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重新回过身看着那对母子,招呼着二人先站来大门一侧,自己则是小跑着进了屋。
不过片刻,娇小的身影便连同怀中摞了一叠的碗又出现在了门外。
她将空碗放在板桌空余的角落,而后取了最上面的两只,让任柯往一碗里舀了一勺,另一碗舀了一勺半。
那妇人见简昕端着两只碗烫得龇牙咧嘴地走来,慌忙将怀中的婴儿抱在一边,空了一只手出来接过。
“没事没事,这里有块台阶,您正好凑合着先在这坐坐,我再进去给您找把空凳当桌子。”简昕将两只碗搁在了一侧的地上,说着就要继续往里奔。
“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姑娘了!”妇人忙不迭伸手拦住简昕:“姑娘借民妇这块地,又给了两只碗,已经不知该何以回报,实在是太感谢姑娘了。”
简昕只得止了步子,立在一侧。见面前的妇人来不及多言,赶忙将一碗粥吹凉,准备送到孩子的嘴里。
“诶等等!我忘了我刚顺便拿了勺子的。”简昕一看那还在冒着热气的碗,心脏吓得差点骤停一瞬。
她出来得有些匆忙,那根勺子没地方放,便直接塞进了衣袖里,方才一时着急就给忘了这件事。
“您也喝着吧,孩子东西吃得慢,我先帮您喂一会儿。”简昕在一侧扫了个干净的位置便直接同她并排坐了下来,伸手先从妇人的怀里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臂弯里,而后才从她手中接过那碗粥。
她用勺子撇了一点最上层已经有些凝了的,又汲了些稀汤,轻轻吹了几口,便朝怀中孩子的嘴边送去。
那妇人神色焦急地探过头来,见孩子的小嘴在轻轻咂动,这才将蹙起的眉眼一松,把地上另一只盛满了的粥捧到手中。
“没事的,您慢慢吃就行,帮您多喂一会儿。”简昕看着妇人狼吞虎咽的动作,忍不住皱眉。
这锅还是刚送出来不久的,再怎么饿也不能吃地这样快。
“唔。”妇人嘴里含着烫粥,一时咽不下去,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乖乖听了简昕的话,改为小口小口地喝。
眼看着又没了好几锅,街上排着的长队才渐渐少了一些。
此时暮色渐沉,空气也不似晨日里那般燥热了。
那妇人的双眼不曾一瞬离开过身侧的二人,多日没进食,简昕不敢一下子喂太多,便先将碗放在一侧歇歇。
“姑娘应当是家中有弟弟妹妹罢。”抱娃娃的姿势比他家男人还要熟练,看样子也很会照顾这般点大的小孩。
只是后半句话不敢说出来,毕竟不知晓面前这位好心的姑娘有婚配否,免得坏了人家的名声。
“对的,家中经常会来亲戚的小孩。”
那得是没穿越前的事情了。他们家族谱系十分庞大,逢年过节不说,平日里时不时就会有亲戚带着自家孩子来她们家。特别是因为她自小成绩就好,后来还考上了Z大,来家里的小孩就比之前更多了。
偏生几个家长见面了就只会凑一起聊各种八卦,留着小孩全都托给了她一人照顾,一来二去个几年,八岁以下她都能轻松应对。
那妇人喝下最后一口粥,从简昕怀里缓缓将孩子抱了回来,掂在怀中仔细打量,看着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睡去的睡颜,嘴角泌出的笑容许是自己应当都没察觉到。
她晃动着身子,安抚地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对着简昕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自打山洪将民妇的屋子冲垮,男人也死了后,便一直饥一顿饱一顿,可怜孩子也跟着他的母亲受苦了。”
“自洪水后,城里的这些官一点粮食都没有发吗?”简昕抱着双膝打听。
“发自然是发了的,但总归只是做做样子。最好的米几乎都直接运到了那些个富贵人家的门口,留给我们小老百姓的都是掺了沙的,每个人分到的更是少之又少。”
“当初洪水来时冲走了一批人,山上饿狼入村时又调走了几个人,活活饿死的更是不在少数。其实能活到现在,民妇算是幸运的了。”
洪水冲走的和饿狼叼走的,远远不及那些直接饿死于家中的。所以那些个拿着救命粮贪享的恶徒,怎么不算是死有余僇。
“那您今后可有打算?”寡妇带着一个年岁如此小的孩子,怕是熬过了今天,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民妇已经当这条命是老天送来的了,只想着起码能看着孩子再长大一些。”妇人将自己粗粝的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孩子肉嘟嘟的小脸,满足地轻笑一声,这才又看向简昕:“姑娘先去忙就行,民妇再坐一会儿,等孩子醒了再喂点,便走了。”
