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脸色微变,不过转瞬又温温柔柔地笑了。
“老爷说得是,既然这样,家有家规,禁足的事还得继续。”
说着,搀起姜闳的胳膊,柔声道:“老爷,该到传晚饭的时候了,我让厨房给您炖了滋补身子的参汤,现在回去趁热喝吧。”
姜闳点点头,吩咐粗使的丫头守好院门,不许小姐离开一步,又给管家传话,把墙头再加高三尺,堵上府中所有的狗洞,确保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眼看着父亲与继母快要走出院子,姜青若踌躇片刻,忽然开口:“绣金玉衣是找不到了,但绣金的技艺我还模糊记得一些。”
黄氏忙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眼精明地盯着她:“你记得多少?”
“一点点吧,”姜青若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大约尚记得四五成吧?”
若是说自己十分精通,继母显然不会相信。
果然,黄氏喜上眉梢,又搀着姜闳快步走回来,连声道:“既然这样,明日我让人送来金线,你先试试,看看能绣成什么效果。”
姜青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伸出手来,掌心朝上。
姜闳看到女儿那纤细白嫩的手指磨出了红印,指根处还有斑斑血迹,不由皱眉关心起来:“怎么回事?”
“翻墙擦破了皮,”不好说是扬鞭持缰勒出的痕迹,姜青若没事人似地收回手,“等我手上的伤养好了,一定仔细回忆绣金的技术,确保不漏一分一毫。若是休息得充足,心情愉快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想起更多呢.....”
“不过,我还有件事要说,”姜青若细觑着黄氏的神色,话锋一转,“七日后是陆老夫人的寿辰,她老人家最喜欢我送的寿礼,我要亲自去给她贺寿。”
又在讲条件,这个丫头从来不好拿捏。
黄氏审视地打量几眼姜青若,沉吟片刻后,微笑着对姜闳道:“老爷,陆家与姜家常有往来,陆老夫人寿辰,咱们岂有不去之礼?虽说若若应当呆在府内,但我替她向老爷求个情,就让她随我一道去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就破这一次例,”姜闳皱眉捋了捋胡子,不耐烦地斥责,“把手指头上的伤养好,看着血肉模糊的,成什么样子!”
第5章
浴室内,清香弥漫,温热的水汽一片氤氲。
水面绛色花瓣漫无目的地漂浮,偶尔贴近女子的肌肤,更衬得肌肤如玉般嫩白无暇。
发髻上的步摇拆下,如瀑般的乌发散落在新雪似的肩头。
姜青若拂去长睫上的水珠,若有所思地靠在浴桶边,一脸沉思的模样。
香荷将步摇收在一旁的首饰匣子中,突地想到了什么,奇怪道:“小姐,您的彩凤金钗呢?”
神思不知飘向了何方,姜青若随口道:“被一个无赖抢走了。”
“无赖?!”香荷惊讶地抬高了声调。
“......不是什么无赖,刚才我没听清,”姜青若回过神来,暗哼一声,“钗子兴许丢了,不用找了。”
“哦,”香荷听话地点点头,“那,绣金的技艺,小姐真记得吗?”
她贴身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只见小姐绣过几枚不怎么样的荷包香囊之类的东西,左看右看,小姐也不像是会什么稀罕女红的样子。
“记不记得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是真为了这什么绣金技艺,”姜青若漫不经心地盯着裹着细纱的纤指,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迫不及地催促香荷,“厢房里放着一尊玉佛,赶快找出来。”
香荷虽然疑惑,但素来对小姐的吩咐言听计从,当下便去了厢房。
待支开香荷,房内安静下来,姜青若靠在桶壁上,闭上眼眸,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尊观音玉佛是她逛铺子时一眼相中的,当时她便觉得那玉佛送给老夫人再合适不过,现在把玉佛送给老夫人做寿礼,她老人家一定很喜欢......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出府的机会不多,陆老夫人寿辰那日,陆府一定宾客如云,她该怎么找到与良埕哥哥独处的机会,再抓住时机向他表白心意呢?
荷包里有一只精巧的兔儿玉佩,姜青若伸出纤臂勾了过来,托在掌心中细细端详。
乖巧可爱的小兔子,瞪着一双活泼的大眼睛,明明本来是可爱善良的性子,却因为瞪眼抿嘴,偏生显出几分颐指气使凶巴巴的强悍模样。
这是良埕哥哥亲自雕刻的,作为生辰礼送与了她,这枚玉佩可是她的心爱之物,经常带在身边,轻易不肯示人的。
姜青若将玉佩紧握在掌心,眉眼弯了弯。
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在唇畔绽开。
只要她找到机会与陆良埕单独相处,表白心意,那么一定.....
