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顿时剑拔弩张,赵正德见状使了个眼色,一路跟着的几个青年瞬间便将简昕一行人也圈了起来护在中间。
本乐呵着数着金元宝的掌柜抬头一见这架势,瞬间慌得连手上的实打实的金子都握不住了,忙挥着手两方劝和:“各位,各位听鄙人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下个月,下个月各位再光临小店,都是一样的嘛!”
这当然不一样,谁知道南方的灾荒下个月会不会直接便治理好了,那岂不是白白错过了一次一夜暴富的机会。
“我等人虽带得不多,但加起来也足以让您不得走出这店门。若您现在想来继续同我等商讨,便也是来得及的。”
听得简昕一行人差点都要气得笑出声。
任柯长腿一伸,高大的身躯将两个女人挡在身后,目光自上而下睥睨着面前的几人,身高的天然优势使其在此时威压感更甚几分:“叔叔,你们这样就有些不太讲道理了。”
闻和卿也自人群后走上来挡在最前面,防备地环视着四周。
那些个人看着这么多个体格健硕的成年男子,心下到底还是有些发怵,但嘴上依旧硬得能直接敲碎一块石头:“凡,凡事留三分,这是规矩。”
“这只是泉商的规矩。”
话未说完,便被人群之后传来的一道女声打断。
众人侧头望去,只见钱文静几步上前,目光如利刀般尖锐地刺向对面几人:“泉州历代尊孔习礼,最为崇尚谦让之德,后代子嗣大多外出行商,所成型的泉商便也一直以‘谦让’作为商帮内的帮规。”
“但尔等最好也将脑子放清楚些,这只是你们的规矩,并非我们的规矩。且今日在此,尔等对一介黄发和一位姑娘家如此般出言不逊,更是以威胁之言相逼,难不成这便是泉商所谓的‘谦让’之礼!?”
钱文静面色不变,清亮的声音仿佛似是有千斤重,压得在座几人一瞬透不过气:“我本在阅览一方地志时深受过泉州之人高洁品性的启发,但今日一见,未免叫人大失所望。”
本是气势汹汹的几人面色瞬间变得惨白,隐在裙袂下的双腿在看不见的角落瑟瑟发抖,额角冷汗涔涔,一双双眼睛纷纷都失了神。
简昕也懒得再同几人纠缠,叫住了掌柜走到一侧的角落,自腰间掏出一方看似低调的玉珏。
只见那掌柜在见了东西后倏忽间脸色巨变,面上的冷汗竟是要比那几个泉州商人还要多,朝着简昕哆哆嗦嗦地便要跪下去:“草民,草民拜……”
简昕赶在自己身份暴露之前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不该说的不必多说,该怎么办想必您心里应当自有衡量了。”
“是,是。”
掌柜应和着,顾不得其他,急忙疾走至那几个闹事的商人面前,推搡着几人就要往外赶:“我家粮店面小,怕是供不起你们几位大佛,今日这米我是绝不会卖给你们几人的,还请日后也莫要再来小店了。”
其中还有一人仍是不服,一边蛮力抗拒着把自己往外推的动作,边朝着施施然站在店中的几人气急败坏道:“你们几人,日后莫要叫我再看见!否则我定让你们在商行内立不住足!”
掌柜被他这毫无征兆的一嗓子喊得差点直接吓到跪下:“哎呀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你可知那边站着的人都是谁!?若是要想追究,你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如此明显的暗示,就差没把‘那边站着的几位是你得罪不了的皇都贵人’直接给他写在脑门上了。这下也用不着他去赶,几个人抱成个团屁滚尿流地便跑了,宽敞的大街上一瞬间便没了几人的身影。
那掌故赶忙小跑着回来,将怀中还没来得及捂热的银囊双手奉还给简昕:“草民一直做的都是些小本买卖,如今等得贵人光临,实乃蓬荜生辉。小的这就叫人将所储的米粮悉数送到府上,这钱草民也不收,还请贵人日后能多多照拂小店才是!”
