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比不上京都,但此处也是经济较为繁华的一带。北连黄海,南接运河,陆路四通八达,更常有异国商人来此处置物购资,大街上新奇的物件随处可见。
进城时正值晨日刚升,大街人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堵得一队的车马也不得不走走停停,半天才只过了主干道的一半。
“现下人多,坐在车外恐怕不太安全。”赵正德警惕着在坐直了身,视线在四周的人群里一一扫过,凑近了小声提醒正饶有兴致打量着路边小贩的简昕。
“好。”简昕应了声,顺从地钻进了车厢。
独留一个任柯跟赵正德继续大眼瞪小眼:“老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跟我宿舍楼下那看门大爷特像,所以我一见着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赵正德:“没有。”
“那您现在知道了。那个大爷对我特好,每次一看见我路过就想往我手里塞点吃的。”说着,任柯将双手捧成碗状伸到赵正德面前,就差抵着他下巴。
“?”
“我想吃前边那个摆摊的糯米糕了。”
赵正德转头望了眼身侧价值不菲的檀木马车:“您都这条件了还找我要钱,不合适吧?”
任柯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语气中略带羞赧:“这不是身上带着的散钱头天就全上交给国家了嘛。”
“……”
又过了大半天,几人才从繁华地闹街上下来,就近找了间客栈便落脚歇息。
任柯心满意足地叼着一根糯米糕从马车上跳下,不忘回身搀着车上的两位贵人下车。
到底是伤势不轻,不然季柕还从未以如此别扭的姿势从木梯上走下来过。
直到进了客栈里边,那黑着的脸都一瞬不曾明朗过。
赵正德一进门便往柜台扔了一袋的银子,直接包了客栈内的所有空房。交谈间余光瞥见季柕直接上楼的背影,来不及多言,只是嘱托了一声便快步跟了上去:“上些你们这最好的饭菜去包间。”
饶是在闹市区干了这么多年的活也没见过今日这般阔绰的手笔,店小二立马笑开了眼,将钱袋拢进桌下的抽屉里,朗声应道:“好嘞好嘞。”
一层三个包间,简昕的屋子安排在季柕隔壁,另外一间住着死皮赖脸跟上来的任柯。
当简昕十分敬佩地采访这位对某人她避之不及但他趋之若鹜的行为时,任柯的原话是这么回答的:
“不是你让我用钱砸他的吗!我现在身上一点都不剩了,不牢牢跟紧了你们,我总不能一路乞讨着去江南吧!”
说道这个简昕就觉得头疼:“我明明只是让你拿一点意思意思,你直接四大箱咣咣往上搬,拦都拦不住,怪谁?”
任柯:“我没有错,是酒桌文化先荼毒未成年人思想的。”
简昕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她实际上跟面前这人也不是特别熟,想想还是住了口,转身踏进了自己屋子。
身后的人连忙一个大跨步上前,伸手挡住了正要阖上的房门:“等等等,让我也进去,得跟你留几句话。”
“哥,你不想活我也不想死啊,你以为皇后的身份是开玩笑的吗!平常姑娘家的屋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进啊!”简昕反应极快,立马手脚并用地挡住了房门。
“不是!真的有事得跟你单独说!”
“啪——”
两人正争执着,十米外的房门倏忽被打开,露出其后不知杵在那儿多久了的季柕。
一张俊脸黢黑无比,阴沉地好似要滴墨:“要说什么,叫朕也听听?”
