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若姐姐,你又在走神?”陆良玉一脸疑惑地盯着姜青若莫名变化的神色,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前胡乱挥动几下,“你在想什么?”
“......没有,”思绪骤然被打断,姜青若回过神来,下意识冲对面露出个灿然的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本就生的貌美异常,身姿窈窕,肤白如雪,青丝若瀑,笑意盈盈的时候,长而俏的秀眉微微挑起,长睫下意识如蝶翅般颤动,一双炯炯有神的乌黑杏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看上去迷人极了。
虽与姜青若相熟,陆良玉还是时常为她的美貌折服。
“青若姐,你退亲退的好!那些歪瓜裂枣的,我看着都不顺眼,别说你了,云州城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
姜青若矜持地弯起唇角微笑起来,心底却不怎么矜持地在想,不是旁人,你兄长那样的便好,我是要做你嫂子的。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刚才说的事,”陆良玉突地想起刚才的话题,“再过七日便是我祖母的寿辰,你到时可不要忘了来为我祖母贺寿。”
以往每年陆老夫人的寿辰,姜青若都会别出心裁地准备一份寿礼,每次都能讨得陆老夫人的欢心,这次是老夫人的七十寿辰,陆良玉生怕她忘了,特意提醒她一句。
“我怎么会忘呢?”自打把目标瞄准了陆良埕,陆府的大小事务,姜青若桩桩件件都暗记在心,时刻为自己以后成为陆家夫人而准备着,“放心吧,我一定会准时到。”
与陆良玉在茶舍作别,茶舍的年轻小账房刘默留住了姜青若。
“韩掌柜交待过,要姑娘等他一会儿。”
茶舍的掌柜名为韩青山,打记事起,姜青若便认得他了,还一向亲近地称呼他为韩大哥。
韩青山以前曾跟随在姜青若的娘亲景夫人身侧,专管铺子的跑船运输事宜,但自景夫人去世后,他便辞了姜家布行的职位,之后又生了一场重病。待病愈后,便在云州开了间茶舍度日。
他虽有跑船的经验,但于茶舍经营方面却并不擅长,眼看茶舍经营不善快要倒闭,亏得姜青若及时弄了一大笔银子投到茶舍中,又连出了几个好点子,才使得茶舍转亏为盈。
自那之后,韩青山便同她商议,这茶舍所赚的银子一人一半。
现在茶舍生意兴隆,每年能赚不少银子,韩青山让伙计留住她,是打算让她带走今年分得的红利。
刘默拿出账本来,给她看了红利的数目。
银子是不少,但姜青若见了银子也心不在焉兴致缺缺。
韩青山一向关心姜姑娘,刘默受掌柜的影响,对姜青若也多留几分心。
“小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姜青若此时没有闲适的心情同他聊天,只含糊了过去。
“银子还是按照以往规矩,给您送到府上?”刘默颔首没再追问,转而道。
姜青若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等改日闲暇了,你把现银换成银票,我让香荷来取。”
韩青山有事不在,眼看天色不早,姜青若没时间再等他,跟刘默交待完后,她便登上了马车。
马车行到街道尽头,转了个弯,向云州城最繁华的路段驶去。
这里酒楼饭馆林立,临街摊贩林立,来往行人众多,车夫驾车生疏,时而需要避开行人,所以马车走走停停,十分缓慢。
姜青若靠在车壁上,秀眉微微蹙起,不由又琢磨起了向陆良埕表白的事。
虽说方才宽慰自己陆良埕一定会拒绝他的未婚妻,但若是事情发生意外怎么办?
陆家是清流官宦世家,对自己的名声极为看重,陆良埕又是那样言出必行重诺守信的君子,万一那个什么白姑娘胡搅蛮缠,对陆良埕死缠烂打,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陆良埕招架不住该怎么办?
姜青若一颗心七上八下,把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脸色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手中的绣帕早就被心慌意乱地揪成了一根拧巴的麻花。
不行,她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陆老夫人寿辰那日,陆良埕一定会休沐回府,到时她定要先会会这个白姑娘,再对良埕哥哥及时表白心意!
若是那白姑娘大度退让最好,这事便可以顺利地翻过一页,她与陆良埕可以从容地择日定亲成婚,若是白姑娘哭天抢地死活不肯相让,那也不怕,她总能想出法子来应对......
马车忽地停下,姜青若被唬了一跳,险些从座位上滚下来。
因是偷溜出府,生怕被发现行踪,姜青若没用自家的马车,而是去车行临时租了一辆马车。
没想到,这车夫驾车的水平也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堪堪稳住身形,把方才的美好幻想压下,勉强抑住心头的怒火,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
车夫握紧缰绳,在外头扯着嗓门大声回道:“小姐,前头街口堵住了,现在过不去,咱们得等会儿!”
