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端菜的下人便更加小心了些。
晚间,陈熹年果然来了,他盘腿坐在地上,见我歪在床上看书,也不打扰我。过了许久才又看向我:“你是这样看书的吗,这么久了一页都没有翻过去。”
我没心情看书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尴尬,可是陈熹年击碎了我的尴尬,要让我不得不面对他。我听了他这样说,没拿稳书,任由书掉落在床上,我慌忙拿起来想要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但是我的书拿倒了。
陈熹年觉得好玩,他起身过来,将我的书拿走。他看了看我看的书,孔孟的道理他很是熟悉,自然也知道圣贤书并不适合在这时候看进脑子里去。他在烛光摇曳下,弯着眼睛对我笑:“就那样害怕我?”
“这么些日子我也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过分鲁莽的举动吧,除却那些必要的演戏,剩下的我和姑娘也是两情相悦,各自有的念头。我对姑娘不薄吧,为何姑娘对我总当是洪水猛兽,拿我当小人防备?”
我刚要辩驳并不是如此的,我也没有额外将他当做是洪水猛兽。只不过我有些拿捏不准,搞不定他的。我怕我自己明知道不可托付,陈熹年不喜欢我,可是我却还因为他对我的好寄托真心,我忍不住我自己的,我太明白了。
陈熹年这话里有些委屈,他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在等待我的说辞。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并不是想要那样对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似乎对我带着笑意,想要引导我说下去。他大概很是得意,他觉得从我的口中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才不要说呢,我拿脚踹了踹他,让他别坐在我的床上:“陈公子,有些话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只是我话音还没落,便被他抓住了脚踝,我虽然长久离开了颜家,但是我也没有想过陈熹年会直接抓住我的脚踝。
在我的记忆中,若是被男主抓住了脚踝,那么便要嫁给那男子的。女子的脚不轻易示人,就算是男子,也不能盯着人家女子的脚看,更别说上手了。虽然我与陈熹年更冒犯鲁莽的事情做过,迟来的这种羞耻感让我想起了依稀还在的教养。
此举好像是在提醒我,你之前学的那些礼法可没有让你这样做,你这样是缺少了父母的管教你如何能够与陈熹年这样亲密?我有些懊悔,我不应该拿脚去踹陈熹年,虽然我从颜家逃了出去,但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会禁锢我。
我偶尔想要挑战它,可是最终也会为它屈服,悔恨起我的过错来。
“你松开我。”我满脸通红对陈熹年说道。
陈熹年看出了我的不对,他果真松了手,但是身子却靠前。我被他逼退到床头,他眸色认真,对我说道:“颜时缘,抛却那些时时刻刻让你痛苦的东西。”
“什么?”我看着陈熹年,不懂他想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沦落至此,没有爹娘的教养了,也自然会少些负担。我们已经活得这样苦了,就不要时时刻刻想着那些束缚我们的东西,自己舒服了,才便是好的。我抓住你的脚踝,并不是存了坏心思,只不过是想要逗逗你。你不用为此觉得丢了什么身份和羞耻,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只不过是命运凄惨了些,我也一样。”
我没想到陈熹年会对我说这些话,他看出来了我的窘迫,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要把我变成听话懂事的千金小姐的枷锁,他帮我卸掉了枷锁告诉我只需要做我自己就可以。我不高兴了,便可以踹他,也可以对他展露我的心思想法。
“就像你当初逃婚时候那样果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你不恨我吗,陈熹年?”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若非是我逃婚,那么陈熹年一家也不会惨死。我以为陈熹年多少是介意的,可是陈熹年却拿这个来劝我。
“毕竟如果我只牺牲我自己,你的人生会大有不同的。”
陈熹年退了回去,与我拉开距离,他眉目清冷,恢复了身上的那么些冷意。他说:“其实是想过的,我若是把你杀了,也是报仇。可是我看你沦落至此,受尽了苦头,过得也不好,想来你也是可怜人。”
“初次见你,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动过这样的念头的,可是你并不挣扎,甚至有求死的心,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祝祷安的错。你凭什么要牺牲你自己来保全对你来说的陌路人呢?”陈熹年叹了口气。杀了我也没有用,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是祝家。
我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被陈熹年的刀架在脖子上,的确闪过那样的念头。我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想着或许就这样结束一生,也可少些颠沛流离,但是却被陈熹年意外留住,活到了今日。
我和陈熹年不再说话,我背对着他,他睡在地上也同样背对着我,静默无眠一夜无事,好像我是专程撒了谎,并没有人睡在我的屋中。下人早晨来为我洗漱的时候,目光中也带着些意味深长,他们好像理解成了我挽留陈熹年,故意用了这一招。
陈熹年照单全收,也没有辩驳,只是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淡淡地问了我一句:“今晚还要不要我来了?”
