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果然大臣多的地方便是这般熟悉的唠叨,说来说去不都还是大差不差的事情,吵吵嚷嚷地叫人头疼。
季柕赶在剩下几人开口前便连忙点头应下:“嗯,朕知晓你们的意思,在你们几人抓到可疑之人前,朕的食睡和活动范围都仅限于这间屋子,不会乱走。”
听到肯定的保证,围着的几人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在一派欣欣向荣之际却横遭此祸,城中鱼龙混杂,虽然已经将多出的人口都另编了户籍,但如今却出现了外族异客,定是先前存在漏网之鱼。
刚空闲下来不久,看样子是又得忙上一阵了。
“皇上先行包扎伤口,我等一会再前来商讨应对之策。”简御史领着几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说罢便要撤出屋去。
季柕望着面前几人已然见怪不怪,利落转身的背影,幽幽开口拦下:“且慢。”
而后转头看向坐在身侧,从头至尾未发表任何言论,全程拽着自己的胳膊目不转睛的人:
“袁将军不跟着一齐退下?”
听到有人唤他,袁将军有些懵然地抬了抬头,肆无忌惮地同季柕对视几秒后坦然又低了下去:“皇上稍安勿躁,待我先将您这胳膊给整好。”
说着,一手自前胸掏出一个不着纹理的布包,滚展在桌上,露出里面包着的各类式样不同的刀钳镊针。
极具现代风格,想来是专人打造。
只见袁将军自其中抽出来一根银针和一圈细线,在昏暗的屋内好似森然发光。
季柕看着他不知为何忽而显得有些许兴奋的神情,默默拾起方才被剪开扔至一旁的袖子,轻轻掩在自己的伤口处,阻挡了某人如饥似渴的眼神:“朕现下胳膊还在作痛,不如晚些再同爱卿一起欣赏你这一袋子的宝贝。”
说罢,视线在人群中搜寻:“朕的闻太医呢?”
那声音中透露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哽噎和求救。
“下官在这。”闻和卿自人后踮起脚尖,高举着胳膊道:“皇上放心,您的伤势还未及骨头,对付这种伤口袁将军才是专业的。”
刚走至一半的众人也纷纷应和:“是啊是啊,南下途中军中将士们不慎落下的皮外伤,都是袁将军一人医治好的,除了感官上有些疼痛外,效果是真的不错。”
“……朕怎不知爱卿何时学的医术?”
“常年征战,时不时便会弄得满身是伤,索性便跟着当地的大夫学了一手。”袁将军将细线穿进针孔里,用烛火消毒,紧紧拽住了季柕的手腕,作势便要下针:“还请再来几人帮忙摁着皇上,若是伤口缝合期间乱动,一个不好便可能伤得更重。”
季柕看着那尖锐得好似不见头的利器,狐疑地咽了咽口水:“爱卿是当真的吗?”
“医者不打诳语。”
说罢,眼神示意身后之人。
季柕只感觉耳边嘈响一瞬,四肢便陡然被禁锢,巨大气力紧紧包裹,分毫都无法动弹,嘴里甚至还被贴心地塞进了一团帕子。
门边,闻和卿贴心地伸长了臂膀挡住简昕和钱文静的视线,任柯太高了他挡不到。又催促着屋内无关之人退出屋去:“治疗过程伴随血腥暴力,还请诸位暂行避让,保护自己的身心健康,谢谢配合。”
房门一关,屋内屋外全然似两个世界。再打开时,众人只看见了一脸餍足收拾着工具的袁将军和面目空白仿佛焕若新生的季柕。
见此情景,屋外众人连连惊叹,赞声不绝:“袁将军的医术果然高超!”
一行人又如水注般重新涌入房内,好奇地看着季柕那只被绷带缠得像个巨大蚕蛹的手臂。
赵正德则是杵在最前边,满目忧愁:“皇上如今一只手没法子用,平日多有不便,若是碰巧奴才也出去办事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袁五自告奋勇:“属下整日伴在皇上身边,不若还是交由属下来照顾皇上吧。”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季柕瞬间回了神:“……”
作为自袁五年少时起便一直侍奉到大的主子,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如何,他倒也还是亲眼目睹过的。
也不过是会将装了泡脚水的盆子当成洗脸盆掬一把脸,外衣脚布一起洗,垫完脚的垫枕拿来垫头罢了。
思来索去,衡前量后,季柕还是决定自力更生:“朕自己一人可以。”
对此,不说是赵正德,其余众人也当即摇头反对:“万万不可!皇上您怎能自己干这些事!还是交由下人来服侍吧!”