睡意缓缓袭来,朦胧中,嫁得良婿的美梦不期而至。
身着嫁衣的她羞答答坐在床沿上,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她紧张不安地握紧了手指,悄悄垂眸,看到对方大红袍摆荡起涟漪又遽然落下,新郎的皂靴在近在咫尺处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修长五指握着玉如意,踌躇片刻后,缓缓伸向前方,挑起她的盖头。
姜青若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盖头悄然坠落,长睫轻颤了颤,姜青若抬眸,还未看清新郎的模样......
“小姐,小姐,你怎么在浴桶里睡着了?”
焦急不已的熟悉声音蓦然把美梦吵醒。
姜青若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体突然滑进了浴桶中。
浴水早已变冷,毫不意外地灌进口鼻之中,出于本能,她猛地坐直身体,捂住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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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今日感觉如何了?”
香荷端着汤药,推门进来,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又轻轻走上前去撩床帐。
前几日沐浴受寒,小姐咳嗽了好几日,一直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不过,今日是陆老夫人的生辰,昨晚小姐就嘱咐过了,一定要尽早提醒她起床。
掀开床帐,香荷发现姜青若已经醒来。
她的乌发如瀑般倾泻在身侧,因为风寒尚未痊愈,玉白无暇的脸颊尚有不正常的红晕。
只是,似乎没听到香荷的声音,她一脸深沉地坐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香荷又唤了一声。
姜青若转首过来,下意识蹙起秀眉。
奇怪,昨晚又做了那样的梦,只是每次到看到新郎模样的时候,总会从睡梦中突地醒来,所以每次都不曾看清他的面容。
姜青若甚至有一瞬间的疑心,那位梦中新郎,真得是陆良埕吗?
不过,随即她用力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飞快从脑中赶跑。
不是陆良埕,又会是谁呢?一定是他,绝对不会有错的!
想通这点,姜青若脸上那点愁云很快散去,唇角又弯了起来。
今天,就是今天,她就要见到陆良埕,待向他表白心意后......
姜青若捂脸难为情地眨了眨长睫,又忍不住接着想下去。
一旦说破此事,便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侬我侬的天作之合,而之后,他一定会到姜府来提亲,再接着,便是两人定亲成婚,成亲后,可以生一个、两个随便几个孩子......
香荷看到小姐呆坐着一动不动,白皙的脸庞却莫名其妙浮现出一片可疑的红晕,不禁吓了一跳。
“小姐,你没事吧?”
姜青若使劲揉了揉自己羞红的脸颊,长舒一口气,掀开被褥,起身下榻。
“好多了,给我梳妆吧,”她欢快地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吩咐香荷,“今天要梳最好看的发髻,首饰衣裳都要最新样式的。”
她要做整个云州城最漂亮的姑娘,让陆良埕一眼看到她,便满心都是她,一辈子再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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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夫人的七十寿辰,虽未声张大办,但一大早,前来陆府祝寿的马车便络绎不绝。
管事迎着各府主母小姐下车,热切地致谢寒暄过后,再将人请入府内的花厅中,一个时辰下来,脸都要笑抽筋了。
这次前来随主母给陆老夫人贺寿的年轻小姐们,大都刚过及笄之年且尚未定亲,个个容貌出众,管事揉了揉笑僵的脸,心中倒是情绪复杂地叹了口气。
虽说小姐们名义上是为陆老夫人贺寿,但私底下的心意,为得还不是咱才貌双绝的陆郎君?
只是可惜喽,小姐们以为郎君尚未定亲,其实,郎君那不知何时定下的未婚妻白姑娘,如今已经来到了陆府,今日老夫人寿宴过后,想必整个云州城很快就会传开了。
不过,管事皱眉挠了挠脑袋,有些疑惑不解。
郎君行事一向规矩有礼,昨晚归府后知晓此事,只是与白姑娘客气地见面问安,倒是没表态这桩亲事到底认还是不认......
