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还是先赶紧摇人过来的好,我找着人了。”
他顺着方向望过去:“谁?”
“那个原本在辽城的外国行商。”
现在已经跑来京城了。
第79章
神武门外, 高峻荫郁的山前,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在两道队列整肃的守卫间缓缓驶入。
常年紧闭的武门大敞,所有严阵以待的守卫都紧闭双目, 不敢过多好奇所访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直待车轱辘的响声逐渐淡去,等在里边的宫人将大门重新阖上, 一墙之隔外的众人才敢重新呼吸。
队伍散去, 立马重新归回原来的岗位,偌大一片场地悄然无声,仿佛刚才何事都不曾发生。
宫内一路悄静, 应当是事先已经将干事的宫人们都支开了。无声的氛围中, 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和车夫的吆喝, 显得分外压抑。
马车径直向南驶, 在邻近未央门时陡然转了个弯, 缓缓停在永寿宫的后门。
下车时, 身后的另一辆马车早已不见踪影, 应该是方才在岔路口时就已经拉着闻和卿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疏朗高俊的男人长身玉立于身前, 将倾泻而下的日光遮挡住大半, 面容在光色的晕染下显得模糊些许,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简昕站在原地, 压低了声音询问:“皇上,我可以先直接回宫吗?”
“不可以。”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无缝衔接又斩钉截铁的拒绝便从男人嘴中脱口而出。、
“……哦。”
京城的天气较渝城要凉快些许, 单薄的衣身下竟觉些许冷意。两人没等多久, 后门便自内打开,杨嬷嬷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杨嬷嬷朝着二人弯着腰身行礼, 往侧边后撤几步让出路来:“恭迎皇上、娘娘回宫,太后娘娘已经在里边等着了。”
季柕点点头, 领着简昕朝里走去。
穿过郁翠的后林园,脚侧挖了两圈池塘,假山萦绕着绿植,花繁锦簇,竟比春日开得还要茂盛。
季柕只稍微微一侧脸,便能看见身后之人对着这一室景色欣赏得入了迷的样子。
“别看了,山太矮不够你爬,花很金贵,母后舍不得送与你的。”
煞风景。
简昕的微扬起的嘴角当即掉了下来,扭头瞪了季柕一眼。
杨嬷嬷在身后看了二人好一会,见此景不由地笑出了声:“看来皇上同娘娘关系亲近了不少,太后见着了定然高兴。”
听到这一声调侃,季柕身形一顿,蓦然将脸转了回去:“嬷嬷莫要乱说,朕同皇后的关系分明是恶劣如初。”
说罢。脚下的步子陡然加快了些许。
这一双长腿就算是慢慢走都叫人跟得够呛,更别说现在还加急了,不一会儿人就出去了老远。
简昕莫名其妙地留在原地,看着男人慌不择路的背影,一头雾水。
什么毛病?
“皇上的性格同小时候当真是一点没变。”杨嬷嬷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凑到简昕的耳边,一手挡着嘴唇轻声道:“皇上喜爱吃酸辣味的枣子,太后娘娘一直当作是小孩才吃的零口,当年只不过是这般调侃了几句,皇上也是同刚才这副模样一般直接就气跑了。”
“还说这垂髫幼儿才吃的东西,他才不碰哩。”
分明喜欢得不行,奈何这脸皮太薄,总喜欢僵着脸嘴硬。
打小养成的傲娇性子。
简昕丝毫没有联想到刚才的事情上,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啧啧摇头:“那看来他小时候还挺难养。”
杨嬷嬷看着她一脸纯洁懵懂的模样,不由心下替季柕捏一把汗,挺直了身无奈道:“娘娘也是啊。”
“我怎么了?”
“无事。”杨嬷嬷不欲多言,示意她朝前看:“皇上快进殿了,娘娘也先跟上罢。”
只见一路蒙着头朝前走的季柕好似浑然未发掘身后的人一个都没跟上,一只脚都已经快要拐过弯了,才恍然发觉有些许不对劲,扭过头来皱着眉催促:“愣着作甚?脚不好使就算了,脑子也不好用?朕都走了不知道自己跟上来?”
