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不约而同,两人在背后齐齐伸手一个拽住了一个。
任柯用眨地快要抽了的双眼,而闻和卿则是用紧咬到几乎在颤抖的牙关在传递着他们此时的无助。
求求了,请再挣扎一下吧!哥们长这么大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
简昕和钱文静对身后的求助充耳不闻,强撑着维持良好的面部表情,背过手一个用力将衣摆自两人手中拽出来,而后谄笑着路过坐在桌边的季柕,热情地朝他介绍:“皇上,中间这块睡垫我们已经把两套的叠在一起加厚了一下,保证您今晚能睡得舒舒服服的。”
叛徒!走狗!
“嗯。”季柕看着轰然倒地的任柯和不动声色地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的闻和卿:“朕记得你们白天睡了得有一个下午,晚上这个点能睡得着?”
睡不着,所以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四人畅聊一夜的。
但您的到来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简昕让钱文静先爬到了里边,而后自己也掀了被子躺上床:“我们担心明日会更劳累,本想着今晚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季柕恍然地‘哦’了一声,而后不解地问:“可朕刚进来时看你们四人还围坐着,怎么见我一坐在这,就都睡了?”
简昕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所以您自己心里是没有数的吗?
她试探着问:“那皇上您要不坐着我们陪您唠会儿?”
季柕幽幽转过头,答应地十分干脆:“可以。”
“……您有什么想聊的话题吗?”
“朕挺想知道方才进来时,闻太医兴致勃勃地在同你们说什么?”
闻和卿:“……”
“他也就是只会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皇上日理万机,还是不要被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污了耳朵。”任柯良心发现地替他解了围,一个鲤鱼打挺重新坐起身:“趁着晚上,不如我们来聊一些直击灵魂的探寻人类社会存在本质的历史哲学问题。”
季柕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比如?”
只见他忽而端正了坐姿,脊背挺直,滞留于半空的眼神中仿佛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辉:
“皇上,您相信光吗?”
季柕:“?”
*
三日后。
朝廷南下的第一批救灾粮如期而至。
城门大开,自渡口运来的粮车一辆紧跟着一辆,押送的军队护在两旁,木轮滚滚,车辙纵横。
天还未亮时,主路干道的两侧就围满了百姓,喜极而泣的欢呼声不绝,面上的笑容似是骄阳拂过阴霾。
季柕一行人在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疾步走到知府的大门口迎接。
望而难尽的石板街上,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只见朦胧的视线的尽头破雾而出一列高俊的身影,银甲红缨在眼中渐渐清晰。
骑着骏马立于最前头的,正是季柕派人快马加鞭催促而来的简御史。
不同旁人兴奋的神情,简御史的面上布满了难掩的愁容和担忧。
方才下了船,他往这城中愈走一步,心中便不免忧愁一分。
瞧这一路的泥泞和破败的楼屋,城内的空气压抑地好似能活生生将人憋死一般。还有两侧不知饿了多久的百姓,这都是先前已经发放三日米粮的了,也不知道初到时会是怎么个情况。
京城至渝城的路途遥远,他随军同行,期间走走歇歇也觉路程艰辛,更别说他那个向来娇气的女儿,一声不吭便被皇帝偷偷带至此处,一路上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马蹄声渐落,行进的队伍在走至知府门口时便缓缓停下。
季柕望着简御史利落地翻身下马,不愿多等,当即便扬手迎了上去:“爱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简御史朝季柕行了一礼:“回皇上的话,下官并未感觉辛劳,这都是下官为人臣子所应当做到的。只是亲眼见到城中百姓食不果腹的模样,只恨没能来得再早些。”
“爱卿免礼。”季柕虚虚扶住他的两肘,将其扶起来:“与你一齐到的可还有谁?”
“回皇上的话,裴大人在行路途中染了风寒,所幸并不严重,应当会同吴大人一起于后日到。袁将军正跟在对尾,现下应当马上便能赶上来了。”
正说着,便听街尾悠悠传来车轮翻滚的声响。不过一会儿,一辆简洁大方,四周蒙着白布的马车便停在了几人面前。
“这是?”
