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未归倒是没什么太大奇怪,毕竟是皇帝,身上的秘密多了去了。
只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闻和卿皱眉难解:“他一个人走出去难道不会害怕吗?那可是皇帝诶,我要是皇帝,每天边上都得带齐里三层外三层的方阵,最好整个车,车下边也还能站着人保护我。”
简昕白了他一眼,出声打断:“那你还是别出门了吧,出去一趟还怪劳民伤财的。”
闻和卿正要发作,被一旁的钱文静又打了断。
“咳,诸位听我说。”她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招呼着几人将脑袋凑近些。
正准备开口,忽而又觉得不放心,坐直了身子朝屋内四周仔细环视了两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一个缝隙都不敢错过。
特别是现在房门紧闭,屋内的光线并不算亮,角落里昏暗成一团,前院昨天还刚死了人。
“你这样搞得气氛怪恐怖的。”闻和卿无可奈何地又开始瑟瑟发抖的任柯重新揽进怀里:“有什么事快点说,我怕他一会儿又发癫了。”
钱文静在屋内各个角落都走了一边,柜子和床底都没有放过。确认没有屋内除他们四人外别无旁人,这才重新走回到位子上。
三人向前倾着身,脑袋凑在一起,还有一个实在没办法自己好好坐着所以缩在闻和卿怀里的任柯。
钱文静压低了喉咙:“我现在有个猜想。”
闻和卿:“奏。”
“昨天晚上我和简昕给杜和裕套话,套出那个在京城内朝里的周良才和他们的联络方式。”
闻和卿一时懵然:“周良才是谁?”
骤然被打断,简昕无语地给他解释:“就他们的土匪头子。”
“哦哦。”
“京城距离渝城,行车要将近三十天,哪怕是途中辗转停歇多日,只要京城的信鸽是在我们出城后的十三天内放出来,肯定能比我们更先抵达渝城。”
“但是自我们下船到进来知府,一路上没有任何来接见御驾的人。”简昕顺着她的思路得出第一个结论:“朝廷并未察觉到皇帝现在不在京。”
所以当时才会选择在深夜里出行,天还未亮就出了城门。
“他称病了?”说罢,闻和卿又推翻自己:“病了十三天不见人也不太可能。我们这边的人巴不得天天不早朝,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特别是那些个跟周良才一样的毒瘤,几日见不着皇帝估计就抓心挠肺地痒痒,装病定然瞒不了太久。
“这个逻辑链,我们还得加上一环,皇帝为什么要把简昕带上?”
简昕思忖片刻:“皇宫里的人就只有我,皇帝和太后,会不会是他在宫里的安排很容易被我识破,所以不得不把我一起带出来?”
“那也可以说是带着你一起出巡或者避暑什么的,这样不就更省力?”
钱文静摇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淮水灾粮灾这么严重,怎么可能会选在这个时间出巡。”
“既然他不能装病,又要伪造出自己还在京城的假象,并且这个布局不能有简昕在场。”
三人的脑袋中隐隐成形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皇宫里现在还有一个皇帝。
第70章
埋在闻和卿怀里的任柯听几人陡然没了声, 一时心痒难耐,缓缓将头探了出来:“咋不说了?继续啊,听着还怪有意思的。”
三人的目光登时齐齐落在他露出的半张脸上。
闻和卿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手脚并用推搡着把人从自己身上撕走:“你小子!都清醒了还抱着我不放?滚远点!”
任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过一分钟,又哭丧着脸屁颠屁颠要往闻和卿边上挤:“不行啊哥, 我自己一坐那就感觉四面透风的太恐怖了, 你借我只胳膊抱着暖暖吧。”
闻和卿:“死一边去。”
任柯不甘心,视线往下一瞟,顺势直接盘坐在地, 一把搂住了闻和卿的大腿, 而后朝另外两人点头道:“你们继续聊, 没事的不用管我。”
“没人想管你, 但是你这样抱得我很难受啊亲。”闻和卿简直要抓狂了。他同样身为一个男人, 难道不知道被这样抱着真的会很难受吗!
“哥你忍一下吧, 我现在真的太害怕了。”任柯恸声哭诉:“那大哥杀人真的是说杀就杀, 一点遮眼睛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他居然还让我上去帮他收拾尸体!我哪里来的胆子敢碰那东西啊!”
