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记他账上。”
简昕毫不犹豫地交代完,脚步一转继续朝着后堂走去。
罢了,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
这间客栈前室看着不大,后边儿倒是不小。
嘈杂的人声隔绝在后,任柯跟着在边上带路。
穿过一排存储着食材和佳酿的储藏室,门后便是专门为旅客所建的车室马棚。
两人打开门时,面前几车子的人正忙着把套在自己身上一半的麻袋给扯下来,一个个的或瘫或躺或坐,灰头土脸地模样比街上行过时一眼瞥见的乞丐还要狼狈。
“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乖乖听学院的话了。”
“我他妈服了,哪个大天才他妈想出来的馊主意。”
“这个麻袋谁爱穿谁穿吧,搁那几个领导头上腿上脚上都套几个,美不死他们。”
“卧槽,我要吃饭,这梆硬的白馒头我是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
简昕无言望着面前的一群人,侧首拽了拽任柯的衣袖:“他们该不会真的在袋子里面待了整整四天吧?”
他神情认真地思考一瞬,回道:“严格来说应该也不算,因为出来前特意让他们调整过生物钟,白天就躺里边睡觉,等晚上了再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样。”
“……”
她就说怎么每天晚上睡帐篷里总觉得边上有人在走路似的,半夜三更荒郊野岭的,不要太吓人。
此时,率先从麻袋里自我解救成功的一人跑至两人跟前,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同学你好,你就是穿成皇后的那个倒霉蛋吧。”
简昕维持着微笑和良好仪态同他握手:“虽然你说话有些不太礼貌,但很遗憾,我是的。”
“哦抱歉,我一时嘴快了。”那人羞赧一笑,转头看向边上的任柯:“兄弟,有热腾腾的饭菜吗?为了今天这顿饭我们可以硬生生熬着没睡的。”
“有!当然有!你们往这条路走,穿过那扇门,前面就是大食堂,想吃什么随便点就行。”他宽慰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这一路走来不容易的,你们多吃点,不用省着,毕竟下一次出来吃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谢谢您。”
说罢,剩下一波人都紧跟着他的步子,一溜烟儿地便朝着前堂冲刺,长长的廊道内眨眼间便没了几人的身影。
“你别看他们这样,办起事来应该还是很靠谱的。”任柯肯定地拍拍胸脯:“据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
专业素养方面她当然放心,但精神状态就难以保证了。
而且这个‘应该’就十分有灵魂。
“你不是没钱吗?这么多人的饭钱你打算怎么办?”
他动作自然地摊开双手,理所当然道:“这饭店不是皇帝的吗?提前给自发前来助力的国家栋梁包一顿饭钱,有什么问题吗?”
众所周知,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障碍有时比不同物种间的壁垒还要厚重。
不必多言,也无甚可言,简昕扶着额头转身回了前堂,想赶紧回去自己的包厢里远离这个猪队友环绕的世界:“哥们你真的很勇敢,你敢直接花皇帝的钱养自己的人,晚点你猜猜自己是早上死得难看点还是晚上死得更难看点吧。”
简昕回到前堂时,本就人满为患的大厅更加雪上加霜,没了空桌位置的便直接挑着空地坐了下来开始点菜,一瞬间密密麻麻地围着,一个能上菜落脚的空处都寻不得。
偏生一旁的店小二也不敢出声赶人,因为他们几只眼睛都看到了明晃晃从几人身后走出来的简昕。
打工人卑微的一生罢了。
简昕艰难地在夹缝中穿梭,提着衣摆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才成功挤到了楼梯口,赶紧飞着步子往楼上的房间奔去。
刚推了门一步跨进,转身想要关上,便感觉身后有一股热源靠近,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她心下一惊,猛然转过身去背靠着门,却见面前出现的是闻和卿那张熟悉的笑得十分欠揍的脸:“我说你总算回来了,我跟钱文静两个人窝你屋子里都等得要长菌菇了。”
简昕偏头一看,这才在他的身后发现了屏风侧边露出的一小块布料。
“你们怎么来的?”