第58章
“其实我们也真的没有很熟。”
宽敞的包厢内, 季柕沉着脸坐在矮桌后,背光而坐,面色仿佛能同黑暗融为一体。
对面二人老实地站在原地, 中间好似隔着天堑。
任柯点头附和:“啊对,其实这个, 草民找皇后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赵正德瞧着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时气得目眦欲裂:“没什么事情你还上手扒人家门?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
任柯与简昕不同,他打穿越来时便一直待在宫外,每日见上的除了一直交往甚密的朋友, 便是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下人。这份阶级社会的谨慎心没能在心底扎根, 便是如今站在皇帝面前, 也难以生出一分恭畏之心。
简昕只觉倒霉, 她还以为是跟过来了一个帮手, 没想到是个只有钱的拖油瓶。她好歹还有一个好使的爹, 皇帝对她也没办法, 但他一个皇亲贵胄样样不沾的商人, 要想处理掉简直不要太方便。
别无他法, 好歹是人丁稀少的校友,她也只能尝试着救一救。
简昕清了清嗓, 开口:“说来惭愧,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了。”
“其实我有一个少时苦恋多年的公子。还记得那年花灯节,我与他初见于城中方雀楼旁的半月桥头, 此后几年间又相遇多次, 可惜……他同任公子是多年好友,方才便是过来替他传话的。”
她自认为没有多余的演技, 只能低下头假装在回忆往昔,周遭的人看着便好像是因痛失初恋而寒彻心扉的模样。
这一瞬,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向她飞来,其中交杂着赵正德的不可置信、任柯的茫然无措和季柕的“哦?还有这事儿?”
季柕上下打量着她:“简御史不是向来心疼你这个女儿?知道你心有所属还会同意将你送进宫来?”
“没有,不是我喜欢人家,是那个人单方面暗恋我。”
“哦。”面前的男人不咸不淡地哼了声:“哪家的公子眼神生成这样?”
虽然但是,她姑且忍下这波人身攻击。
“噢对对,就是我那好友相思成疾,无奈这也是没了机会,心如死灰,便离了京。”任柯一脸遗憾地拍了拍大腿:“临走前还握住了草民的手不放,说是盼着若有朝一日我能有幸再次见到皇,阿珠姑娘,一定要将他这些年的心绪都说与她听,也算是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
“当着朕的面聊旧日□□,合适吗?”饶是随便换一个人站在这他都不会当回事,但可惜简昕再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来的皇后,面前两人的一言一句都实在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接过赵正德递来刚沏好的新茶,沉着声发问:“人呢?”
“嗐,这不是皇上您先问的嘛!”任柯在脑中仔细刮索,想着有什么真人真事能先唬住面前之人:“我那老友啊,之前走了北路,往……”
“死了。”
还未等任柯编完,简昕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怕在座的人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死了。”
任柯也没反应过来,定住了刚才准备说书的动作,呆滞地看着她:“啊,这么突然。”
“任公子方才便是想告知我这件事。”简昕丝毫不心虚地对上季柕探究的视线:“可惜我多年封心锁爱,更不曾对此人有过想法,那些年被缠着也只觉得烦心。所以刚才第一反应便是堵上了门,不想再受其骚扰。”
“那些年是哪些年?”
“十七、十八岁那些年。”
季柕点了点头:“那就是你出嫁的前几年。所以你这是,跑我这儿来避难的?”
“怎么可能。”简昕毫无感情地否认:“我爹是觉得您那很安全,足够他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女儿安度一生,因得才应了这事。”
“说到底便是任由你们一家利用的事情,将我看作是庇佑的工具人,你们简家的算盘倒是打得门儿清。”季柕颇有自知之明地便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
虽然这个前因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但这并没有特别重要。
“怎么死的?”季柕浅尝了一口手里的温度恰好的茶水,重新接回方才的话题。只是一口刚过舌,便拧眉嫌弃地将东西回给了身后的赵正德:“拿去倒了吧,这茶叶不太行。”
简昕没回话,只是将视线落在了站在一旁本以为没有他事了的任柯身上:“问你呢。”
“……可能是北漂途遭遇劫匪了,嗯,没想到那波人能如此心狠手辣,把钱拿去了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手痒拿刀杀人,真是,丧心病狂啊!”
“那还挺惨。”季柕点评道。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接连的叩门声,紧接着便是店小二熟悉的吆喝:“客官,您点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要现在给您送进来吗?”
听到这宛如救星般的声音,任柯忙后撤几步退至门口,伸手便想替季柕拉开房门:“是啊,人是铁饭是钢,饿了半分钟都是对胃的不负责。草民的事本就也没有特别重要,听去了便过去了,还是您先用餐比较要紧。”
“放肆,我家公子还未下令,可有你自作主张的份!?”赵正德厉声呵止了他的动作,几步上前将门重新挡住:“这门是开还是关,还要待人先查验屋外之人是好是坏,岂可随意便开。”
任柯将手一松,有些想不通:“那您还一进来就点菜啊,万一人家是在饭菜里下毒呢?”