季柕打量着面前这辆陌生的车马,心下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派来的人中还有这么一位。
车夫将马停了下来,待车身稳了后,动作娴熟地掀开了蒙在前边的白帘,露出坐于其后披肩带甲的魁梧男子。
袁将军将搁在一侧的长矛握起,弯着腰走出马车,往下踏出的每一步都带动着整辆车的颤动。
就在一行人还在怔愣的工夫,面前的人已经站定在了季柕面前:“末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简御史在一侧见怪不怪地介绍道:“回皇上,这便是袁将军。”
也不能怪他没认出来。上一次见着镇南将军凯旋的模样,已经是多年前平定漠北的事情了。当年他率领六十万大军自西北归京,锣鼓齐喧,鞭炮震天响了一路,马背上功高俊朗的年轻将军一进城门便引了不少人侧目。
女的垂首羞赧,男的捶肩共勉,老少皆是佩服不已。
怎想到回了京城不到五年,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当年英姿焕发的将军不再,而是变成了如今这般腆着肚子的大汉,居然连马都懒得骑了!
季柕的视线在他的双腿上下打量:“爱卿这是离京时伤着腿了?”
袁将军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并无大碍:“多谢皇上关系,末将身体好得很呐!”
“那怎得叫简爱卿跑来骑马了?”
他不假思索:“因为末将没有学过骑马。”
“?”
“哦不,因为末将多年未骑马,现下腿上的旧疾一被牵扯到便疼痛不已。”袁将军立马改了口,随意挑了腿上的一处,捂着道:“离京后行了多日,末将实在是疼痛难捱,无法,只好和简御史换了个位置。”
简御史上前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只不过是袁将军出发后不过一刻钟便嚷嚷着不骑马,他为了不拖进程才做的无奈之举。
季柕了然:“这样啊。”
言罢,轻咳一声:“城中的状况想必你们也已经都看到了,朕知晓你们行路至此必然是劳累无比,可惜现下容不得再拖延,便是要辛苦你们二人和身后的这些将士们了。”
“皇上尽管吩咐便是,末将可以领着人先帮忙将粮食发放下去,剩余的机动人手都凭皇上调遣。”
“袁爱卿出征多年,对调兵遣将和救灾一事想必比朕要熟练,如此,具体的事务便由你来安排,朕先前带来的人手也都暂且先归入你的麾下。”季柕只是简单交代了他几句,视线便重新落在了一旁默不作声的简御史身上,平淡无波的眼里好似陡然间便透出了光:“简爱卿。”
他恍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下官在。”
“想必你也知晓此地麻烦的不小,朕已经大致把握了身后之人和底下几个蝼蚁,只是留了些较为难处理的细节,还需劳烦爱卿操劳了。”季柕望向他的目光虽然是笑着,但其中深长的意味使得在场几人都不禁咽了口唾沫。
“皇上尽管吩咐,这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简御史从容不迫地应下,心中倒也是有些奇怪。
且不说面前这位帝王自登基起便勤耕不辍,对待政事的态度同他可以说是不分伯仲。先前几年下来,可从未自他口中听见过有什么连他自己都难以处理的问题。
简太史掩下心中的猜疑,还是准备先完成家中夫人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在此之前,下官听说……”下官的女儿也随同皇上一起来了此处。
只是还未等他说完,便被大喜若望的季柕一把打住,语气里还在洋溢着迫不及待的解脱:“那爱卿现在便随朕来,朕前些日子便想,若是简爱卿看到了这些东西,按照你的性子,定然是会兴奋不已。”
听他这么一说,一向从容的简御史也不免被吊起了胃口。
季柕打发了身侧的人,便领着他径直去往后院的书房。
房门外照例守着一列的人,日夜各换四轮班,整肃的面貌不由让他更加坚信了房内所藏事物的不简单。
只见两扇门大敞,露出其貌不扬的内室,唯有中间那张书桌上的东西格外夺目。
“这便是朕在渝城三日所搜集到的,单单只是一城,便有如此之多。”季柕从中随意取了一张,放在简御史的面前展示:“这一叠都是这样的东西,朕需要你尽快将纸条中所涉及之人的名单列出来。”
说罢,将平整地摊在桌面上写了一半的宣纸拿起:“朕这几日已经整理了颇多,无奈琐事实在太多,精力有限,千里加急催促你快写赶来的原因也是为此。”
简御史瞧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碎纸,平静的眸中倏忽显出波澜,兴奋地好似要放光。
若说是这种事,那皇上便是找对人了啊!