语气刻薄得不行。
这下杨嬷嬷还是庆幸简昕不算是个情绪敏感之人,不然每天这么几下不得直接气出事儿来。
这头,简昕骂骂咧咧地提起衣摆,小步跑着跟了上去。
离得最近的杨嬷嬷正好耳朵灵,将简昕的碎嘴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催催催,事儿精,生着腿只知道走路,怎么不天天绕着皇宫走上个十来圈去。”
杨嬷嬷:“……”也罢,娘娘也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
简昕跟着季柕绕至正门,整座宫殿都寂静无声,一路上不见任何人,就连上次来时在屋外打扫的下人都不见影。
杨嬷嬷将两人引入内室后便躬身退下。
季柕的神色无虞,步履轻缓,绕过一片遮光的垂帘,便见着了端坐在主座上的太后。
一手执蒲扇轻晃,双目微阖,好似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自踏出帘后,简昕的目光便牢牢锁在了殿侧站着的一人。
那人身着明黄衣袍,上纹五爪游龙,面遮半纱,仪态神情同与她一步之遥的这个男人相似无比。
若非细看能从裸露的眉眼中找出些许不同,两人当真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在他们南下的这一月余日里,朝中果然坐着一个替身。
座上,听见了动静的太后缓缓睁开眼:“回来了?”视线在触及简昕时微微一顿:“哟,倒是还把人直接带过来了。”
殿侧的那位替身也朝二人行了一礼,将面上的白纱摘下。
这一摘,就更不像了。
“皇上无意间沾了西域遣使呈上的香料,不料过敏起疹,身体不适而告假多日。哀家于宫中诵经祈福,援及佛菩多日,皇上的病情才渐渐好转。今日红疹消去,可摘纱示人,大病初愈,乃佛祖保佑。”
底下的人接收到太后的示意,后撤几步,退至屏风之后,堂前只剩三人。
没了外人在场,太后将身子向后一靠,伸着蒲扇轻点前侧的空位,语气嘲讽:“坐吧,逆子,颇多政务尽数抛给哀家,将你母后当佣人使,当真是雷霆手段。”
季柕施施然走至位前坐下,将简昕带至身侧,眼带笑意地对上太后的视线:“母后言重了,只是岭南诸城情况紧急,儿臣不得不赶早过去一趟。”
“哼。”太后冷哼一声,移开目光:“其他零碎的东西你晚些自个儿去看哀家整理好的案卷,便懒得多费口舌了,只是前几日北蛮一族遣京的使者带来了努哈真的口信,让你一周后动身北上长城,同其商讨两族间新的协定。”
“两族相安无事多年,突然有所动作,那个遣使可有透露北蛮的要求?”
太后挑了挑眉:“瞧皇上的样子好似并不惊讶,可是南下途中发现了什么?”
季柕言简意赅:“渝城内有北蛮人。”
“本事还挺大。”太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轻摇蒲扇的动作不停:“北蛮一族野心不死,妄想同我族共占长城,六十四州民市尽数放开,允许通婚,两族贵胄各出一人联姻以表诚心。”
“哀家就当那人是酒后妄语,直接斩了,人头应当还没那么快能送到努哈真那个没头脑的废物手上。”
能说出这番话,怕不是白日做梦昏了头,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我大梁与北蛮两相无事多年,想来是安定了太久,少一顿教训。”
太后轻咳一声:“因得今日特意叫你过来一趟,还需告知皇上一件事。”
好歹是养了十多年的亲儿,太后只稍一个简单的动作,季柕差不都就能将她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下见她如此心虚的模样,季柕心中立刻警铃大作,面色凝重地放下正要喝的茶水:“母后直说便是。”
“驻扎在城外的一万精兵已经北上准备同镇守边关的周家军汇合,届时兵锋直指西北,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二十万大军攻下那北蛮小族定然指日可待。”
话音落下,简昕明显感觉到边上之人的身形一僵。
季柕只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便花了一瞬。
袁将军如今人在东南,朝中位极大将者皆有守地,留在京城的不过几个副将。
“谁带的军?”
太后略有迟疑:“几个贵家小儿和……太傅。”
“……”
边上的人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这几人是谁不用多说简昕也能猜得到,犹豫半晌,简昕还是伸了手轻拍着季柕的肩膀以示鼓励:振作点!那些敢莽上去的勇士可都是熟读兵法的人才!