简昕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您明日便直接到这个位置来,您带着孩子不方便,我会让人把舀好的粥放过来的。”
说罢,转头遥遥望了过去,见钱文静端坐的背影隐匿在忙碌的众人之间,便也走上前一头扎了进去。
众人身后,赵正德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了一夜。直到夜雾完全降临,屋内都点起了油灯,板桌前最后一人端着碗走了,忙了一天的人才终于得闲。
一院之隔。
书房内,季柕的桌前直接点上了三盏灯。
不似他那间舒适宽敞的御书房,这里桌椅逼仄不说,灯光还暗得可怜,一待便知是从不熬夜批公务之人的书房。
从各家大户里搜出来的传信纸条,字迹都小得可怜不说,有几张还十分有特色。
写得丑还带连笔。
这叠纸山看了一晚上都没看下去多少!
都不知道这几人当年考举的主司究竟是放了多少的水!
季柕正郁结着一股火气在胸口,眯着眼费劲想看清手上这张纸写了什么,书房的门陡然被一阵有规律的节奏敲响。
“进。”
赵正德推了门进来,停至桌前:“禀皇上,前门布粥已经都完了。”
“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赵正德没动,看着季柕一副颇为头疼的模样,已经含在嘴边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不说。
季柕见面前的人一直没动,视线不舍地从两手间移开,看向正一脸扭扭捏捏的人:“还有事?”
“就是这个,皇上吧,奴才感觉皇后她……”
他挑眉:“她又怎么了?终于趁朕不注意要造反了?”
“……那倒没有。”
男人重新低下头:“没有便不是什么大事,留着朕晚些有空了再说。”
看着面前的人满不在意的模样,赵正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是他多嘴了,皇上本来就不待见娘娘,又怎会抽空听这些呢。
他摇摇头遗憾地转身,正要走出门,小碎步才碎了一半,便听到季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先好好记着方才要跟朕说的皇后的事情,怕记不得了就一会回去写纸上,届时等朕空了再同朕说。”
“朕不是不听,只是现在有些忙,朕晚点再听。”
顿了顿,不放心地又强调一遍:“一定要记住别忘了同朕说啊。”
赵正德:“?”
第71章
荒谬, 太荒谬了。
谁能告诉他,不过一日未跟着,皇上同娘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正德慢悠悠地旋过身, 恬着脸凑上前,试探道:“那皇上您觉得大概什么时间段, 您应当是不忙的?”
“你自己不会看着办?”数次被打断, 季柕已然有些不耐烦:“都跟着朕这么些年了,这点眼力见还需要朕亲自告诉你?”
那自然是不需要的,不然他这太监总管的位子岂不是白坐了。
赵正德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替男人掩上门, 而后在转身时朝着一侧的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一侧的角落。
“我问你, 进城后你可是一直跟在皇上身后?”
统领半望着天细细回想:“差不多吧, 不过昨个儿夜里皇上不知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还特意叮嘱了不让人跟着。”
闻言, 赵正德机敏的嗅觉一下子便警惕起来:“就皇上一人?可还有其他人?比如, 皇后娘娘?”
“啊?这同娘娘有何关系?小的昨夜就是一直跟着娘娘在宅子里, 没见娘娘出去过啊。倒是皇上今早天亮了才回来,也不知在外一夜是去做了什么。”
赵正德面色一紧, 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对着他比了噤声的手势:“大胆!皇上做事岂是我等能妄议的?管好你的嘴巴和眼睛,不该看的别看, 不该说的别说!”
统领也慌了神, 连连拱手称是。
赵正德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 又问:“那你可曾看到娘娘和皇上单独待在一块?”