对于这类事,拖一分便是在残害百姓,漏一人便是有愧于一身官服。
想来他为官多年,最为擅长的便是处理这类贪官污佞。不过是区区一叠纸条,他还从未将这点工作量放在眼中过。
他毫无犹豫地甩了甩衣袖,自桌后坐下,大义凛然地朝季柕挥了挥手:“皇上您去忙便是,这些小事交给下官便好。”
见着面前之人如此斗志昂扬的面貌,季柕备感欣慰。不愧是他看中的能人。
“对了,简爱卿方才在门外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朕好似隐约听到了什么,只不过一时心急没有听清楚。”
简御史已经拿着笔蘸好了墨,一手拿着纸条,一手作势便要落笔。
听到季柕的询问,忙摆了摆头:“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就当没听见便好。现下还是处理手中之事最为要紧,其余的待下官将公务做完了再说也不迟。”
女儿一直都在这里,且都离得这样近了,早点见晚点见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主要是手里吩咐下来的活,拖不得一分啊。
季柕看着面前的人落笔速度之快,仿佛根本没有受限于纸条上细密的字迹。凌厉的笔锋无处不在彰显着此人对这份工作的热忱和与生俱来的才能。
果然,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好,那朕便先不叨扰爱卿了。”
他直接走出了书房,不忘带上门,转头吩咐两侧的人:“依照简爱卿办起事儿来的习惯,这几日应当吃睡都会待在一处了。你们几人一会去搬套赶紧的席被来,三餐按时送进去,期间不得让任何人进门打扰。”
……
有了一支军队的人手帮忙,今日的工作倒是轻松了不少,另外几人也有闲被派去了其他的地方。
袁五在今日一早便被季柕又遣去了距离不远的另一处城州,身边跟着的人自然还是那两个。
晨日听闻这条噩耗的闻和卿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胆子,直接扒住了季柕正要往身上穿的外套:“皇上,我会医术,昨日坐诊一天,您身边的将士们已经离不开我了。”
脚边还挂着一个更加崩溃的任柯:“皇上!我们已经是有过同地共枕这种情谊的兄弟了!是兄弟就不要这样绝情!”
结局当然是反抗无果,双双被踢出了门。
“朝廷的队伍已经到了,叫他们过去未免太过招摇。且你们三人已经共事过一夜,想来对流程也已经足够清楚,派你们二人跟着正好。”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那夜做过的事情再温故知新一次。
季柕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着,踏出门,垂眸睨了眼正躺在地上装死的二人:“这次便不必同上次一样粗暴,你们就跟着袁五,他会负责带你们进去屋里,你们只需按照他的吩咐把朕要的东西都带回来便好。”
其实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直接在他的一众侍卫里随便挑几个人更方便。
但是,谁让他对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爽呢。
*
一场不妨的大水淹过低地,冲垮了不少的屋子。有了粮食后,最为紧迫的事情便变成了修缮城屋。
城内还有劳动能力的成年男子全部被召集起来,连同士兵一起,白日便上山伐木,晚上便砌瓦盖屋。山路崎岖,爬屋顶也不是易事,出力的时候经常不慎便会被树刺给划破衣服,要么就是穿破了鞋。
简昕和钱文静没了其他事做,索性在门外摆了个小椅子,同城内其他过来帮忙的妇人一起扯着针线缝补破衣。
缝衣服这种事情两人先前都没涉猎过,一到上手便显得格外慌乱。
一旁坐着的几个妇人纷纷掩不住笑,边凑上来手把手教二人。
“娘娘,您在缝这种面儿上的洞时,要先将衣服这般折起来,这线应当从此处穿进去,再由那头出来,几个来回便能缝好了,”
这位妇人就是那位带着孩子避难的寡妇。
任柯带来的人,也就是那些个学生,在城中建了一处托儿所,收容了几名刚分娩的母亲和有经验的妇人过去帮忙,城内还没能独立的孩子都被送往了那处,这样大人才好安心干活。
简昕同她聊了几句。
这位妇人姓孙,年纪二十又五,十五岁时便嫁了人,奈何打小身子骨便不太好,一直不曾有身孕,儿子还是直到去年才终于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