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柕面色淡漠地睨着他,慢悠悠将脚放了回去,视线凝固在这两个男人相交缠绕的手臂上,嘴角有一丝抽搐。
闻和卿:“……”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不要太明显,肮脏的猜想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他颤悠悠地伸手扯住了季柕的衣摆:“皇上,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种关乎微臣名誉的辩解请您务必抽空听一下。”
季柕看着他,语气缓缓地陈述一个事实:“你边上的人都已经睡去了。”
闻和卿不明所以抬起头,转过去看了看,而后懵然地转回来:“是啊。”怎么了吗?
“别人都在睡觉,你还偏要拉着朕扯东扯西,爱卿你真没素质。”季柕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服扯了扯,没扯动,又低下头警告:“还不松手?要是把朕衣服扯掉了,朕把你扒光了送到大街上跑两圈。”
那双黑瞳里闪烁着的精光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
闻和卿不敢犹豫片刻,眨眼间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藏进被子下,闭眼装死,腹诽:
都说了每天交上去的奏折不要写这些奇怪的东西,还有这皇帝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学点。
季柕将半掩的房门又推开了些,才在边上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踩了进去,转身重新将房门关好。
户牖一阖,瞬间挡住了外头的太阳,阴暗的室内透出几分沁人的凉意。
季柕的步履很轻,除了衣服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在屋内环视一周,犹豫片刻后便直接在榻侧桌边坐下,支起脑袋神色不明地看着地上酣眠的几人。
哦,还有一个是被他吓到装睡的。
屋内虽然比室外要凉快不少,但到底还是有些闷热,更别说里边这两个女人还非要抱着一起睡觉。
季柕看着快要被简昕踹到大腿的的被子,心下思绪万千。
他当年在赐婚前派人暗中调查,除去御史长女的头衔,他这个皇后寂寂无闻了得有十来载,平日里未见有谁特别交好,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情史。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突然冒出来这么些如此要好的旧友,还有那个匪夷所思的自小暗恋她的那谁,实在难叫人不起疑心。
可平心而论,不论他自哪方下手,确实都从未查出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叫闻和卿的本是游历四方的散人医者,几年前偶然过路京城,沿街摆摊,问诊者不论是疑难杂症还是日常小病皆只取一文钱,医术颇高,名声大噪,这才被母后请进了宫,替当时已然卧病在床多年的父皇问诊。
醉花阴的幕后人是京城任家,如今在家族中最具话语权的便是这位正抱着别人胳膊睡觉的任柯。父母早些年便离京外出周游,只留了家中独子看守一大笔家财。按理来说能做到京城首富这个位置的人多多少少定然是有些手段,偏生他的人调查多年,任家的家底就是跟面前这个家主的脑袋一样干净极了。如此愚钝的掌舵者居然能撑着巨大的家业到现在,这个人还是有待商榷。
还有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闺中密友,史馆内唯一的女官,出身寒门,连中三元,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嗯,也就这位倒还有些说服力,能连中三元的还能是什么乱臣贼子不成。
还有那……这人怎么还踢被子?再踢就跟没盖着一样了!不盖被子作甚还要拿出来,当摆设吗?
这种三伏天本来就最是容易生病,一搞不好还会留下病根,届时给她悔都悔不及。
季柕皱着眉站起身,一边在心中碎碎念着,一边满脸不耐地轻脚走过去。
蹲下身捻起被子的一角,不由分说地重新盖回女人的身上。而后视线一转,将闻和卿同任柯那一侧的水盆缓缓踢到简昕这边,看着女人继续安稳熟睡着,这才点了头,放心地走回了桌边。
方才思索到何处来着?
