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升天,惊扰了屋后气息的黑鸟。一阵振翅的扑腾响起,尖啸的鸟鸣划破长空。
“废物!乱叫什么!?”
中年男子被扰得心烦不已,转身便要破口大骂,不料将头一撇,满目刺眼的鲜红毫无征兆地便冲进了视线内。
几十年伴于身侧的发妻如今正躺倒在血泊中,脖颈上红到发黑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
跟在身后的家仆吓得几乎站不稳,以为面前凭空出现的这帮人和回天乏术的女人都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娘!”
一声凄厉的喊叫传来,廊道后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年轻公子。
他跑得急,股不得还站在前头的父亲,一个猛冲将人撞地连连后退。
知县气得怒斥:“你个逆子!”
年轻公子对父亲的谩骂置若罔闻,双目在看到自己母亲的尸体时瞬间失了神,仿佛灵魂被人抽干了般踉跄地走到女人的身边,蹲下。
“你们何来的胆子!”知县几步冲下台阶,怒目圆睁,大声叫唤着围在边上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去将人都拿下!”
“光天化日胆敢公然行刺知县夫人,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袁五一个健步冲到季柕跟前,手中的弯刀铮然出鞘,寒光如严冬融雪般凛冽,充满杀意的眼神一扫而过,将一圈提着家伙的家仆震慑地不敢再上前半步。
男人从喉间压出的声音低哑,一字一句都宛若鸣鼓击缶发出的震响,含带着苍生百命的重量:
“朕看你是不要命了。”
那一瞬,杜和裕的面色巨变,惊疑和恐惧爬上寸尺皮肤,背上仿佛被压下无形的千斤重,双膝瞬间便着了地。
见自家主子跪了下去,围在一旁的家仆一瞬也不敢耽搁,慌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越远了扔,‘扑通扑通’几下也纷纷跟着跪拜下去。
杜修明的面上涕泪纵横,抱着母亲的双手颤抖不已,见院中的景象,一时气极:“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这群废物!还不都快给我站起来!”
话音还未落完,一片刀光直冲他而来,裹挟着料峭的寒意抵住他的喉间,像被一只大手扼住般出不得声。
袁五将刀尖紧贴着他的肌肤,尖锐的锋芒刺出伤口,鲜血顺着刀身淌下:“这里还由不得你说话。”
“逆子!还不赶紧过来跪下!岂可对圣上大呼小叫!”杜和裕看着儿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恨铁不成钢,低声暗斥。
圣上?
怎么会是圣上!
杜修明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忙将手中的母亲放下,颤栗着身子跪爬到杜和裕的侧后方。
季柕的目光在二人间打转,好似料峭的冷意自衣领侵入,瞬间将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
杜和裕父子一时也管不得边上刚死去的妇人,额角的冷汗渗下,心下对突然出现的季柕惊疑不定。
皇城远在京都,自当年攻下岭南疆土后,历代皇帝已有百年间不曾南下。江淮众城的领官大多由当地先祖为首领的后背担任,中央每年的上计也不曾涉及边疆,其中所掺的水分自然不必多说。
只是为何,当今圣上动身前来渝城的消息,先前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过?
朝中分明有……不应该啊。
良久的沉默后,季柕陡然开口,平静的语调中暗含暴风雨前的宁静:“渝城知县杜和裕。”
“下,下官在。”杜和裕的声音如筛糠般颤抖,强撑着无力发软的四肢朝一行人行了礼。妻子的鲜血已经淌在脚下,不由他多犹豫,只得闭着眼,额头在坚硬的地板上磕出重重的一响。
再起身时,前额的几缕碎发已经被染红,鲜血滑落至眼眶,又顺着鼻梁缓缓流下。
“你倒是懂得替朕分忧。”季柕冷笑一声,下沉的嘴角紧绷成直线,凝重的面色显露出帝王的威压:“河堤为何溃决?知府大门为何紧闭?朝廷拨下的银两去向何处?运来的粮食私自收入腰包多少?与你暗通曲款之人姓甚名谁?”
“少回答一个,朕就多削下你儿子身上的一块肉喂你嘴里。”
不等他反应,袁五已经一把揪住了杜修明的衣领,将其直接拎到了杜和裕的面前。手中的弯刀换成了尖利的短刃,冰凉的刀身直接贴上了他的脸。
杜修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眼中连泪都流不出来了,望向杜和裕的眼神中满是绝望:“爹,爹,救救我,救救……”
杜和裕老来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本就是捧在手心里宝贝得不行,哪里看得下去这般场景。
“皇上!皇上饶命啊!小儿年纪轻不禁吓,求皇上先将小儿放了吧,下官,下官什么都跟皇上说!”他朝着季柕的面连连磕头,捶地的闷声沉重。不过一会儿,额角渗出的血便同地上的血渍混合在了一起。
季柕冷眼看着面前之人摇尾乞怜的丑态,突然微微低下头,嘴角扯出森然的弧度:“朕突然想起来了。”
杜和裕的眼神微亮,以为抓住了转机:“皇上您说,您说,力所能及的事情下官都能替您办好。”
“正好朕进来时忘记将大门关上了,既然如此,就劳烦杜知县走一趟了。”季柕俯视而下的眼中如深潭般寒冷:“不过应该也不麻烦,毕竟也就是几步路的事情。”
杜和裕绝望地爬上前,想要抓住男人的衣摆:“皇上饶命,下官知无不言,下官什么都告诉您……”
这大门要是真的一关,他知府中的几百口人到底是死是活,就真的不好说了。
“修筑在淮水两岸的河堤是当年我等几个城州的知县一起暗吞专款,堤坝内心掺的都是无用的桔梗,城中饥民实在太多,到城的粮食都先被分放到赋税大户的手中,剩下的真就没剩多少的。皇上,除了早些年一时糊涂,下官真的没有再贪去多余的钱款,下官这么一大家子的人也要养活,自己也得存下一些米啊!”