“我不是拉着你让你别跟着进去了吗, 你就是不听。”
“因为这晚上的大街阴森森的太恐怖了啊, 那大哥看着阳气重,比较有安全感。”
简昕和钱文静在边上半天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能吓成这样说白了还是自找的。
钱文静和任柯的视线有隔,干脆拎着衣摆直接坐了过来:“你们当真是去开了一晚上的门?”
“那大哥好像专门挑当官的那些人,进去就先把反抗得最厉害的杀鸡儆猴了, 然后趁着我绑人的工夫把宅子都翻了个遍, 搜出来不少东西都揣怀里,回来的时候我看他撑得都有胸了。”
闻和卿咬着牙, 掰开紧锢住自己的手,额角的青筋都因用力而崩起:“我看你现在挺好的啊, 都还有闲工夫打趣。”
“算了吧,人家学体育的,抱一会就抱一会吧。”看着他连吃奶的劲儿都要用光,简昕看不下去了,拍着他的肩膀开导。
不用多劝,闻和卿自己也准备放弃了。底下这人手上跟长了吸盘一样,真就是一点也挪不动,掰了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累出来了一身汗。
他叹出一口气,揉了把奔波一夜后憔悴的脸,没有多想,伸手就用桌上的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简昕和钱文静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整整一杯凉水下肚。
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
钱文静:“这水我们没换过。”
简昕:“也不知道上一口是谁喝过。”
“……”
闻和卿:“噗!”
*
季柕捏着两张纸进了宅后的一间书房,这里应当是杜和裕平日里办公的场所,屋内的书架凌乱一片,季柕的人已经从中搜出了足够叫这家子人死十八回的罪证。
“禀皇上,属下已经将能拿到的东西全都带回来了。”早一步来到书房的袁五一见季柕进来,从容不迫地上前拱手行礼,而后回到书桌旁,继续从胸前的衣衬内将各式各类大小不一的纸簿掏出来。
细小的纸屑飞散,桌子上叠成的纸山都已经摇摇欲倾。
季柕看到这场面只觉得头疼不已。
这块地区疏于管理,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问题可不是朝夕间便可以解决的。
“朝廷的南派的队伍大概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抵达?”
“回皇上的话,算算时间应当刚登船不久,最快的一队还需三日左右,慢的还需五日。”
季柕自书桌后坐下,将手中的两卷状纸展开,边对袁五吩咐道:“你且派人去传信,让简御史和户部侍郎随最先抵达的队伍尽快过来,越快越好。”这一桌子的东西他一人实在处理不完。
“是。”袁五正好把衣服里的东西都掏了空,领了命就要退下。
刚走至门边,忽而想起什么:“皇上,城外的队伍要安排吗?”
闻言,季柕第一瞬间是十分茫然地抬起了头。什么城外的队伍?
而后才恍然反应过来,昨日进城时被气狠了,加之又忙了一夜未得闲,一时竟忘了城外还留着人没进来。
“你去把人都带过来吧。”季柕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就说是朝廷派来的人,日后三餐都在知府门口布粥放米,若是见着有生病的就带进来,让闻和卿过去瞧瞧。”
言罢,又补充道:“记得再派些人把城门看好,只进不出。”
袁五应了声,一脚跨出门槛,临走前不忘替季柕将书房的门阖上。
门窗扇起的风只轻轻一带便将桌上的几张纸片吹到了地上,季柕无暇顾及脚下无足轻重的小纸条,视线落在杜和裕写下的状纸。
密密麻麻的字迹如蝼蚁覆于其上,每多看一行,蹙起的眉头便会紧一分。
待整整两张全部看完,桌前坐着的人愁云密布的脸上好似要结成苦瓜。
三年间两地的书信往来断断续续,以渝城为中心扩散至周边的城州,最早可追溯至元年,便是他刚登基后不久。
仗着江淮水远,暗中在此处培养势力。凭借此处优越的地利和繁茂的商业,若不是此次突如其来的水患,他估计还得再过两三年才过得来,届时此处恐怕早已被蚕食地只剩一副空壳。
料是周良才自己,应当也没想到麾下的这群人这么没用,才不过一个晚上便将东西都吐了出来。
如今江淮百姓万余口,当务之急是要先安稳民生,城州修缮也是一大劳力需求,大批流民的户籍现下也是个难题……还有面前这张纸上的几十个人,遍布此处至京城的各个途径城,真要处理起来怕是不容易。
要不说某些个老头长得像模像样的,背地里还不知脏成什么德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天天给他找麻烦添堵。
一群臭老头,烦。
季柕将眼一闭,上身倾靠在椅背上,心下烦闷不已。
昨日一夜都奔波在外,此时倦意如潮水般涌入大脑,勾连着神经都有些沉重发酸,就连桌角灯光微弱的烛火都窜动地让人有些心烦。
他支着胳膊揉了揉太阳穴,闭眸休憩片刻后站起身,将桌上的东西往自己的衣袖里塞好,这才打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侍卫已经将身上的粗布麻衣换下,肩覆鳞甲,长矛握手,队列森严地守在门外。
季柕站定在几人面前,淡着声吩咐:“书房的门不要关,你们守在外边看着,里面的东西不能少。”
“是。”
“昨夜可有何异动?”