“不会,因为这家店在皇上名下。”赵正德得意地扬起脸,眼神里饱含着“看吧,我家主子便是这么厉害!明面把持全朝政事,人后行商充盈私库,各行各业广有涉猎,当之无愧的全能型天子!”
季柕:“……”
“你有病吗?什么事都往外面说?嘴巴这么大,下次朕把朝殿顶那颗龙嘴里的夜明珠抠出来塞你嘴里如何?”
“所以老伯你刚才拦着我就是为了这句话吗?”任柯难得也有一瞬无语。
只有简昕十分认真地看向主座上的男人:“那我现在能回房间用膳了吗?”
季柕缄口不言,沉默地望着她。屏风后的一片昏黑下,男人双腿盘踞,两手撑于膝盖,俊朗健硕的脊背笔挺,神色不明。
简昕没办法从表情上读出面前这人此时的心绪,只得稍加耐心地等待他的指示。
“我还未说完。”
只这一句,简昕便知晓今日这口新鲜的热饭估计是来不及吃上了。
门前的赵正德将门锁拉开,屋外之人便立马换了笑脸迎上来:“客人,要现在便用膳吗?”
“这屋儿的先拿进来吧,另外两间的晚些再说。”
“好嘞!”
不愧为枢纽城市之称,这家店的招牌菜同样很好地印证了此处的特点。几盘食盘端上来,有南边出名的糯米饭,也有北边的传统吃食,其间穿插着几道前所未见的造型奇特的地方菜,估计是从异国传进来的菜谱。
只稍瞬间,屋内便被热菜的喷香充盈,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在勾引人的味蕾。
“走过来些。”季柕对着还站在门边的任柯勾了勾手。
任柯有些不明所以,因着身后那老伯不停用他那只手戳着他的肩膀往前,到底还是略感紧张地站定在了季柕面前。
季柕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人,语气丝毫不带起伏:“你好像不怎么怕我。”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没有,草民生来就对位高权重和有钱人带着一股天然的敬畏之心。”
“是吗?”季柕的视线往下:“看着你挺放松的,还有闲心在我面前抖腿。”
任柯身形一顿,忙止住了自己的右脚:“……这其实是草民打娘胎来一直都有的坏习惯,一紧张这腿就控制不住,你别见怪。”
季柕敛了表情,语气倏忽间染上了几分严肃:“既然你也要去往江南,此行便紧跟着我,若我不曾下令,你便不准私自离队。以及我的身份,你最好憋住了。”
前面气氛渲染地这么紧张,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任柯没有分毫犹豫,当即便答应了下来:“您放心,草民这路上一定紧紧跟牢您!”
季柕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的那辆车我便先叫人拆了。”
“啊?”任柯一时怔愣:“为什么要拆我车?您若是想要银两的话,草民可以等回京了直接找人送宫里去的。”
“朕在你眼里是那种连马车都不放过的爱财之人吗?”季柕无语:“只是你那辆铺满了碎金宝石的马车太过招摇,不便行路。”
任柯忍不住反驳:“可从京城到辽城这一路上不都平平安安的吗!”
季柕面无表情地回望:“哦,要不你猜猜随行跟在我后边的暗卫一路上解决了多少波人?”
“还有,虽然我与这位。”季柕点了点简昕:“的感情基础不算深,但好歹也有名义上的关系。日后就算有什么大事也别总是往近了凑,把朕当什么?”
可惜任柯一直在低头思索着怎么保住自己的爱车,一时没在意季柕方才说了什么。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般蹿过一个想法,幡然醒悟一般抬起头,右拳敲击左掌心,谄着笑脸凑上前:“草民家中还有闲置着不知往哪处用的闲财,不如到时候搬去宫里,也算是为国家建设出点力?”
季柕:“如此甚好,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直接进府找我或者阿珠便好。”
“那草民的车?”任柯搓了搓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