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孙头头就站在任新正诊室门口等,看见任新正从拐角处走来,孙头头大喊:“师父!”任新正:“你怎么在这儿?”孙头头:“我有个朋友腰坏了,我想求您给他看看。”任新正:“看病挂号,你在这里干什么?”孙头头:“他没有钱,能不能先赊账?我挣了钱,我会帮他还医药费的。”任新正:“你知道找我看病多少钱吗?”孙头头:“不知道。”任新正:“你一个月的工资。”孙头头:“这么贵?!你不说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吗?你都知道他没钱,还收这么贵?!你说一套做一套!”任新正:“哟!看样子每天早读有作用嘛!怼起我来还引经据典。我知道他没钱,但我知道你有钱。”孙头头:“我也没有钱。”任新正:“你怎么会没有钱呢?没钱你能事事都往身上扛?我知道你孙头头是最有能耐的!这点钱,在你这小意思!”孙头头:“师父,我错了。我不喜欢学医,所以抽个空就想出去玩,是我把师承班的学风都带坏了。”任新正:“你还嘴挺硬,你是打算一个人扛到底了是吧?那这样,先去把诊费缴了,再把你朋友抬过来我瞧瞧。”孙头头:“能先瞧吗?我分期付款。”任新正:“你把我这当花呗吗?还分期!没钱不要看病!”孙头头没回话,忽然就跪在任新正面前一个劲磕头。任新正:“头磕破了也没用。你嘴那么能说,你嘴呢?”孙头头并不说话,就一直磕,任新正叹口气:“把你朋友抬进来吧。”孙头头惊喜抬头,转身往外跑,跑了两步,孙头头又突然回身磕一个大头,然后往外跑。
涛叔站起来,在地上试抬左脚,抬右脚,又弯弯腰,嘴咧得像瓢。孙头头非常惊喜:“董老师!您太厉害了!这本事!绝了!我就想跟您学这个!学了这个,我身边的小哥们,就不怕了!”董慧慈笑盈盈地接口:“我不能教你。”
第14章
董慧慈对孙头头说:“你都不是师承班学生。而且你都缺课了。也跟不上。”涛叔:“头头!你还真是学医的呀!你哪能跟我们干这个呢?这老太是神仙,你可别瞎了那么好的技术,你要是学成了,我们哥们儿有事就可以来找你呀!”孙头头特别不好意思。董慧慈:“那你想学吗?”孙头头特别不好意思地瞟任新正的脸色。任新正一块铁板脸,没有一点表情。孙头头:“我错大发了,我师父不会收我了。”董慧慈:“师父收不收是他的心,你想不想学是你的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跟师父道歉,求师父原谅!”涛叔:“快快!求师父原谅!师父!我做证,她可想学医呢!每天送完快递,一脑门子油汗,屋子里乌烟瘴气,我们在打牌吹牛皮,她天天刷毛笔字!一天一张,多累都不漏!”任新正面色不虞不说话,孙头头拦住涛叔:“师父,我走了。您保重身体。”
孙头头转身扶着涛叔往外走,涛叔还依依不舍。董慧慈喊:“哎!等等!”孙头头站住,董慧慈走过去:“腰椎我是给你复位了,但肌肉还是要做一段修复。你每天得空了,给他沿着脊柱边缘,就这么摸下去,感受一下他肌肉的柔软度,在硬的地方,就这么轻柔地疏散开,他就好透了。我这里有一瓶油,你每天给他喷一喷。”
山道上,祝霞提着一个大的黑色塑料袋闷头往下冲,与一对缓慢前行的母女擦肩而过。这对母女正是此前找任新正治疗癌症的蒋莉母女。蒋莉一手撑着登山杖,一手被女儿扶着,走不了几步就要歇一歇。蒋莉女儿:“妈,这趟我陪你来了,我假也用完了,下次就要我哥陪你去了。”蒋莉:“拜完这趟再说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次了。”蒋莉女儿:“妈!您瞧您的丧气话!我抛家舍业陪您,您好歹要给我争点气!”蒋莉叹了口气:“我是不想欠账。我死以前,把我欠的杀生债,能还一点是一点。”
夜里,涛叔趴床上,孙头头在他腰上按。孙头头:“董老师是这样按的吗?我怎么摸不出哪硬呢?”涛叔:“头头啊!这个董老师,还是有真本事啊!几秒就能给修好。这么好的老师,你上哪找啊!我看,那个董老师想收你。你去找她。好好一个孩子,学到个真本领,以后不知道造福多少人呢!”孙头头:“我师父不收我了。我伤他心了。我回不去了。董老师和我师父是好朋友,我师父不要我,她肯定不敢收我。”涛叔:“那你就求师父让你回去嘛!”孙头头不说话。涛叔:“你别看我是送快递的,跟人打交道多了,谁心善谁心恶我一眼就知道。你那个师父啊,就是脸相有点难看,人特别好!他说让你付我的看病钱,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孙头头:“我会还他的。”涛叔:“还啥呀!你好好学就是还报他啦!”