这话暧昧,我还没回答,就听见小丫鬟没忍住的笑声。我有些愠怒地看着陈熹年,可是陈熹年却不责怪那小丫鬟,反而对我说道:“时缘姑娘好面子,那么今晚我自己看着来还是不来好了。”
“若是时缘姑娘等不及了,可以叫人来找我的。”
太坏了,陈熹年大概是我上辈子的冤家,我这样想着,也没心情再洗漱了。我把帕子丢在水里,对着小丫鬟抱怨:“别笑了,我不喜欢陈熹年的。”
小丫鬟也不敢忤逆我,只是附和道:“是是是,是少爷喜欢姑娘您,您也别担心,我看今晚少爷啊,他还是会来的。”
谁管他来不来,我赌气地想着。
第33章 调虎
33.调虎
陈熹年当晚果真没来,他吩咐了下人过来,说是有事情耽搁了,让我别等他。他还吩咐了若是我实在害怕,便多找几个小厮守在门口,屋内也派人时刻把守着。我知道陈熹年有自己的事情忙碌,也不好一直让他过来陪着我。
况且他来的那日并没有发生什么,我心怀侥幸,觉得这一回也不会发生什么吧。我让人多添了几根蜡烛,睡意全无,我甚至开始和小丫鬟对话谈天。虽然陈熹年让我别等他,我还是想要等一等,我想要知道陈熹年到底去忙什么了。
外头仍然落了雨,打在窗子上有着沙沙声,我嘟囔着这样的天气为何陈熹年还要出门去处理事情。小丫鬟听到了,笑着对我说:“姑娘好像很关心少爷?”
“怎么这样说?”我问她,我也没说什么,怎么会有如此感想?
“我爹娘虽然没钱生养我,但是在我小时候却对我极好。我记得就是在这样的雨天里,我爹爹去田里察看,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她说这样的天气怎么还要去麻烦自己呢。姑娘你方才不也说了这样的话吗,您担心少爷会被雨淋着,大概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吧。”
小丫鬟的话让我愣怔,原来我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我仔细回想着,果然我话里有那些意思。见我不说话,小丫鬟又问我:“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服侍姑娘这么久,我们都觉得姑娘是个好人,与少爷是绝配的,可是姑娘您好像对少爷总是淡淡的。”
“什么?”我忽然来了兴致,既然睡不着,不如听听别人看在别人的眼中,我是如何对陈熹年的。
“那些人踏破了门槛来求亲的,我们一个都看不上,虽然好看,可是都不比姑娘您好看。但是您丝毫不过问,好像这与您无关一样,我们那时候猜测,您或许真的是少爷带来的朋友,还遗憾了好些日子。”
“说起来您别恼怒,我们心里是想要您和少爷能成的,所以我们还撺掇了少爷身边的小厮打探少爷的口风,问少爷到底喜不喜欢您。可是那小厮被少爷打了满头是包,少爷说让我们别那姑娘您开玩笑。”
这些我都不知道的,我捂着嘴轻轻笑着,陈熹年原来还做了这样的事情吗?
“但我觉得,少爷是在乎您的。若是不在乎,我们拿您说事,他肯定就不会管的。他怕姑娘您生气,怕您觉得轻浮了您,这不就是喜欢吗?”
我看着小丫鬟如此笃定的目光,笑了笑:“我和陈熹年,大概是那个最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我看姑娘您这气派像极了流落人间的千金小姐,想必您之前也是个好人家,我们少爷也是,曾经也算是有门有户的人家,您二位相遇,这同样的经历更能够感同身受,更能够有话说,在一起的呀。”
“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顾不上那些,上天也许如此觉得,所以在我和陈熹年来谌州,刚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便让祝祷安尾随而来。上天仿佛在对我和陈熹年说你们不配的,你看有人要拿着刀对着你们,你们为何在这里谈情说爱?
小丫鬟听不懂我的话了,她也不纠结的,只是撇着嘴说:“那不管,我反正觉得少爷和您是最配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一生一世。”
烛光跳动了几下,炸裂开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动静有些大,不免让我察觉不对。只是外头雨下得大,我站起身来想要看看外头的动静,等我走到门边,低着头便看到地上有一封信。
果然,方才我听到的动静,除了雨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这个人昨夜并没有来,大概是因为陈熹年在,他不能够暴露自己,在今夜他却又留信来,好想知道陈熹年今晚并不会在我这里。
我皱着眉头,将信捡起来。小丫鬟看到那封信脸色大变,她没想过原来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不是我要挽留陈熹年才让陈熹年住在我这里,而是真的,有人进了我的屋子里。
小丫鬟说:“要不要我去让外头的人多进来几个?”
不用了,我对小丫鬟摇头。既然今日下雨,他又塞了信给我,想必也不会久留的。我轻车熟路打开信,这是第二回 了,我甚至还能冷静地看看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这一回,是祝祷安的字迹,他也不装了,在信中他写尽了如何在晚上潜入我的屋子里来,看我睡觉与我说话的。他打探到了往事,知道了陈熹年曾经踏夜来过仙乐居找过我。
他说陈熹年当时没少走捷径,你怎么就不让我走捷径呢?