太后也宽慰道:“无事,哀家看太傅的身子骨已经硬朗了许多,那些个后辈也都个个精神气儿十足,还有两位副将随行跟着,不会有问题的。”
季柕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崩崩直跳,喉咙里仿佛卡住了一口腥血:“他们何来的兵符?!”
太后诚实回答:“哀家从你抽屉里拿的。”说罢,不忘吐槽一句:“你这孩子,兵符这东西都不好好收着,哀家扒拉几下就给找着了。”
“……”季柕已经不知该如何作答,起身行了个粗糙的礼:“母后辛苦,儿臣以后定不会再辛苦母后了。”
言罢,转身便朝殿外走去,步履急乱,背影慌张。
身后是太后得逞的笑容。
第80章
简昕也站起身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装装样子追上去,却听太后轻笑一声,醇厚且不失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必跟过去了, 现下估计正直奔御书房重新整理屋子,忙得紧, 无暇顾及其他。”
仔细想来, 若有二十万大军驻守于境,既可施压也能预防,未必不是一大应对之策, 只是那些个跟着过去凑热闹的人未免有些太叫人不放心。
一个手执虎符的孱弱文官, 几个初次随军的黄毛小儿, 若非朝中还留有几名副将, 怕是连摸过去的路都找不到。
可现下北进军恐怕已出城三日有余, 如此队伍必然能威慑到偷留在北境的诸多蛮人, 军情应当也早已传了出去, 若是想半路撤军, 根本不可能。
如此严峻的境况, 现下能补救的,嗯, 好似也只剩下整理整理那藏不牢东西的书房了。
噫,好惨。
简昕不由地在心里替季柕哀叹一声。
室内燃香的轻响在一片缄默中显得格外清晰,时间若蝼蚁匍匐, 似流水点滴而过, 座上的人没再开口,只是又闭上了眼, 好似在享受这一室无人打搅的宁静午后。
见状,简昕也不愿再多叨扰, 上前几步准备告辞:“若太后无他事,臣妾便先回未央宫了。”
只是还未等她转过身,便被太后不疾不徐的声音拦下了。
“不急,现下难得天气恰好,皇后不若过来陪哀家聊上一会儿?”
慵懒的尾音上扬,随意间又带着些不容置喙,未留一点儿拒绝的余地。
简昕的脚步一顿,自然是听出了太后话中的强硬,不稍犹豫,顺从地将身子转了回来:“臣妾自是空的,太后想聊什么都行。”
太后瞧着对她乖顺的模样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坐罢,自你入宫这么些年来,我们二人还从未有机会这般坐着交过心。”
简昕不得不回到原位,一边在心下腹诽,面上干笑着附和:“是啊是啊。”
太后微睁着眼,仔细打量着座下的人儿。
出去一月,好似较上次来时瘦了许多,两颊收紧,下颔也尖了不少。身上这衣服也不甚讲究,素白如雪,还沾染了几片污渍,不衬半点银坠。
不像是回宫,反倒像是要去送殡般。
“皇后好似很是支持哀家。”方才还帮忙拦住了皇帝。
她对自己这个儿媳其实颇为好奇,不说当年她那如铁树般清心寡欲的儿子能对她一眼相中,后来她在宫中几样为人为人不知的事情也多多少少传入了永寿宫。
“皇后自小在京城长大,简御史也是位颇能识才养贤之人,听闻府中卷帙浩繁、汗牛充栋,将这独女也教得颇为聪颖。”她轻点着桌面,敲击声在空荡的前堂内阵阵回响:“只是京城众人皆不知简家独女隐匿之才,又有简御史爱护心切,京城诸家子弟不敢上门,这才让我家小儿钻了空子。”
分明是在陈述事实,但不知为何听着又十分别扭。
简昕谨小慎微地出声为自己辩解:“太后娘娘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臣妾有才有颜,登府送帖者不少的。”
太后的眉角一扬:“哦?还有这事儿?当年哀家去简府上时可未曾听御史提起过。”
简昕继续干笑着没回话。
这当然是她胡诌的,不然太后这句话说得她像是个没人敢要才被季柕捡漏回来的一样。
太后叹出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罢了罢了,许久之前的事情,也无旧事重提的必要了。”
她将蒲扇放下,伸手自桌角堆叠的经卷中抽出一卷,展开摊放在面前。
昏黄的油灯不甚明亮,映照着密匝的文字,密密麻麻,映入眼帘。
“皇后没有什么想问哀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