正琢磨着这事,管事一眼看到姜府的马车缓缓向这边驶来。
不过,马车还没走近,两匹高头骏马却先一步奔了过来。
两位年轻男子高坐在马背上,待靠近陆府时,吁停胯下骏马,掀袍翻身而下。
管事眼尖,认出来人正是吴节度使家的二郎君吴桦。
先前老太爷在世时,曾任云州太守,吴桦的父亲吴墉乃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吴墉早已升任节度使,但还不曾忘记自己的恩师,因此陆老夫人的寿辰,吴府一准会差人送来寿礼,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是吴二郎来了。
“父亲公务繁忙。母亲染了风寒,不便出府,所以特命我来给老夫人磕头祝寿,”吴桦翻身下马,说完客套话,将缰绳递给管事,看到管事打量同伴的眼神,笑着介绍,“这是镇北王府的裴世子,近日来云州城游玩,与我一道来的。”
管事意外又震动地瞪大了眼。
镇北王裴靖是大雍朝赫赫有名的战神。
永昌二年,努满集兵十万于大雍北部边境,两国交战半年,大雍朝屡屡败退,情势危急之时,时任府军总督的裴靖率兵三万自荐前往,不过数月便将努满赶至大雍边境百里外的纵白山脉,自此之后,两国北部边境以纵白山脉为界,十多年来相安无事,而镇北王的大名不仅在大雍朝内人尽皆知,连努满人听到这个名字,俱是又敬又怕。
这年轻男子竟是镇北王之子,管事顿时心生敬仰,不由仰首细细地打量起对方。
裴世子应当刚过及冠之年,身材挺拔高大,肤色白皙,一双英挺的剑眉斜长入鬓,目若朗星般璀璨有神,脸庞似刀刻般俊美,俊朗的外貌极其惹人注目。
不过,其人的气质却让人疑惑,管事一句“虎父无犬子”的夸赞还未出口,便看到他悠闲地抱起双臂,玩世不恭地耸了耸肩,唇角勾起个放荡不羁的笑,活脱脱与吴二的纨绔模样无异。
管事摇摇头暗道可惜,说了几句恭敬话,便送两人进了府。
片刻后,姜府的马车在陆府门口缓缓停下。
黄氏下车后,姜青若也踩着车凳跳了下来。
她抬起眸子,看到陆府管事正一左一右引着两个年轻男子去了花厅的方向。
姜青若迅速收回视线,又暗暗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个时辰已经不早,陆府来了不少宾客,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陆良埕,要不是因为继母不急不慢地准备贺礼耽误了时辰,她定是第一个来到陆府的。
不过,想这些也无用,姜青若打起精神,高仰起脑袋,跟在继母身后,迈进了陆府的大门。
陆府的下人对姜青若再熟悉不过,看到她与黄氏进来,忙差人去给小姐传话。
没多久,陆良玉就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走了过来。
“黄伯母,青若姐姐。”陆良玉给黄氏福了福身,又客气地邀黄伯母先去花厅喝茶。
黄氏瞥了眼身旁眼神飘忽欲言又止的姜青若,道:“你们姑娘家一道说说话吧,我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去。”
待目送黄氏走远,陆良玉亲热地挽着姜青若的胳膊,嗔怪地拍了她一下。
“青若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了好久了。对了,我还有一件要事呢......”
“什么事?”姜青若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正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该如何才能见到陆良埕,待反应过来时,已被陆良玉风风火火带到了陆府西南角的客院。
客院的月洞门打开,越过青色影壁,可以看到廊檐下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陆良玉脚步未停,一边跟姜青若说着话,一边拉着她跨进了客院。
她喜欢新来的白姑娘,又与姜青若关系最好,所以有了见面的机会,她第一时间想让两人相识。
匆匆拉着姜青若几步走到院内停下,陆良玉笑着道:“青若姐,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白姐姐。”
“!!!”
姜青若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怔了怔。
她是要打算会一会白姑娘,但最好是先与陆良埕见面表白之后,没想到,陆良玉竟把她直接带到了陆府的客院中!
此时会面,她还拿不准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白姑娘!
姜青若扶额无奈地瞥了陆良玉一眼,暗暗咬了咬牙。
算了,看在她没有说白姑娘是她未来嫂子的份上,她勉强大度地原谅了陆良玉的冒失。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莫名有些紧张的心绪,高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廊檐下,白婉柔正低声交代丫头将刚摘的桃枝插到瓷瓶中养着,听到声音,她赶忙转过身来。
院内站着两个姑娘。
其中一位是她已经熟识的良玉妹妹,良玉的容貌已属上乘,但她身旁少女的容貌却异常耀眼夺目,摄人心魂。
少女的长发乌黑绵密,稳重又不失俏皮的发髻高耸。五色玉石步摇的珠饰垂坠至鬓间,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曳。视线下移,她的肌肤更是玉白无暇,眉俏长微挑,一双灵动乌黑的杏眼清澈活泼,秀鼻俏而挺,唇艳如丹果。明黄色的长裙将她纤细婀娜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缓缓移步,腰间的环佩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白婉柔轻笑了笑,快步走出,福了福身施礼,柔声问:“良玉,这位是......”
姜青若意外地挑了挑秀眉。
这位白姑娘穿着一身白色交领长裙,裙子样式简洁也就算了,竟然连半点花纹绣样都没有,她的长发仅用一根碧色丝绦系起,肤色虽然白净,但相貌只是不错,远称不上姿色出众,不过,她的气质却与寻常女子极为不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尽显娴雅端庄。
一看便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
没听到陆良玉说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时,白婉柔已经走到她面前,温柔地笑着说:“我见到姜姑娘便觉得面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今日相见,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既是朋友,到房里喝一盏茶,总是应该的。”
姜青若不动声色地抬了抬下巴,睨着白婉柔,秀眉微微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