片刻后,窗牖被一双纤手拉开,姜青若微微眯起杏眸,朝外头打量。
前方果然有许多行人挤做一团,尤其以女子居多。
也不知她们在看什么热闹,激动的欢呼声浪潮似的一波波袭来,中间时而夹杂着琵琶鼓点之类的乐器声响。
姜青若不感兴趣地瞟了几眼,迅速收回视线,十分干脆地命令:“掉头,绕过这个街口。”
若是等人群散去,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车夫迟疑片刻,“哎”了一声应下。
不过,在马车掉转方向的瞬间,凭借自己的经验,姜青若直觉情况不是太妙。
果然,也不知车夫是不是将马鞭抽到了马蹄上,那匹憨笨的枣红大马不仅没掉头,反而嘶鸣一声,兴奋地朝人群横冲直撞奔去。
车夫控制不住飞奔的红马,急中生智大声喝道:“让开,快让开!”
外围的人群听到声音,顿时惊叫着向两边分开,不过里头喧闹吵嚷的鼓乐声足以淹没车夫的吼声,里面的人还沉浸在声色表演的美妙中。
一位身着桃色裙裳双手举着金簪疯狂挥舞的女子,浑然不觉身后的马蹄声,眼看枣红马的蹄子快要踏下——千钧一发的时刻,车夫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缰绳扬起,看上去只是轻轻那么一荡,憨笨的枣红大马像收到了什么指令,立刻乖乖停了下来。
扬起的马蹄落回地面,桃色裙裳的女子压根没觉察到身边的异常,还在激动地摇摆着双臂。
车夫狂跳的心总算稳稳落回胸腔。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到方才还坐在车厢里的姑娘,不知何时踩在了车辕上,双手紧抓着缰绳。
她戴上了遮面的幂篱,只露出一双乌黑灵动的美眸。
车夫心虚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小姐,我......我......”
“你去车厢里坐着,”姜青若拧眉睨他一眼,不容置疑道,“我来驾车。”
马儿虽说及时停了下来,但她方才收力果断,那马应当受了惊吓,剩下的路,她须得亲自驾车才稳妥。
花银子租车,还得自己赶车,姜青若气愤地打定主意,以后不会轻易再光顾这一家车行!
正在此时,人群中的琵琶鼓点声突然停了下来。
桃裙姑娘后知后觉地发现耳侧有喷热的气息,她茫然地转过头来,一匹枣红高头大马近在咫尺地瞪大双眼与她对视,还适时地打了个响亮的响鼻。
“啊......啊......”
姑娘惊叫起来,颤抖又惧怕的嗓音瞬间划破一时静寂的街口,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待看清误入人群的马车后,像看到什么凶猛野兽般,呼啦啦一下子远远退到了两旁。
枣红马拉着乌蓬马车,马脸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接受四面八方各道视线的审视打量。
众人的视线很快落到了驾车的姑娘身上。
她足踏车辕,双手持缰,绛色衣裙的一角随风飒飒扬起,月白雾纱下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美眸只消轻灵地眨动几下,便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面对众人视线的姜青若:“.....”
好吧,幸好没伤到人,街道这下可谓畅通无阻。
她可不愿站在马车上享受注目礼,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刚要扬鞭催马,一道懒洋洋的低沉磁性声音意外传来。
“姑娘,无故破坏了我们载歌载舞的热闹气氛,什么都不表示就想离开,不合适吧?”
第3章
姜青若握紧缰绳,迅速侧眸向一旁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越过众人,大步向这边走来。
他穿着一身浅绛色绣蝶戏牡丹长袍,领襟袍摆上的缠枝花纹繁复鲜艳,头戴同样绛色插长翎短帽翅头冠,鬓插一朵硕大妖艳的四季花,左手摇一把文绉绉的竹扇,右手提一只海碗大小的铜盆。
他昂首挺胸走过来的时候,姜青若活像看到了一只走动的五彩斑斓鲜艳夺目的雉鸡。
这样的装扮她见过,云州城最有名的戏楼里,唱“小生”戏份的戏子就是穿这样的袍子。
对方身高腿长,三两步便走到了马车前。
离得近了,姜青若发现这人的脸上也涂抹着厚厚一层脂粉。
原本隐约可以看得出俊朗的剑眉星眸,被这些脂粉掩盖后,如果刻意忽略对方的男子声线和高大的身材,只看脸的话,似乎有些雌雄莫辨。
奇怪,没成想云州城还有这样的戏子。
鉴于对方方才的语气态度都不算客气,她便礼貌冷淡地抬起下巴,斜睨过去:“依你的意思,我该怎样表示?”
“我们一群人聚在此地,吹拉弹唱,表演正酣......”