脚下的人哭喊,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颤抖。
“而后便将城中余下的的百姓都关在外自生自灭,这便是你身为一城之主所做出来的事情。”季柕一脚将其踹开,如同片刻前他将自己的家仆踹开一般:“蛇鼠聚窝之地,朕前些年抽不得空来处理,倒是叫你们窝在这一处好生快活。”
杜和裕俯首在地,根本不敢抬头。
“啊!!!”
耳边炸响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而后只感觉颈后的衣领陡然一紧,整个人便被一双大手提溜到了空中。无处借力的双脚在半空中轻颤,脖颈被布料紧紧勒住,腹腔中的空气瞬间消耗殆尽,整张脸都涨成缺氧的黑紫。
他大口喘息着,妄想在窒息的边缘汲取哪怕一分还能供养他活下去的氧气。
口中却倏忽被塞进一股咸腥的气息,呛得他热泪奔涌。
“杜知县不仅做事不上新,记性好像也不太好。”男人的声音自他脑后响起:“你是不是忘记回答朕的一个问题了?”
杜和裕使劲地抽动着自己的双腿,嘴里呜咽不清:“呜呜!呜!”
“先将他放下来。”
袁五得了季柕的令,五指一松,手上这个身形肥硕的男人瞬间摔落在了地上。
‘哇’的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匍匐在一侧的地上干呕,耳边亲儿的惨叫声像魔音一般环绕,他只觉得支撑着自己神经的那一条线都快要断了。
“皇上,我说!是正在刑狱司任职的周良才,周大人!是他当年买通了下官,将近数一般的专款私吞!这些年又陆陆续续以当年之事相要挟,逼迫我等几人为他效力!皇上,下官真的是没有办法啊!”
杜和裕一边干呕一边哭喊,下身也不知何时全然湿了透,面上的泪水和血水混杂一片,已然不成样子。
‘啪’的一声,哭岔了气的杜和裕重重摔落在地。
季柕带来的人立马跑上前,将知府的众人全都用麻绳绑了起来,三人一团地缚在立柱上。
杜和裕父子则是被特意绑在了院子中央,任由毒烈的阳光曝晒。
简昕几人自刚开始进门就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目睹了季柕身边的那个暗卫在扇了杜修明一个大巴掌后,往他老爹的嘴里塞了一团沾满了地上的血的破布。
季柕带了人去知府的后院,留着四人僵直地如柱子般在原地。
任柯转过身,面对着木门轻拍自己的胸口,忍下一股一股向上涌的呕意。
简昕和钱文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有在医学生涯中早已习惯了各种血腥场面的闻和卿还算能接受。
“叹为观止。”除了这个,他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一切。
简昕只感觉脚下一软,忽然便有些站不太稳了。
“没事吧?”钱文静注意到她的异样,忙伸了手将她挽住。
“我觉得之前的自己还是有些太莽撞了,我要不要找个去时间赔礼道歉补救一下。”简昕苍白着脸,强牵起了嘴角,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这个提议遭到了剩下三人的无比赞同。
任柯一手撑墙,艰难地转过一个头:“虽然,呕,不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呕,但讨好一下总没有错的,呕……”
“啧,看着这倒霉孩子的埋汰样。”闻和卿于心不忍地走上前,轻手拍着任柯的背,帮他顺气:“哥帮你顺顺。”
“谢谢,呕,哥。”
季柕在偌大的宅邸内走完一圈出来,便看见门口的四人位置一瞬不动地待在那,纷纷面朝着墙壁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皱着眉走上前站定在简昕背后,不明所以地探头,企图在并没有什么东西的墙上找出能让几人如此兴趣盎然的东西。
简昕早已在背后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便绷直了脊背,只感觉男人停在了自己的身后,呼吸间喷洒的热气吹在她裸露的后脖上,带动着整个后背的鸡皮疙瘩都麻得不行。
真的要死了,跟背后有条巨蟒在吐信子一样。
“你们在这偷什么懒?朕的能臣们?”
最后这句话的嘲讽意味浓得快要溢出来,偏偏几人还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屏着气慢悠悠转过身来,四个人紧巴得恨不得变成一个人。
季柕看着中间的简昕和两边人紧贴着的胳膊,眸色瞬间沉了几分,面上的肌肉也显得有些僵硬:“你们四人的关系确实不错,这个时候也想着要挨在一起。”
面前这位年轻帝王的双眸只是紧紧盯着一人,剩下三人福至心灵,几乎是同一瞬间,备灾身后的手不约而同的便朝某人伸了过去。
简昕尴尬地对上季柕的视线,咽了咽唾沫,还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只觉得背后突然猛地出现三股推力,不设防,人直接便一个踉跄冲了出去。
这一瞬间,简昕的脑海里只剩下刚才那个妇人被抹了脖子的画面,第二个反应便是——
他妈的推我的这三个人脑子是不是有泡!?
第68章
面前的人陡然向自己扑过来, 眼看着脚下不稳便要一个侧摔,季柕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直到快要摔到自己身上了,才出于人道主义地伸了一只手。
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呕!”
简昕这下倒是能设身处地体会到杜和裕当时的感受了, 脖间倏忽而至的束缚感卡得她脑壳崩崩疼,眼前差点一黑。
“自己站好了。”
季柕催促, 看她双脚踩实了地便松了手。
闻和卿同任柯正拘谨地待在后边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季柕周身的气压明显降了下来,以为能逃过一劫。不料两人堵在喉咙里的这口气还没松,便猛然被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
季柕将简昕拨到一旁, 上下打量着两人的体格:“皇后一会儿有事需要你们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