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脚走进去, “谢星沉, 你在哪?”
她天生带有点夜盲, 在房间里夜不能视,房门是特别厚重的木门,随着她进来后自动回位到掩着的状态, 甘画焦灼:“谢星沉?”
突然听到房间中心传来一点窸窣的声音,像是人身上金属挂件的声音,谢星沉的声线像夜色中的尘埃浮动:“我在这。”
甘画听到了方位, 摩挲着过去,由于房间很黑, 她移动地很慢, 很快她又弄丢了方位:“谢星沉,你再说说话。”
她声音还带着些着急和啜泣,谢星沉给她指引方向说:“往右边移动一点。”
甘画往右边移动, 感觉离谢星沉越来越近了, 她说:“谢星沉,你疼不疼?”
房间传来筋骨舒展的声音, 谢星沉应该是在床上伸直了自己的脚, 他说:“现在好点了。”
甘画摸到了床的边缘,她又急又气:“你为什么要到林子里去?”
她的手摁在床上,叮咛一声声音,窗和她隔着一层软软的屏障, 她的手在上面摸索着, 谢星沉说:“是蚊帐。”
是蒙古包那种纱帐, 甘画摸到右上方的拉链,打开拉链钻到谢星沉床上,人的暗夜里感官非常敏感,甘画感觉到谢星沉的床非常柔软。
她在一片漆黑中向少年靠近:“你哪里伤了,给我看看。”
在向谢星沉靠近的时候她撞到谢星沉方才伸直的脚,两个人的膝盖互撞,她失了重心往前跌去,“啊。”
谢星沉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背,两人面对面挨着,肩膀碰着肩膀,甘画却没心情关注这气息交融的一刻,苦着脸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知道有没有压到谢星沉的伤口。
谢星沉说:“当心把我床上的东西压碎了。”
甘画又是道歉,“你哪里伤了?”
谢星沉转了转自己的脚脖子,“脚踝。”
甘画急着去摸,结果两人上半身对着,她的手急急忙忙伸去也是摸到谢星沉的大腿,最多到膝盖。
谢星沉低声警告:“别乱摸了。”
甘画发现自己手下全是少年矫健的肌肉,温热劲瘦,她又苦着脸说:“对不起……”
谢星沉说:“我现在不能动,你帮我找一下我床上的开关。”
甘画问:“是灯的开关吗?”
谢星沉说:“可以这么说。”
甘画把手往旁边摸了摸,谢星沉说:“还要更远点,靠近床头的地方。”
“谢星沉,好暗啊。”
甘画虽然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谢星沉坐在床上的轮廓,可是对于床上的视觉却只有黑和更黑,而且床上的影像是一块一块的,像是一块一块的黑石头堆。
甘画说:“谢星沉,你床上是不是放了很多东西啊。”
谢星沉说:“不少。”
甘画说:“你这样好睡觉吗?”
谢星沉说:“所以你快开灯帮我处理掉。”
“我在找了。”
甘画也着急,她爬向床头柜,可是一下子手心压到软软的空气囊体,她惊叫,一下子脚踝绊到轻盈的东西,把什么踢飞了,一下子坐起来脑袋还撞到什么挂在蚊帐上的东西,她捂着额头:“谢星沉,来你床上好像冒险一样。”
她埋怨完,听到谢星沉低低笑了,蓦然发现自己说话带点歧义,谢星沉说:“要避开别人耳目是挺辛苦。”
甘画红着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在枕头旁边摸到一个方盒子,方盒子上面就是一个凸起的开关。
她拿到开关说:“谢星沉,我找到了。”
她转过来,才发现在长久的追逐中眼睛能视物了,她看到谢星沉双手撑着,懒懒坐在床上。
此时天空明月亮了,乌云拨开露出清浅光芒,这个房间唯一一道玻璃窗发挥了它的作用,谢星沉有几缕刘海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色的金属光芒,而最锐亮的,当属他的眼眸,他的眼瞳清浅,却像琉璃一样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嘴角有微末的笑意,说:“打开。”
甘画拿着那开关,她突然想到,谢星沉什么时候会做这种多余的举动,他的脚踝缠着白色纱带,整个人好整以暇坐在床上等她,她突然喉咙□□,忍不住问:“谢星沉,你今天去森林干嘛?”
谢星沉动作缓慢,他微微偏头,像个淘气的大孩子说:“你先把开关打开。”
甘画心如雷鼓,被他的漫不经心和志骄意满煽动得手心湿润,她指腹滑腻,一下,两下,三下才把开关打开了,一时间,暗夜如昼,房间中繁密点灯如星河般展开。
甘画睫毛上扬,愣愣说:“谢星沉,好多星星…”
房间的星星远近交错,像是住进了不需要远视镜的天文台。
谢星沉偏了偏头,示意她往床上看,甘画回头,发现高远的纱帐上点缀着蘸了金色糖霜的棉花糖星球,房间像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空间站。
甘画欣喜说:“谢星沉,我好像拥有一个了星球。”
小姑娘笑意甜美,谢星沉轻笑了下,“你不是问我去森林干嘛?”
甘画愣愣说:“是去拿东西吗?”
谢星沉准备了多久,才找到这么多魔法道具啊。
那边不只是林子,也是下山的通道啊。
谢星沉笑着说:“小姑娘第七、第八个愿望,打卡。”
谢星沉说的轻松,甘画却突然瘪瘪嘴,低下头。
谢星沉扶着她的肩膀:“怎么了?”