男子转动手中的竹扇,隔空往酒楼临街处虚点一下。
姜青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几个与他做类似打扮的男女站在原地,正嬉皮笑脸伸着脑袋向这边瞧过来。
其中有个人眼熟,是云州节度使吴轩家的二郎吴桦——云州城有名的纨绔,还有一个也眼熟,云州富商刘家好赌的三郎——一个月前还曾去姜府提过亲。
剩下的几个都是涂脂抹粉衣衫轻薄的女子,那相貌最出众的,是云州花楼的头牌。
原来这人不是戏子,怪不得看上去眼生,陆良玉方才提到的大概就是这人。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云州城的人,能与吴桦、刘三郎和一群名妓们混在一起,一定是与他们臭味相投的纨绔无疑。
“姑娘纵马前来,把我们的看官都吓跑了,辛苦表演了一场,连一个铜板都未收到,”男子颇有遗憾地看了眼手中空空如也的铜盆,又垂眸看向姜青若,“于情于理,姑娘是不是都应该补偿我们才对?”
对这种招蜂引蝶行径浪荡的纨绔,姜青若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何况对方还涂脂抹粉穿着夸张的戏服,几乎每一处都踩在了她最厌恶的点上。
“你在这里表演,致使看客路口拥堵,阻碍车马通行,”姜青若抬起眸子,分毫不让得与对方对视,冷冷嗤笑一声,“我不问你要误工误时的银子,已经算得上通情达理,你还好意思让我补偿?”
幂篱上的轻纱薄若蝉翼,女子精巧白皙的脸庞看不清楚,裴晋安的眼神缓缓下移,视线落在轻纱上,星眸微微眯起。
这双清澈明媚的眼睛看向他时暗含轻蔑,不知这张脸的模样到底如何?
见对方一时未应,姜青若得胜般轻哼一下,高高扬起了马鞭。
马鞭还未落下,却被男子的长指轻易地捉在掌心中。
“想逃?”
呸,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姜青若将鞭子用力拽回,凶巴巴地看着他:“我是正大光明大大方方地走,怎么能说是逃呢?你还要怎样?”
掌心蓦然落空,裴晋安下意识虚握了一把,顿了顿,又抬起长臂随意向街口两旁指去。
“姑娘看清楚了,我等在这里表演,是提前向云州衙署报备过的,还有衙役不辞辛苦在此维持秩序,劝阻车马绕行此地。”
顺着他指的方向,姜青若看到了身穿皂衣的衙役,还有旁边那树立的醒目的“车马绕行”告示牌。
不过,方才那告示牌被人群遮挡,她可没有看到!
姜青若转过头来,脸色变幻莫测片刻,眼神突地一亮,很快找到了新的疑点。
“今天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你们在这里聚众表演,还引来衙门的人看守秩序,不会是以权谋私,打点关系操作的吧?”
吴二的身份她一清二楚,如果他打着他爹的名义调用衙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府衙还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这是酒楼,又临靠街道,本就不是表演的场所,他们吹拉弹唱引得众人围观,早已不是普通的杂耍技艺,若是造成踩踏伤亡,这群纨绔也逃脱不了责任。
姜青若唇角微弯,一脸真诚地请教:“郎君,你们有府衙批下的文书吗?”
裴晋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长眉。
几人原在酒楼饮酒作乐,兴致高涨时,吴二临时起意要身着戏服弹唱,非要凭借自己的魅力从一众看客手中赚取金钗银簪做酒钱,裴晋安推拒不得,还被拉来作陪。
那几个差役,自然是被临时召来的。
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那双黑亮机灵的杏眸带着几分挑衅看向他,倒是不好糊弄。
不过,裴晋安稍稍垂眸,视线落在女子的手指上。
白嫩纤细,青葱玉指,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家小姐。
但这马车却没有府邸的名号,反倒是刻有车行的标记,车夫在窗牖处探头探脑,而本应在车厢安坐的小姐反而在赶车——姑娘是私自离府,现在应是生怕被人发现,又急着赶回府中。
唇角扯出个莫名的笑,裴晋安一撩袍摆,单脚踩在车辕上,意味深长道:“文书自然是有的,不过是在府衙里。姑娘若想亲眼看见,就得同我走一趟府衙,现在就去如何?”
姜青若被噎了一下。
且不说这人所谓的文书是真是假,她可没闲工夫陪他去府衙,眼看日头快要西斜,再不赶回府中,只怕要被人发现了。
“不感兴趣,”姜青若看了一眼拎在对方长指间的铜盆,决定先发制人,“不过,我不妨告诉你,如果你想讹人,我是一两银子也没有的。”
她半点没有心虚地摆出一副‘反正我没银子,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架子,面无表情地直视对方漆黑的星眸,道:“我劝郎君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不如抓紧时间和你的一众好友继续表演,那些看客被你们的魅力折服,一定会折返回来继续观看的。”
姜青若稍稍侧眸,余光瞥见方才那桃裙女子站在不远处,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男人,一脸痴迷的模样,似乎迫不及待想把金钗送到他手里的铜盆中。
她半真半假地轻笑起来,一双杏眼水波潋滟,说出的话也特意压低了声音,“看,郎君,只要你捧着铜盆转上一圈,总有人会心甘情愿奉上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