复诊结束,程莹坐在大堂等抓药,祝霞提着黑塑料袋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丁简兮:“妈!”程莹:“霞姐,你回来了!怎么样,瓦找到了吗?”祝霞大口大口喝下一杯扶阳茶,点点头又摇摇头。程莹:“这……这到底是找着还是没找着?”祝霞:“第一间那个房,根本没有三百年。第二个房呢……”程莹:“怎么样?”祝霞:“房子是三百多年的房子。屋主敢肯定!”程莹:“太好了!瓦呢?带回来了?”丁简兮脸上也露出微笑,祝霞却苦着脸,把塑料袋打开,里面装的正是看上去就有些年份的瓦块。祝霞:“任教授,我现在遇到难题了。”宋灵兰:“这话怎么说?”祝霞:“那房子的确是三百五十年的房子,但是每隔十几年就修缮一次。任教授,这瓦,还能算三百年的吗?”任新正:“当然不能。”祝霞失落:“唉。”丁简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里隐隐有些水光,盯着祝霞手中那袋不可用的瓦看。宋灵兰:“这事急不来的。”祝霞:“你们放心,我可以再继续找,这么大的中国,我还不相信找不到一块瓦。”程莹:“对!霞姐,我也在帮你打听,我请家里亲戚回老家打听了。我老家你知道吧,天天上杂志的、画册的,白墙黑瓦,我让他们去帮我寻看有没有。”祝霞:“你们那个村子修缮过了吧?”程莹:“最近几年旅游、商业开发什么的破坏是挺大的,但是有人把我们这边宅子,品相好的,整座搬走了,我去找找这样的。”祝霞:“谢谢你们!”祝霞走到丁简兮身边,摸了摸丁简兮的头。祝霞:“我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总会有奇迹出现!”丁简兮回过神来,牵起嘴角给了祝霞一个淡淡的微笑。赵力权忽然举着手机从药房冲出来,对大堂里的人喊:“快来看!头头出事了!”赵力权的手机正在放直播。视频里一个穿快递服装的女孩跪在地上,在她面前有个傲慢的脑袋高高昂起,不搭理。旁边一群人在劝说:“你就把戒指还给人家快递员嘛!”
孙头头跪在地上,低着头,站在她对面的女业主嘴硬且态度跋扈,女业主蛮横地说:“没看见。没收到!又没交到我手。”保安:“人家就是放你门口的,你也许不小心拿进屋了呢?”女业主:“说没有就是没有!”孙头头:“我求你了大姐,这是你楼上邻居的婚戒,上面刻着名字,她马上要结婚了,能不能麻烦您再找找?”女业主:“你送错地址了,为什么要赖我?又不关我事!你赔人家呀!”
