得很清楚,过饮则伤神耗血,损胃亡精,生痰动火。所以啊,食饮有节就是我给你的奖励。”孙头头不高兴地撇撇嘴,把整个酒壶抱在怀里:“那剩下的这些就都是我的了,你别跟我抢。”
第12章
任新正酒精过敏,全身通红,自己给自己扎针,宋灵兰端着一碗解酒药走进卧室。宋灵兰:“你自己的斤两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带着她喝酒?”任新正:“这就是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先以欲钩牵,后令入道门’。这孩子可教,就是对师父的要求高一点。我为了完成你父亲的期望,也是拼了老命了。”宋灵兰:“那对天真你为什么不这么教育?你对他动不动就板着脸教训他,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任新正:“那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命运归宿就是这里,他不会走的。这个女娃娃,你稍微对她一个不谨慎,她就跑了。”宋灵兰忽然就悲哀了:“你大概也是看准了我不会跑的,才会这样予取予求。”任新正:“夫人此言可真是不公平了。”宋灵兰:“我说的不对吗?你对旁人都如此用心,对亲人却如此散漫。这大概就是所有人的共病吧,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外人,把最差的一面留给亲人。”任新正:“你以为我带孙头头喝酒只是为了教化她?我也在给你儿子擦屁股。”宋灵兰:“那一个月量的《大医精诚》,也就开头结尾八张是孙头头写的,剩下的都是天真写的。儿子你也算罚过了,你不要老对他有偏见。在论坛,你没让他去治病是吧?”任新正:“原来你在这等着我,我说这几天你都捋不顺码不平的。他没准备好。”宋灵兰:“你不让他去,他永远没办法准备好。再说了,你和他舅公都在,别人话都递到那个份上了,不就想看看天真的家传?”任新正:“你只想着现在结果是好的,要是你儿子去把人家孩子治坏了呢?”宋灵兰一下子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