季柕无语。
“朕不过是断了一只手,但朕还有一只没断的手。”他举起另一只手,灵活地活动着五指:“难道这等小事朕一只手还不够用?”
赵正德上前一步,一张老脸都快要拧巴成一团,愁眉苦脸地劝说:“皇上,这不是您这手好不好用的问题,只是您独自一人,叫奴才在外怎能放心的下?”
“喝茶倒水之事皇上您自然可以一人完成,但若是更衣用膳呢?皇上您这伤的可是右手啊!”
“……”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既然伴在身侧的侍卫不甚细心,最擅照顾人的赵正德又有要务在身,府内众人之间能得空闲的……
他当机立断:“既然如此,那边让皇后来吧。”
“皇后对朕的习惯甚是熟悉,来前还长住于甘泉宫,照顾朕至大病初愈。想来皇后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内无事可干,正好可以过来,且朕的屋子敞大,再多住一人也无妨。”说罢,季柕大手一拍腿:“便这么说定了,快去通知皇后搬来罢。”
躲在人群后不明所以的简昕:“……?”
第74章
这个决定最终在除本人外无人异议的情况下顺利通过, 并且在简昕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被褥和一整套生活用品便直接被搬进了季柕的屋子,同他的一起齐整地摆放在屋后的浴间里。
暮色渐沉, 季柕召来简御史、户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四人一同在书房内待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落日西掩时才面色凝重地出来。
知府外增派了不少人手, 宅内每间房门外也多站了人,几乎将整个宅子围得水泄不通。自晨日皇上遇刺的消息传来,府内上下的人皆是忧心忡忡, 走路声也比往日轻了不少。
到是衬得屋内二人的动静格外清晰。
“皇后, 朕想吃玉米。”
简昕刚往嘴里扒了口饭, 闻言, 抬头寻了寻玉米放在了哪个盘, 头也不回地拿了一只放进他碗里, 继续低着头夹菜。
季柕缓缓拿起碗中色泽剔透、颗粒饱满的新鲜玉米, 执在面前细细端详:“没有剥好的玉米粒吗?朕从未直接拿着一整根吃过。”
简昕想也没想:“那你别吃了。”
季柕:“咳!”
她猛塞一口饭到嘴中, 动作利落地放下碗, 直接从男人手中一把将玉米抢过来,鼓着腮帮子囫囵道:“不过是玉米粒, 臣妾帮您剥。”
“朕还想吃虾。”
“好的,帮您剥。”
“朕还想吃鱼。”
“帮您挑刺。”
……
季柕兴味索然地看着她乖顺的动作,女人姣好的面容上表情静无波澜, 仿佛丝毫没有把他的故意为难放在心上。
他盯着那一双忙碌着的纤手, 拨了拨桌上的汤匙,状似不经意:“自从到了渝城, 皇后每日躲着朕不说,突然变得格外听朕的话了。”
有个疑惑他其实已经憋了好些天了。
现下回想一番, 他们二人最后一次共处一室便是那夜五人同睡一屋。自第二日重新住回他自己的屋子后,耳边就总少了一个人的声音,平日里最多便只能看见她在余光中匆匆掠过的背影。
明明就住对门还天天遇不上几次,若说她不是故意的,他定然不相信。
简昕沉默,剥虾的手一顿,矢口否认:“没有。”
“什么没有?”
“呃……都没有吧。”
季柕抿了抿唇,忽而将胳膊支在了桌上,架着脑袋,歪头打量她:“皇后莫不是那日被朕的护卫吓怕了?”