赵正德自人群后探出一个脑袋,望着掌柜谄媚的模样,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地扯了扯嘴角。虽然但是,那应该是他的钱袋。
“不必,这钱你收着。”说着,简昕自发髻间取出一把装饰用的银钗,也递到他面前:“这个也当作粮食费的一部分,今日叨扰贵店了,还请掌柜的勿怪。”
“不怪不怪。贵人能屈尊赶来小店,是草民荣幸之至。”掌柜心满意足地将钱袋重新收回怀中,又谄笑着接过简昕递来的银钗:“那草民现下便叫人将米都装好?”
沉默许久的赵正德终于自拥堵的人墙间穿过,扬声道:“粮车已经拉至门外,掌柜叫人将米都扛出去便好。”
掌柜没作反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简昕。直到见面前的女人肯定地点了头,这才哈着腰退下,高呵着店里几个伙计赶紧去装米。
赵正德:“……”
见事情谈成,一直紧绷着的几人当下松了口气。
任柯挥着手臂,语气里满是遗憾:“还以为能打架了,这种蛮不讲理的大叔我一拳两个。”
“哥头上的汗差点就要流下来了,太吓人了。”闻和卿用手作扇,扇动着双手给自己因紧张而涨红的面孔降温。
“兄弟你这胆子不行啊!怎么搞的!”任柯圈住闻和卿的脖子,略有些嫌弃:“大男人还怕这点东西!?”
简昕替他解围道:“他是因为之前被医闹吓出了点心理阴影,本来的话也就比你差一点点,被一拳一个的水平。”
闻和卿:“……那你要不还是别说话了吧。”
“哦还有这位小姐姐。”任柯将头一撇,目光正巧落在了后边钱文静的身上,伸手比了个大拇指:“小姐姐你太帅了,真的牛逼。”
闻和卿也跟着重复道:“确实,哥我也是第一次现场感受到这种语言的力量,啧,直接给人家吓得腿都抖了,真的牛逼。”
钱文静只是谦虚地摆摆手:“谢谢,你俩挡在前面的样子,虽然刚刚差点绊了我一跤,但也还是很帅气的。”
三人互吹完毕,好奇的视线齐齐落到简昕身上:“欸,你刚才给那人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人一看到就要跪了的样子?”
简昕朝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而后拱身,将腰间刚才掏出来的玉珏展示给几人看,压低了声音小声解说道:“我宫中首饰盒里配着的一枚玉珏,我那个婢女说是有象征身份的用处,出宫时正好我给带上了。”
任柯懵懂地抬起头:“牛逼,那你岂不是能直接横着走了?”
“那我也不能直接把这东西挂脑门上一路走到江淮吧,且不说那人看着也没有想要暴露身份的意思。”简昕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将玉珏又重新塞回了腰带内侧。
闻和卿站直了身,挠挠头:“那你岂不算是直接偷跑了?不会出事吧?”
“没事,赵管家在,有赵管家,一切问题便都算不上是问题。”简昕将这句话说得格外响亮,侧过头去同身后面色已然麻木的赵正德来了个对视:“您说对吧,赵管家?”
“……您说是,那便是吧。”
不得不说,不愧是在两代皇帝身边待过的人。几人只是看着赵正德将那掌柜带去了后院,嘴里的八卦还没聊几句,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便带了人又出来了。
“姑娘且放心,小的都已经处理好了。”赵正德照例先走到主子边上反馈工作,而后视线一转,扫过围在简昕边上的几人:“姑娘还是多多注意着为好,有些距离还是得适当保持着些。”
任柯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叔叔,怎么可以离间我们几个好朋友呢!”
赵正德连连后撤:“任公子还是莫要这般对我说话,人老了,听着您这样的青壮男子这般说话,生理上有些怪不适的。”
说罢,又将视线移向了坐在简昕边上的这位面生女子:“这位姑娘,先前还未来得及询问您的姓名,不知是打何处来,姓甚名谁呢?”