闻和卿主人家般招呼着简昕往里边走,三人都在桌边坐下,才边沏着茶边道:“我俩一直跟着的啊,这么多马总得有人牵吧。”
钱文静如今脱下了在京城中常穿的官袍,换上了简朴的一件青色白衫,长发被一柄木钗简单绾起,手上照例拿着一本书,一目十行的同时不忘接着说:“只是前面几日不太方便过来找你。”
前几日舟车赶路,简昕几乎无时无刻不被季柕盯着,别说是近她的身,哪怕是想看一眼都会被一圈的侍卫牢牢挡住。
说来也是无语,后边跟着任柯原先带着的这么多辆车子不让坐,一定要叫他们两人陪着他挤一个那么小的地方:“你们也觉得他挺有病的对吧,再让我对着他那张脸从早到晚看四天,转头就要吐了。”
“加油吧孩子,依照钱文静的计算,暂且忽略一切不良天气和不可控因素。”闻和卿将两根食指摆在胸前比了个手势:“走到下一个城还得约莫十五天。”
“到时候记得少吃点,我怕你被他当街丢下来。”钱文静善意提醒:“毕竟我跟在后面还要一边记录,梁二世皇后于南巡途中被当街丢弃这种事情留给后人看的话,对你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啊。”
简昕:“……”
另一侧,一墙之隔的隔壁。
季柕就着汤咽下最后一口饭,边轻拂着衣袖站起身来准备去浴间漱口,边漫不经心地朝候在一侧的赵正德吩咐道:“走后记得叫人将墙拆了重新修缮一遍,听得太清楚了,免得日后出事影响口碑。”
第61章
赵正德边擦去额角渗下的冷汗, 心下打着颤,踩着碎步跟上,压着声音气若浮悬道:“回禀皇上, 这层的包厢是当初找人特意设计过的,将那边的虎兽摆件掉个头便听不到了。”
说罢, 他躬身立在一侧等待施令:“皇上, 需要奴才去将它关了吗?”
季柕将浸在水盆中的双手抬起,臂腕上的水痕划过,尾角凝成剔透的水珠, 布在一双白净有力的手上, 在房内微弱的光照下显出一分油然而生的禁欲感。
盆侧的板架上摆着叠放整齐的手巾, 他将还在滴着水的双手覆于其上, 柔软贴适的巾面瞬间将水分吸走, 只是在上边留下了一片成团的水渍。
季柕又拾起一侧的面巾, 将嘴角都擦拭干净, 这才接着开口:“那你一开始将它开起来作甚?”
赵正德踌躇片刻, 才道:“呃, 奴才是看着皇后同那任公子总有些怪怪的,就斗胆将两侧的壁听都开了起来。若皇上嫌吵的话, 奴才现下就将它关了去。”
却见季柕只是抬了手示意他回来,走出了浴间,自个儿拖了把椅子便在墙边坐下:“不用, 先开着吧, 朕倒要听听那屋里都坐着有谁。”
赵正德紧跟在季柕身后,担心他一把木凳坐着不舒服, 便又从一侧的软塌上取来一个靠枕垫在季柕背上,取了几本季柕最近常看的书摆在手边, 搬来一把矮凳,放上重新沏的一壶茶水,这才蹲在边上安稳下来,扇着蒲扇给他驱热。
空心的墙体全然挡不住对面的放声谈话,一人一言自隔壁缓缓传入耳中。
“这皇帝一声不吭就自己偷偷往南跑了,宫里现在怎么样?”这是简昕的声音。
听到她分毫不带一丝敬畏的称呼,季柕不满地皱了皱眉。
“不太清楚,我们也是当晚被叫起来后就直接跟着出宫了,跟宫里的人没有太多的联系。”
这是一个先前从未听闻过的陌生女声,听起来同简昕甚是熟稔,但他记忆中却是毫无印象。
“没事,那皇帝肯定是自己有安排,不可能什么都不跟下面交代自己就走了的,不然这江山他到底还要不要了。”
“我主要是没想透为什么要把我也带来,连我那个贴身婢女都落在宫里了,还有我那个半路收来的暗卫。”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话语一顿:“他该不会是终于想透了,准备在路上给我制造意外,好找个借口免了在宫里把我干掉的麻烦?”
“你冷静一点,除非他是迫不及待讨二老婆了。”一个男声陡然插入:“据我这几日的观察,朝内还在闺中楚楚待嫁的姑娘,好看的年纪太小,适龄的又没你好看,更何况你还有那么大个好爹。综上所述,你的地位暂且还是很牢固的。”
“嗯?你不是天天被关在宫里面喂马吗?哪里去看的姑娘?”