统领憨笑着:“公公这话说的,小的要是看到了那还哪能算是单独待一块儿啊。”
“……”赵正德面上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你能不能有点脑子?我的意思就是想问你皇上和娘娘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哦有有有。”
赵正德面上兴致盎然:“说来听听。”
若是此行能让皇上同娘娘的关系大有改善, 太后知晓了也定会高兴不已。
却见那统领将手放在唇上一划,做出一个封口的动作:“公公方才教的,不该说的别说,所以小的是不会说的,公公不该打听的也还是少打听吧。”
“……”
他早该想到的,能侍奉在皇上身边且当上侍卫统领的人,怎么可能会简单。
*
是夜,赵正德已经无暇去追问季柕和简昕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又多了一件更头疼不已的事情——
分房间。
自知府中又多了一群人后,小小的宅邸已经完全不够几人住的了。哪怕又另外租用了隔壁的两间宅子,还是余下好些人没处去。
对此,今日已经放弃继续研究那叠纸山并准备养精蓄锐明日再战的季柕有自己的想法。
他带着一波人,抱上了一套崭新的枕被,毫无通知地便降临到了简昕四人的那间小屋。
甚至那个时候的闻和卿正在向几人恸诉今日他所遭受到的非人哉迫害。
季柕这边将大门一开,那头的闻和卿已经条件反射地倒头躺下装睡了。
他在下午已经尝到了苦,所以晚上直接抢了最里边的铺子,不由分说地把任柯踹到了最外头。
剩下三人故事听到一半被骤然打断,充分体验到了一把人心的险恶。
你说啊!怎么刚说到高潮就躺下了!?你给我起来继续说啊!!
季柕招了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几人便立马冲进了屋子,三下五除二便将床铺都整理完成,眨眼间便退出了门外,顺带贴心地替几人将房门带上。
三人看着这些不速之客一气呵成半点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一个荒唐的猜想渐渐在脑中成型。
季柕施施然踱步进屋中,就在今日下午的那个位置又坐下,望向几人的眼中带笑,但又丝毫不容拒绝:“宅中的住屋有限,朕今日来同你们挤一挤。”
听听,这么突然又无礼的要求,吓得地上的闻和卿都要差点心梗了。
简昕有些迟疑:“皇上,我们夜里可能会有些吵闹,您确定要同我们住一间屋子吗?”
任柯疯狂点头附和:“是啊皇上,不瞒您说,草民睡熟了喜欢磨牙和打嗝,那声音狗听了都嫌。”
言罢,还不忘拉上睡在另一侧的某人:“还有闻和卿,他更过分,他睡着了喜欢放屁,那味道闻过的狗都说还不如过来听我打嗝。”
“……”
要不是简昕和钱文静暗中使劲压着,估摸地上正装睡的人已经抑制不住要暴跳起来跟他打一架了。
季柕点点头,若无其事道:“没事,朕下午待在屋中也试着睡了一觉,你们口中的这些毛病好像并没有影响到朕。”
但您待在这真的很会影响到我们啊!
室内一阵沉默,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季柕倒也没放在心上,抿了一口方才下人顺便换上的新茶,幽幽道:“屋外还有几人今夜没处睡,朕才将自己的屋子让了出去。不若你们也将这屋子让出来给朕,正好院子里空气清新,你们那几个坏习惯也影响不了其他人。”
语气轻松,话里的威胁意味却浓重得很。
三人哪敢继续坚持,忙争着摇头婉拒:“不必了不必了,我们继续在屋里待着就好。”
“既然如此,皇后,你同你那位闺中好友便睡到床榻上来吧。被子都是新的,朕没有用过。”季柕的幽邃的眼神落在简昕的身上:“朕不太做得出让女人睡地上,自己却独霸着一张床的事情。”
简昕被这恬不知耻的发言惊得咋舌。
说得好像这种事情你没做过一样……
当时四肢连同脊背无比的酸痛,她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简昕换上了礼貌且尴尬的笑容,准备婉拒:“皇上,我与我的这位朋友爱好比较独特,就是喜欢睡地板。”
季柕不应,垂眸又抿了一口茶:“院子的……”
“皇上稍等,我二人现在便收拾收拾过来。”
留着任柯同闻和卿二人不由得攥紧了手。
等等,这两个人要过去睡床,那他俩晚上中间躺着的人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