统筹侍卫的首领走上前,拱手道:“回禀皇上,除了娘娘昨夜让我等扇了一夜的扇子,巡视别处的人都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扇子?”季柕只是思考了一瞬便恍然大悟,视线落在了那人的面上,仔细一瞧,果不其然看到了团在眼眶下的两抹青灰,只是在盔帽的遮挡下有些不明显:“……你也辛苦了,等城外的人进来了,你让昨夜未睡的人都先去休息,莫要硬撑。”
统领的面色一顿,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如今城中上下尚且荒败,百姓仍旧流离失所,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属下等替皇上赴汤蹈火且在所不辞,区区一日未眠,算不了什么。”
“别跟朕来这套。”季柕不耐烦地摆手:“少你们这些人的半天活也影响不了什么,你这手抖得朕都要看不下去了。”
昨日时间匆忙,找来能制作扇子的材料都是实心的桩木,即使每把都有四人一起操控,但一整晚下来还是难免会伤着胳膊。
如今才歇了不久,肩胛骨便隐隐作痛,两只胳膊的肌肉也在不断间歇抽痛着,不用想也能知晓等明日起来会酸痛成什么样了。
“朕此行有带着御医,一会儿先去找人来开个药,城中应当有几家药馆,人家不开门你们就自己开。”说着,季柕自衣带上解下一包银丝缝制的钱袋:“按明码标价付给人家,切忌偷抢。”
统领颤着手,受宠若惊地接过:“多谢皇上!”
顿了顿,表情一变,又犹豫着开口:“只是属下一路未曾见到过随行的御医,不知其长相,能否劳烦皇上描述一下那位大人的模样?”
季柕不假思索:“那位长得很像马夫的就是。”
统领:“?”
“……算了,朕现下正好找他有事,晚些时候直接让他过来罢。”季柕揉了揉眉心:“皇后住的屋子是哪间?”
“回皇上的话,是坐东朝西的那间,应当是杜修明的屋子。”
说来也是奇怪,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一个贪官,兜子藏了这么多银钱却还是安囿于不过这么点大的小宅里,能住得下人的屋子不过也就几间,连拳脚都伸不开来。
季柕点点头,穿过走廊,径直朝着简昕几人所在的屋子走去,留下身后一众旁听多时、泪眼汪汪的侍卫。
如此体恤将士、爱护百姓的君王,生逢其时,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
艳阳渐上枝梢头,梅雨过后的三伏天,酷暑渐袭。
当空烈日投下刺目的暖光,烘烤得空气都愈发灼热,本是荫郁的一角却不见任何虫鸟,连夏日嘈杂的蝉鸣都不见听得。
季柕将房门推开,屋内空空不见一人。
正心有疑惑地要进去一探究竟,不料脚下的腿刚跨过门槛,便被一个自地板传上来惊恐的声音陡然叫住:“别踩!”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垂首向下看去,这才瞧见了一排整整齐齐躺在地上的四人。
本摆在正中的那套桌椅被移到了床边,柜子里的枕头和被褥都被翻出来铺到了地上,四周摆了一圈的凉水降温,就差头顶再放一盆洗好的瓜果用来避暑来了。
靠近里边躺着的两个女人看样子抱着已经熟睡许久,中间塞了一个蜷着身子的任柯,而他的脚下就是刚被开门声惊醒的闻和卿。
闻和卿望着悬在身体上方的那只脚,两只眼睛快要盯成斗鸡眼,丝毫不敢轻举妄动,颤着声音小声道:“皇上,还请劳烦您挪一下贵足,微臣的身子骨不太硬朗,恐怕撑不过您的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