“靠一手炉火纯青的医术,现在来找我看跌打损伤的都得先去太医院取个号再来马厩里排队。那些达官贵人你也知道,人家总不可能真的跑到臭烘烘的马厩里啊对吧,那不就只能想个办法把我接出去了嘛。这一来二去的,家中几口人我都能差不多摸清楚了。”
听到这,不等那边的人做出什么反应,反正季柕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隔壁房间中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显而易见。
他倏忽转过头去看向赵正德,用眼神询问:有这事儿!?
赵正德也慌得不行,皱巴在一起的五官比哭还难看:奴才也不知道啊!
另一侧的谈话声继续娓娓传来:
“你们之前是知道那个姓任的会跟过来吗?不然皇帝本身赶路这么匆忙,他们那波人怎么会这么碰巧就跟上了?”
陌生女声:“这个好像不是,我前几天找了他们的人问过,好像是江淮几个城池的折子在送到上边之前被尚书省里的人提前审阅过,上面的人提早知道了消息,当即就整理了人手。”
“这次会碰上好像单纯的就是个巧合,毕竟他们也没想到任柯那人会路上逮着一个人就自来熟吧。但这其实也说不准是个坏事,毕竟他们那队的人确实含金量挺高的,估计比皇帝自己带的人会好用很多。”
简昕出声否认了这个提案:“依照皇帝的性子,这些人他怕是不敢轻易用的。”
“你看着帮忙劝点吧,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趁着到目的地还有一个月的脚程,我们再想想办法。”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来就是跟你露个面,先走了。”钱文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跟闻和卿二人起身便打算离开。毕竟隔壁正住着一个定时炸弹,现下又不似皇宫里借口躲藏那么方便,平日里还是少碰面为妙。
而另一侧早将几人的对话悉数听进的季柕沉默地坐在原地,周遭的低气压叫一侧的赵正德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屏风后的窗边,就着清风和过能带去几分音量,面容严肃地看向赵正德:“你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此时是该说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一双眼中盛满了惶恐不安。
面前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颇有一副他不说话,他便能一直看下去的架势。
赵正德左思右忖,顾虑半晌,才犹豫道:“奴才,都听到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季柕的面容没有像他预期中的瞬间阴沉下去,也没有当即暴起,反倒是是平静的有些反常。
微动的清风扰乱了男人墨色的长发,半截未绾起的披发在白青的长袍上勾勒出凌乱的弧度,有一瞬仿佛似是刚自天上下凡而来的谪仙。
如果忽略那僵硬的面部表情的话。
“都听到了,那朕的耳朵应当是没出问题的。”季柕自我肯定地点了下头:“既然朕没有问题,那便是那一屋子的人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他背过身去,自窗边眺望远山青黛和脚下来往不绝的繁闹市井,笔挺着脊背立于一侧,凭栏遥望之姿尽显沉郁的气质:“去,找找那屋里另外一个女人是谁。”
“再多派遣几人去暗中盯着那位醉花阴的老板,先不要打草惊蛇。”
*
赵正德领着命令下楼时,便见大堂一派拥挤的景象。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不说,连过人的小道都被挤实了。
别说要找刚才从简昕屋里走出去的那个女人,现在就是想下个楼都成问题。
他皱着眉,快步找到正同样在柜台后焦头烂额的掌柜,将他单独拎到一侧的角落里,冷着眉眼呵斥:“怎么回事?桌椅不够便无需招待,哪有让客人坐地上用饭的道理?”
那掌柜也一脸无奈,苦丧着脸道:“小的也不想的啊!但小的看这些都是跟着大人一起来的客人,便也没办法只好受着。现下大人来了便好,您先帮帮忙,叫这几位客人委屈一下进后堂吃吧!这搞得店里生意都不好做,路过的客人都被吓走好几拨了!”
“跟我们一起来的?”
闻言,赵正德回过头在大堂内细细打量了一番,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流连了一番,半晌,心下茫然地转回头,面上依旧冷着张脸:“谁人跟你说这几个是我们的人了?我跟在贵人身边四日,倒是从未见过这几副面孔。”
“这……”掌柜的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店里做事的伙计说是紧跟着那位女客人出来的,小的不敢得罪,只好随了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