我曾经为你一掷千金,就为了见你一面,他陈熹年凭什么走窗,省去那么多钱还得到你的青睐的?
信上写满了不甘心,写满了愤怒。我忽然觉得祝祷安也很危险,他对我的执念太深了,抓着我不放。他爹娘为他改命,让他到了都城也当上了官,他应该收敛自己的,他应该听从他爹娘的话,好好为官,可是祝祷安没有那样做,他逛遍了烟柳繁华地,甚至为了头牌艺伎的浅笑,将自己从别人那里换来的新的命运,仍然纨绔,胡作非为。
祝祷安并不是值得改命的人。
我不想再细看了,我将信放在蜡烛上头,燃烧殆尽。我对小丫鬟说:“陈熹年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去门口迎一迎吧。”
“姑娘您怎么知道?”
这还用猜吗,定然是祝祷安让谁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陈熹年去见了谁,让他在路途上耽搁。这样陈熹年回不来,他也能欧有机会再找人塞给我这封信,又或者是他自己塞了这封信给我,就是要让我恐慌,让我知道他是时时刻刻在看着我。
既然信已经送到了,陈熹年也应该是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我正拿着伞,穿过回廊,走到正门口的时候,陈熹年慌慌张张正走进来。小厮在他的身后帮他打着伞,可是他走得急切,身上都沾上了雨水也没停下来等着那小厮的伞。他的身上都淋湿了,摸上去还有些冷。
我抓住他的手臂:“怎么这样急?”
“你没事吧,可有人来过府上?”陈熹年先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也冰凉,带着雨水将夏日的凉意顺着我的手臂送过来,带给我,让我一个哆嗦。
“没事的,我还好。”我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别担心,先平复一下喘口气。
我和他穿过庭院,回到了屋中,我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小丫鬟,又去给陈熹年倒了一杯茶:“所以你那样急切是因为担心我吗?”
“我今日本来是没事的,可以来陪你的,可是有人告诉我知州找我商议事情,我想着先前我既然回绝了他的求亲,也不好继续驳他的面子,自然也就答应了前去。可是我应约去了,等了很久都不见知州的身影。”
“随后你就回来了?”我问他。
“不,我本来是要走的,可是说是知州身边的小厮对我说知州就来,让我再等等,若是那时候再等不到,便会对我传达知州想对我说的话。”
“知州说,我和他虽然不能成为一家人,但是他不怪罪我的。这样的小事也不用刻意把我叫过去说的,派人来传个帖子不就好了吗,所以我反应过来了,定然是家中有事情找到你了。我匆忙赶来,是不是已经晚了?”
“不晚,我想到了。祝祷安调虎离山,专程趁你不在的时候,让人给我送了封信来。”
“信上可曾说些什么”陈熹年问。
“倒也没说什么,他有病,在发疯。”我对陈熹年微微笑道,我也希望陈熹年安下心来,他没有错过什么。只是若是知州都能调动,那么祝祷安在这谌州,是已经混出了门道来了,就等着与我们对弈了吗?
情况不容乐观的,虽然我这样说,但是并不能够安慰到陈熹年。他脸色淡淡的,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颜时缘,看来我们还不能够岁岁年年这样安稳度日下去。”
“我们迟早和祝祷安有一战,躲是躲不过去的。”
陈熹年想说什么,我明白,这一番纠缠大概从一开始就落好了局,我和陈熹年一方,祝祷安执另一方。棋局一旦开始,双方你来我往地厮杀,我和陈熹年杀掉了祝祷安的一枚小卒,祝祷安也吃掉了我们的小兵,但是这并不是就此结束的。
棋局一开,双方中若是有任何一方想要逃离,可是另一方便会追着奔来,将你的军杀你个片甲不留。要是活路,走到最后,只能对着厮杀回去,只能够接招,入此局去。
我说:“既然如此,那便战吧,陈熹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会糊涂一生,也可能落入祝祷安的手中去。”无论如何走向,选择了谁,可是结局都是一样的话,那么不如我自己掌握厮杀的权力。
宿命又一次为我摆好了阵,但这一次我仍然决定选择不信宿命,摆脱宿命。
我偏要看看,我与这人间宿命对抗,有朝一日我是不是能够彻底摆脱祝祷安。
我相信我会的,此刻的我,一如十六岁的时候逃婚的那个我,坚定十分,但又有些不一样。此刻的我身边,还站着一个陈熹年。
陈熹年见我如此说道,心中充满了难过,他轻轻将我抱住,长叹息道:“若是有来生,但愿我们生在寻常人家,远离这样的命苦,好好过一生吧。”
第34章 藏娇
34.藏娇
我甚至开始自己出门,故意给祝祷安留机会,想让他知道我要见到他。可是他总是躲着不见我,这些日子我在街上走得累了,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都没有东西要买了,祝祷安都没出现。我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二楼窗边,看着楼下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