手上没活的人都出来围观。任新正在最中间拿着赵力权的手机看直播,身后都是脑袋,所有人都盯着赵力权的手机屏幕。任新正:“这个诊所是不打算营业了是吗?都凑这,病人都丢大街上吗?都散开都散开。”医师们都纷纷离去,赵力权赶紧把手机收回来。任新正和任天真走回诊室,任天真拿出药方本做准备工作。任新正:“你的手机能看到刚才那个吗?”任天真默默拿出手机赵力权分享的直播链接。任新正:“多少钱值得这样跪?掌门人膝下有黄金她不知道吗?”任天真:“她连学生都不是了,哪来的掌门人?”任新正被噎了:“她可以不是我学生,但她是梨花针派掌门人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多少钱?”任天真:“钱倒不贵,一颗钻戒三万多,但主要是婚戒,来不及订了。”任新正:“天天冒冒失失!送个货也能送错!被人放到网上直播!”任天真:“不能全怪她,收货地址写错了。应该是3003,结果写成303,她就直接送三楼了。”任新正:“送去了怎么人家不承认?”女业主:“我又没看到!我也不在家!说不定是被收破烂的收走了呢?你们去垃圾站找啊!”保安:“进出楼录像都看了,没有收破烂的来过。”女业主:“这是闪送!要收件码的!收件码我都没有,她怎么会把东西放在我门口?”准新娘:“这个要怪我,我在回家路上,就先让她放门口了,收件码我给她了。我不知道她送错楼层。”保安:“你找发货方吧!他们把地址写错了!”准新娘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明天要结婚……”女业主:“这种事都有,说明你呀!你就不该结!”邻居们:“哎!你怎么这样说话呢你!”保安对跪在地下的头头说:“别跪了,起来吧!无头案了。”
任新正:“这个什么送,我不懂。你们说,会有什么解决办法吗?楼道里没有摄像头?”宋灵兰推门进来,看到父子二人头挨头在看直播:“你闲的吗?既不带教又不看病。”任新正:“这孩子,说到底,是真进步了。搁过去,三拳两脚就解决问题了。”宋灵兰:“都报案了。让警察操心吧!”任新正:“可人家姑娘第二天结婚不能等啊!”宋灵兰:“你这么热心,你给人家现做一个戒指送去!正事不干干邪事。”任新正:“你这个人,心肠怎么这么硬?”任天真收到一条许萌发来的微信,眼睛一亮:“萌萌说她家猫眼有摄像头,她让我去看看对门邻居家装了没有!”
任天真和赵力权赶到小区的时候,警察也已经到了。几方正陷入僵持。任天真扒开围观人群,径直走到女业主家对门大力拍门:“302有人吗?302的猫眼有监控吗?”保安:“我怎么没想到!我联系一下302的屋主!让他马上回来!”警察拦住保安,然后跟大家说:“大家都散了,姑娘你也先回楼上,我们来处理。”围观群众纷纷离开,警察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孙头头和任天真、赵力权:“你们也别在这儿了,去楼下等吧。”任天真和赵力权拉着孙头头下楼。
等人都散了,警察看着一直抱着胳膊摆出不合作态度的女业主,说道:“这位女士,我刚才看了一下对面的猫眼,我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监控,但要是有,走道里发生的事情会在半小时后,屋主拿出记忆卡的一刻大白天下。你现在还有最后的时间,在家里找一找,到底有没有不小心把盒子拿进去。现在拿出来,就说明是误会。要是有了证据,你这就是非法侵占他人财产,要判刑的。”警察故意问保安:“哎,刚才那个姑娘说她这个戒指是三万多少来着?”女业主想半天,默默放下胳膊,走回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拆开的小纸盒,里面正是装着戒指的首饰盒,交给警察。
任新正在写毛笔字,对面是也在写毛笔字的任天真。任新正:“你今天见到头头了?”任天真:“是啊!”任新正:“她怎么样?”任天真:“不怎么样。谁跪半天心情会好?”任新正低头写字,隐隐一笑:“她那个同屋大哥,腰好了没有啊?”任天真:“我不知道。我没关心。”张继儒端着银耳莲子羹走过来,放在任新正面前:“小姑娘家,跟一群男人住一起,不安全。你难道还真不让她回来了?小孩子犯错是正常的。罚两天算了。放在外头久了,就野了,好不容易才收回来的心!”张继儒看着低头不说话的任天真:“天真啊!你去,把头头叫回来上课。让她跟你爸保证,以后再不皮了。”任天真只顾写字,并不接话。任新正把笔重重一放,任天真吓一跳。任新正:“老人跟你说话,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没礼貌!”现在轮到任天真低头写字,隐隐一笑。
宿舍今天难得清静,涛叔趴在床上,孙头头在给他按腰。涛叔:“我这是给你实习机会。你按那么烂,我都愿意贡献我的腰。”孙头头不说话。涛叔:“今天,受委屈了吧?”孙头头还是不说话。涛叔:“要是我也跪。三万多块呢!赔到啥时候?”孙头头:“我不是为钱跪。”涛叔:“那你是为啥?说得好像你有三万似的。挣一单才五块。”孙头头:“我怕耽误了人家的幸福。”涛叔嘿嘿笑了:“为了人家的幸福,你肯下跪,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就不肯?你呀!就应该像今天那样,跪在师父门前,他不同意,你就不起。”孙头头不说话,手机响起,她低头一看,是天真,就接起按了个免提:“我今天没空跟你学……”任天真立刻截断她话头,当着张继儒和任新正的面,在电话里头说:“头头,阿婆想你了。阿婆说,让你给我爸认个错,回来吧!好好学医。”
孙头头错愕不接话,涛叔捅她:“同意!认错!”孙头头忽然咧嘴笑了:“哎!”