哦,他这个皇后,虽然待嫁闺中时才德不扬,倒是因为模样实在出众,每年在各家子弟聚首的盛会上都能引出不小的动静,也就比当年的他轰动要小那么一点点。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简御史那老狐狸有心安排,舍不得自己的独女早早嫁与□□。
这么说来他倒好像是成了罪人一般,当年选好了人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繁琐的礼事都交给母后去办了,连大婚时的节礼也是一切从简,当夜还因为前一日不小心早睡积攒了折子,所以只是到场掀了盖头,便直接撇下她一人去了御书房,本想着第二日去赔个罪,不料又被繁忙的公务拖住了身。
季柕揉着脑袋使劲回想。
后来再进后宫,嗯,好像就是今年年初爬假山爬瘸了之后的事情了。
思及此,他猛然大悟。
他好像知晓为何皇后每次见着他就一脸愁云密布了。
*
一室安逸。
直至骄阳渐沉,西边群山掩去了余辉,屋外的人声渐渐大了起来,睡在最外侧的闻和卿才挣扎着睁开了眼。
睡在一旁的任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本是密不留缝的距离突然就空出来好大一块,那背影仿佛是在躲什么避不可及的洪水猛兽一般。
心下疑惑,他揉了揉酸痛的双肩,支撑着坐起身,抬眼便看见把里边紧紧围上了一圈的水盆。
又转头打量了自己的周边。
果不其然,全都被挪过去了。
他说怎么睡一半梦里跟被火烤了一样,感情有个老六把他空调搬走了。
老六是谁,排除其他所有可能性,那他妈就只有一个人了啊!
闻和卿气结,转眼看着边上某个睡觉还不忘嘬手指的巨婴,瞬间气打不出一处来,一脚照着他的屁股就直接踢了上去:“给爷醒醒!你还有脸睡觉?”
还在沉浸在梦中的任柯不设防,惊醒的那瞬间眼看着额头就要直接磕在梆硬的地板上,刹那间唯一的反应就是根本做不出反应,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另外两人也缓缓转醒。
刚睡醒的简昕还有些懵,一脸空白地看着正四肢趴地的任柯:“?”
闻和卿早已经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都是你神神叨叨地扒着我不放,非要躺中间让我们陪着你睡觉,害得我差点被一脚进门的皇帝踩死,还被他恐吓!还让他趁我不注意偷偷把我的水盆抢走了!可恶啊!”
待他吼完,室内陡然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钱文静突然木下了脸,朝着他道:“你说刚刚走进来了谁?”
“皇帝啊。”
“谁?”
“怎么你们睡一觉直接耳朵还睡不能用了?”闻和卿被问得有些茫然:“我说那个皇帝啊!”
“……”
钱文静自认为她已经仁至义尽,毕竟她的眼角都快要抽劈叉了。
简昕也爱莫能助了,委婉提醒:“她的意思是想让你抬个头,看看屋里有没有多出来什么。”
闻和卿倏忽一噎,双眼难以置信地渐渐瞪大:“……不会还没走吧?”
不等两人肯定的回复,坐在床前的男人首先开了口:
“怎么了?哪个皇帝?怎么爱卿一觉起来连怎么称呼朕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声音低沉地简直比淬了毒的剑还冷,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砸得他只想当场重新睡回去。
闻和卿僵硬地转过头望向两人,本充斥了怒火的双眸转眼间便被浇灭,无助地快要哭出声来。却见面前二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视线,一人看天一人看地,就是不看他。
“爱卿怎么突然哑巴了?”
季柕不耐的声音再度传来,字里行间已然夹杂了几分难掩的愤懑。
闻和卿硬着头皮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双膝轻轻跪地,头低得不能再低了,面上的谄笑比鬼都僵硬:“……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午休憩得可好?”
“朕休息得可不要太好。”
“是嘛。”闻和卿干笑着:“那臣就放心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简昕和钱文静已经没眼看了,收拾了地上摊着的东西就要站起来。
另一侧的任柯还捂着头蹲在地上,想到屋里一觉起来突然出现的男人,吓得恨不得直接钻地里去。
“不用你们收拾。”季柕出声阻止了简昕二人的动作,随即狠狠剜了一眼脚边瑟瑟发抖的闻和卿:“你去收拾!”
“好的好的。”闻和卿应之不及,都不用人再催促,忙不迭跑了过来,一把拽过两人手上的被角。
被铺掀转的声音在封闭的屋内显得响亮不已,四人份的地铺到底收拾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季柕轻咳一声:“还有地上那个,一起。”
这两个一看便是先前没怎么做过家务活的,叠出来的被子可谓是七扭八歪,捧住这一边掉了另一边,被芯也能被他们团成一个球。
两人堪堪将尴尬不已的被铺都收拾好硬塞进了衣橱,鬓边渗下的汗都来不及擦,一脸乖巧地候在床边,等待下一步施令。
季柕都没眼看他们刚刚整理了个什么东西:“罢了。”
方才借此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早上还留着一堆的事情没去处理,现下也没空陪着这群人浪费时间。
他站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摆:“这几日知府门口会开始布粥,你们若是得闲了便去帮个忙,有问题便先去问赵正德,朕有要务缠身。”
几人听罢,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但还没等这一口气吐完,便只见刚走到门口处的季柕猛然回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闻和卿。
?