他思来索去好几夜,好像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
“皇后大可放心,朕的人从不会无缘无故对旁人痛下杀手,只是知府人多且时间有限,这样的手段更为适用罢了。”说罢,他贴心地又补了一句:“母后信佛,朕打小耳濡目染了些,一直以来见不得血,因而那个时候也是闭着眼的。”
简昕继续剥着虾,心下想象了一番那个时候在他们眼中弑血的季柕同样一脸害怕地闭上眼的情形,一时失语。
良久,才憋出一句:“原来皇上您还是挺和善的。”
“还可以。”季柕心虚接受这个听起来并不走心的夸赞。
语毕,两人间倏忽又陷入一阵缄默无言。
简昕是剥好了虾,正费力地眯着眼睛挑刺,无暇也并不像和季柕有过多交流;季柕是看着她一直只是用几个短句来敷衍应和自己的一大长串,一时间绞尽了脑汁在搜刮其他话题。
屋外的夜色更浓,繁星渐渐显现在无边深幽的天边,廊道上都挂起了照明的灯笼,庭院内被风吹动的植叶簌簌作响,昆虫细弱的吱鸣仿若在耳畔。
简昕在桌上敲了敲筷子,将黏在上边的鱼刺敲落,仰头活动着自己酸痛不已的脖子,一手递过满满一碗剥好的虾肉和鱼肉到季柕面前:“皇上慢用,不够也没有了。”
伸手的瞬间,眼睛随意瞟到了自己剥下的整只玉米类,正完好无损地被人摆在一旁放到完全凉掉,一口也没有动过。
好吧,鉴于这个男人不轻易杀生说辞,她暂且再观察几秒。
若是他敢说出来类似‘皇后碰过的东西朕是一口也不会吃的’‘来人,将皇后剥好的东西拿出去喂狗’这种话,她发誓这两碗东西三秒后一定会扣在他的头顶上。
季柕对这暗中的杀意悄然不知,若无其事地接过了简昕递来的瓷碗。
渝城不比在京城的锦衣玉食,海鲜是出海的渔民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好几日才能运气好地吃上一顿。洪水淹了土地,任柯带来的那帮人还在研究如何处理这几乎是漫山遍野的湿土,蔬菜几乎都是从北部的几个城州运来的。
这般清贫的日子,恍然便让他想起了儿时的那几年。
当时,前朝的昏君荒淫无道,苛待百姓,家家户户的粮食和银钱几乎都被有样学样的大小官私改税法收拢了去。
父皇领着庆丰山一众人讨伐前朝,自北向南一路刀光剑影,烽火不断数月。他和母亲随军南征,平日里只能啃啃白馍,若是碰上了好心的乡野人家,才有机会吃上一顿好的。
当年的味道虽已恍如隔世,不过粗康杂饭,但如今想起来倒也不禁回味。
简昕看着他将整碗的鱼虾和玉米倒入盛着咸稀粥的锅里,用大勺搅匀。散着余热的咸粥很快便将已经微凉的两碗食材染上几分余温,粥面荡漾,鲜香渐显。
季柕用左手慢慢搅合着,朝简昕颔首示意:“碗拿近些,朕另一只手动不了。”
简昕一时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依言直接将自己的空碗递了上去。
季柕将满满一勺咸粥舀进简昕的碗里,又从锅里捞了一勺的虾肉和鱼肉慢慢盖在最上边。
他放下勺,目光看向她示意:“试试。”
这碗粥装得很满,一个不妨就会溢出来。简昕用勺子轻轻搅了几下,小心翼翼地端回到自己面前。
看起来就想是普通家庭里经常会做的海鲜粥,她记得奶奶就很喜欢,小的时候家里的饭桌上时不时就会出现这道菜,做法简单又管饱。
简昕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如何?”
季柕到现在自己没吃一点东西,看着她吃倒是挺起劲。
简昕嚼了几口,将嘴里的东西都咽下,赞叹地点头:“好吃。”
跟小时候奶奶做海鲜粥风味很不一样。奶奶喜欢一次性将所有食材全都放进去,炖烂的鱼肉混在白米中,最后的鲜是每一口都鲜。而这碗的鱼虾是后来放的,每一块肉都能完整地吃到,还有清蒸海鲜独特的口感,一时难分伯仲。
听到简昕肯定的回答,季柕蓦然满意一笑,伸手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这是我儿时母后曾做过的,能吃到加了海鲜的粥,大概也只有父皇打到滨海沿河的那几次。”季柕说着,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出神一瞬:“嗯,好像味道跟当时不太一样。”
简昕默默替这位从未下过厨的某人解答:“因为一般没有人煮海鲜粥是到最后了才把海鲜另外加进去搅匀的。”
这种操作只有在她处理剩菜煮泡饭的时候才会登场。
“原来如此。”季柕恍然大悟:“倒也不难吃。”
顿了顿,又试探道:“听着皇后的语气好似很熟练的样子,难不成皇后也会些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