钱文静点点头,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史馆,姓钱名文静。”
这般一说他倒是有点印象了。
赵正德慌忙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染上一分恭敬:“原来是您啊。小的是知道您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见着,一时认不出来,还望勿要怪罪。”
“不会,您平日里也是事务繁忙,可以理解。”钱文静上前一步,托着赵正德的双肩将其弯下的脊背扶正。
虽说是古代尊卑间常见的礼节,但她实在是不习惯看着较自己年长许多的前辈在面前对子自己弯腰。
粮店的伙计和自个儿带来的下人正一袋袋往外驮着购得的大米,几辆粮车不过片刻便被堆满。
赵正德站在店前督视着来回搬运的下人,待所有米袋都装上车后,又转身朝四人行了一礼:“此次这般顺利,多亏了诸位,待小的归去后,定然会在贵人面前替诸位美言几句。”
“美言倒是不必了。”简昕赶紧摆手,表情瞬间跟吞了苍蝇似的一言难尽:“要是被他知道我们几个人是偷偷跟着过来的,那河豚估计又要气炸了。”
“呃,我家公子并非是这样的人,吧?”
说到最后,赵正德自己也有些怀疑了。
“这样吧,你就说你在路上偶然碰到了我。”任柯一把将几人扫至一边,积极地展示着自己:“你别说你碰到了他们,你就说你碰见了我。你遭到了刁难,是醉花阴的老板任柯从天而降并替你解围。”
“对,把钱文静那时候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就说是我说的。然后在我一顿操作下成功赶跑了那几个刻薄的商人,助你成功买到了粮食。”
赵正德没反应过来:“啊?”
任柯继续一本正经:“对的,皇上肯定会追着给我奖赏,然后你就帮忙传达我的意愿。”
“我的意愿只有一个,不要动我的爱车,求求了!”
其余几人:“………”
第63章
已至晌午, 自城门外进来的车队依旧不绝,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也未见减去半分。
初夏的天已经有些燥热,空气在微烈太阳的烘蒸下阵阵轻颤, 凭栏远眺,鳞次栉比的楼屋在视线尽头随着波动的空气扭曲。
男人长身玉立, 右手背向身后, 指节在拇指根部原本带着扳指的部位摩挲。阳光洒落而下,睫毛在眼下投落阴影,一双黑亮而精明的双眼被隐匿于后, 不见其中思绪。
窗门宽敞, 一个黑影如迅雷般自下而上越入屋内, 动作敏捷地落地, 手覆胸前单膝跪地道:“回禀公子, 人都已经回来了。”
“我能看得见。”
季柕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大街上正大摇大摆往自己脚下走来的一列车队, 尾边跟着几辆装载满粮食的手拉车, 前面一辆金顶尖塔装的车马。
车上的门窗大敞, 里边所坐之人的行为动作皆尽收眼底。
“你去接应一下, 特别是将后边的粮车看好了。”季柕收回了视线转过身,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回屏风后, 期间不忘抬起一只手指了指那暗卫的脸:“把你面上的破布给拿下来,换身衣服。青天白日的,生怕别人猜不到你是干什么的吗?”
闻言, 那暗卫一手覆上自己的蒙面, 抓住脑袋后边的绳结,又有些犹豫:“……回公子的话, 可是这样看起来比较帅。”
季柕的步伐丝毫不乱,从容地在矮桌后坐下, 一手拿了笔,蘸了墨准备在其上写字。顿了顿,才不疾不徐地回道:
“怎么?这几天在屋顶蹲着偷听久了,以为朕的耐心变得很好了?”
侍奉季柕时间长的人都知道,皇上若愈是这般别无所谓的语气,他们几个打工仔就赶紧跑得越远越好。
本就是来混口饭吃的东西,若是因迁怒而遭了罪,那便也太亏了。
暗卫的手快出残影,顾不得生拽的疼痛,一把便将面上的黑色布子给扯了下来:“不,不敢,属下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