“你,跟朕过来。”
!!
身后三人以悲壮的注目礼目送两人的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刹仿若看到了遗落在半空中晶莹的泪滴。
任柯后知后觉地抚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我们下午睡觉的时候没锁门吗?”
钱文静耐心科普:“这个时代锁着门睡觉更会出大事了。”
“那闻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一脸惊恐,双手“啪”一声就捧住了自己的脸:“那我这几天晚上睡觉害怕了怎么办?我一个人躺房间里会疯的!”
简昕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至少你还有那个能给你带来极盛的阳气和安全感的袁五袁大哥。”
任柯瞬间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会疯得更快。我现在一看见他就感觉那背后飘着好多的小人……”
“没事的,皇上不会把他怎么样的。”钱文静不准备继续逗他,同简昕对视一眼,道:“随行的队伍里他也只带了一个能看病的。”
简昕赞同地点头,伸了一个懒腰,拍拍衣袖,也向着门外走去:“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去知府外边瞧瞧。”
城里的人饿成这样,知府门口应当会忙得不行。那人带来的几个大老爷们又三大五粗的,又常年弄武不弄文,办事可能会缺些细致。
三人在开了火的后厨简单弄了些吃的,匆匆洗了碗,便直接去了门口。
暂留在城外的队伍已经都入了城,其中还有任柯随行带来的那一队人,除去被另外安排至其他地方了的,剩下的人此时都挤在了外边。
门外的百姓早已将这一方小居围得水泄不通,摆在外的大锅足足又三大只,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
每锅粥看着多,不稍片刻就能见了底。府中的厨房加着大火快熬,无奈米多水少,烧的实在是赶不上要的。
简昕将锅勺从已然精疲力尽的侍卫手中接过:“你先去歇息,这边我先帮忙顶着。”
那侍卫一见识简昕,立即便想摆手拒绝,伸手将锅勺重新拿回来。不料她的态度十分坚决,疲软的手根本撼动不了简昕手中的锅勺半分。
一直站在门口察视的赵正德见状忙走上前,挥了挥手将人打发进去:“娘娘让你去休息,便去休息吧,这里还有杂家在。”
“方才杂家见着闻太医好似在侧房里问诊,你也过去瞧瞧,在这儿做了一下午,别把自己做伤了。”
那侍卫无法,只得朝二人行了一礼,转身进了屋子。
赵正德立在简昕边上,指着那把洞槽不深不浅的锅勺道:“娘娘,着把勺子是已经特意叫人敲深了的,每人一勺,老弱妇孺病残者可多半勺,其余的便不能多舀了。咱带来的粮食有限,且现下每日还有不少流民进城,还得撑足三日才行。”
简昕应声:“知晓了,公公您继续去忙罢。”
“那边辛苦娘娘了,奴才便站在边上,若有什么事情直接叫奴才一声便好。”
……
现下正值饭点,人流又急又凶,为保安全,两侧都站了不少披肩带甲的侍卫。
不得不说,这一勺一勺下来确实是有些费劲的,锅深柄长,没一会儿便感觉右肩隐隐酸痛了起来。
怪不得另外两锅都是身高体壮的侍卫,偏生她要不知轻重地来逞强。
正想着,面前递来一张蒙满了灰的褐色油纸,纸边还布满了细小的裂痕,掌心下凹握着,极力捏成一个空碗的形状。
简昕抬了头,便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庞,是昨日进城时见到的那对母子。
她舀了满满一勺悬在半空,没有直接倒下去:“有带碗吗?粥会很烫手。”
妇人摇摇头,没有多言,只是将手又往前送了几分:“没有碗,多谢姑娘,直接舀在里头就行了。”
简昕盯着面前的那张油纸看了几秒,而后侧过身唤来正在另一侧帮忙打包生米的任柯,将手里的锅勺递了过去:“这边你来帮下忙,你力气大,动作快一些,先帮后边的人把粥舀上,我去后厨取个空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