一大早,孙头头端正地跪在任新正诊室门口,任天真等人藏在拐角处偷看。任新正打开门,不发一语看着她。孙头头从包里拿出这么多天来写的《心经》,一摞纸叠得整整齐齐:“师父,这些天我一直都有写字,一天都没落下。”任新正:“你不是不想学医吗?那还浪费这个时间干吗?”孙头头:“我以前是不想学,现在是不知道学了能不能做医生,但是我知道,您是好人,您说的话,我虽然不大明白,但我相信,只要照着做,好好学,我最少不会变成坏人。我不想再进局子了,请您让我跟着学。”任新正看着孙头头,沉默片刻后说:“你去吧。”孙头头泄了气,垂下脑袋。许萌都看不下去了,把头埋在任天真肩膀上。
孙头头正心诚意,给任新正磕了一个大头,眼里啜着泪,慢慢站起来,垂头丧气地转身要走:“师父,那我走了。”任新正:“你走哪去?”孙头头一脸疑惑地回过头。任新正:“还不赶快去把东西放好换好衣服准备跟诊。还有啊,你手法课都塌好几天了,夜里自己找同学补!”孙头头一听,眼睛都亮了:“师父,我能回来了?”任新正:“有条件。”孙头头:“我都答应!”任新正:“以后每天背一页经典,背完到我这来给我查。”孙头头:“好好好!”任新正:“等师承班教室装修好了,你每天早上要提前到教室,打扫干净,铺好手法床单。”孙头头:“我保证!”任新正:“穿裤子不能带洞洞,要像正经人家的孩子。”孙头头:“哎!我裤子怎么惹你了?”任新正瞪孙头头一眼:“不能光脚穿鞋,每天要穿袜。”孙头头:“没问题没问题。你老大,你说了算!”许萌忍不住小声欢呼:“太好了!”孙头头欢呼着冲向她的小伙伴们:“HI!EVERYBODY!我回来啦!”全场鼓掌欢笑。任新正看着他们微微笑了。
天高气爽,任新正和药学课老师邱师带着学生们到近郊的山脚村落采风,上药学课。 ??
孙头头心情大好,走在队伍前列,蹦蹦跳跳还唱着歌:“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呀好风光……”赵力权还给她和声:“好风光!”路遇一道窄河,河中间零散着几块过河的石头。孙头头像跳梅花桩一样轻轻松松就到了对面。任天真走在前面,先到一块石头之后回头,护着许萌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挪到了对岸。杨小红穿着她日抛运动套装,鞋却是养脚的好鞋子,她怕鞋子沾水,尽可能少地踩在石头上。众人跟着任新正来到山脚塘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山村的村口。任新正:“这个周末,我们跟邱师学药学。”孙头头:“啊?不是秋游吗?怎么还上课啊……”邱师:“寓教于乐,秋游也是课堂嘛!我们不要把生活和治病分开。比方说,这座山的村民有句土话,叫‘蛇咬伤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阴阳不是两样东西,是一体的两面。就好像地球有一面对着太阳,那另一面就是黑夜,人说一颗荔枝三把火,荔枝是热性水果,但它的解药就是荔枝壳内的那层膜,把膜剥下来煮水喝,荔枝就平和了。我们坐在教室里学药学,那就等于西医解剖尸体来了解活人的病,我们在自然中学药学,就是活着的中医。”孙头头:“哦!我知道了!这就像肯德基百米之内必有麦当劳,快捷酒店百米之内必卖避孕套!”全场大笑,只有许萌神色紧张。任新正指指孙头头笑:“我就不该收你。粗俗。”孙头头:“话糙理不糙,你就说我理解的对吗?”任新正:“我们来一个竞赛吧!李时珍编写《本草纲目》翻山越岭,随手取药,露水都可入药,今天呀,你们就漫山遍野走一遭,既是行脚,又是找药,到吃饭的时候,数一数,谁采的药多,谁就拥有点菜权。”邱师:“中医呢,讲究药食同源。我们今天的晚饭要提高难度。每个人都要贡献一道菜,跟你采的药是相关的。”孙头头:“太简单了!”大家都吃惊地看着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