甘画低着头,鼻尖发出啜泣的声音:“我宁愿你留下来,不要搞这些东西。”
谢星沉啧了一声:“小姑娘,有点良心好不好?我的脚踝可是被蝎子狠狠光顾了一下。”
甘画低着头,鼻音更重了。
原本只是委屈,现在听声音是又委屈又伤心了。
谢星沉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甘画摇头。
谢星沉说:“你不说我问草茸茸了。”
甘画才抬起头:“你别问。”
他们有点事就要搞到问别人的程度,那她成什么性格了。
但是谢星沉已经给盛霄打了电话。
盛霄通了电话,说:“欸,大佬,你和甘画去哪了?来吃东西啊。”
谢星沉说:“你们刚才玩什么了?”
盛霄说:“就你在的那个游戏啊,哎哟,你当时是不在,后面那几轮,那场面,灼热的。”
谢星沉说:“说点有用的。”
盛霄正经了点,说:“是不是陈妍那货啊?她又去纠缠你了?她刚才还在打听你,好家伙,连房间号码都给你了,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墙头,陈妍说你是她性幻想对象的时候,甘画脸都白了,真骚啊。”
盛霄正说着,谢星沉突然说:“挂了。”
盛霄说:“诶诶,来吃鱼啊……”
谢星沉挂了电话,对一脸委屈伤心的小姑娘说:“是不是为了这个?”
甘画抱着膝盖,慢慢身体蜷了起来。
小姑娘全身上下的委屈,谢星沉回头闷声笑了一下,坐在甘画身边说:“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我一定守好贞操,不给别人侮辱。”
甘画听得脸红,回头说:“你别说那么直白的话。”
她语气都是娇嗔,谢星沉听得胸口痒,他说:“你如果这么不放心,为什么自己不留下来。”
夜色薄薄,话题一走向敏感的边缘,甘画就停了声响。
谢星沉再次碰壁,窗外的虫鸣吵得心烦,他这次没有配合她,将人拉近了问:“跟我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被他看着,甘画避无可避,为难怯弱:“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她说:“谢星沉,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在问我。”
她垂下脑袋,手腕颤抖指节都泛白了。
如果谢星沉是在和她开玩笑,她还可以怒视他,如果他是真的在问她……
谢星沉胸口发闷,看着怯懦的小姑娘又觉得心疼。
“如果我不是在开玩笑呢。”谢星沉的声音如同夜风般可以吹散。
甘画:“……”
谢星沉说:“甘画,给我一点甜头吧。”
*
爬山之旅结束后,甘画从学校的巴士下车,只要转一个公交车站就可以回家。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甘画接到祁默末的邀约。
【甘画,我们能见个面吗?】
看到祁默末的邀约,甘画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其实他们不同学校也很久了,甘画觉得两人没必要这么频繁地见面。
但是默默说:【我在你家附近,想跟你聊聊谢星沉的事情,如果你愿意来的话,一起喝一杯吧?】
甘画还是应约了。
甘画回家换了一声衣服,背带裙内搭紫色宽袖羊毛衫去见祁默末。
她到的时候祁默末已经到了,她坐下来,勉强笑着打招呼:“默默。”
祁默末已经到了一会,正在浏览店里的杂志,他放下咖啡杯微笑:“你来了,点点你喜欢的。”
他将餐单递给甘画,甘画看着琳琅满目的饮品说:“谢谢,但是我待会想去图书馆。”
甘画把餐单礼貌地推回给他。
祁默末笑着说:“你这么忙,还能抽空来一趟。”
下一刻他的笑容收敛,“是因为谢星沉吗?”
甘画肩膀颤了下,“默默?”
默默的变声期已经过了,声音像是上好的玉石一样清润无害,可是她却觉得压力非常大。
祁默末又笑了一下:“我们来说谢星沉的事情吧。”
“好…”
甘画觉得自己的气焰变得好弱,明明两人之前还是老同学,她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祁默末。
祁默末的手放在黑色的玻璃桌上,苍白的手腕和黑色的玻璃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和谢星沉往来了。”
这句话让甘画找回了脾气,她皱眉说:“我觉得你这个建议太过头了。”
祁默末说:“他不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
甘画嘴角笑意冷淡:“是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甘画,”祁默末半垂着眼睛,看着玻璃桌上他的手指说,“其实我和谢星沉有些过节,我不是只知道他,我其实和他认识很久了,很多年。”
祁默末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变得冷硬沉闷,甘画也不自觉抬头看他。
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情绪隐藏得太深,甘画没有看出来什么。
祁默末闭上眼睛,接着张开说:“所以你相信我好吗?如果从新年的时候起他就对你纠缠不休,里面怀着的是不纯粹的成分。”
甘画的膝盖条件反射颤了一下,接着理智回笼,她压着桌子说:“别说了。”
祁默末说:“谢星沉是在欺负你。”
甘画加重掌心力气,郑重说:“我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在和谢星沉来往,我也相信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相信谢星沉的人品,请你不要贬低他。”
她向来性情柔软,而这段话却说得非常有气势。
甘画从玻璃窗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里面那个女孩子手肘压着桌子,手指用力张开,身体前倾给人压迫感,连她自己都非常陌生。
默默也被她的样子震住了,半晌没有反应。
甘画收敛了脾气,不愿意将状态弄得这么糟,她软了声调说:“默默,你不了解谢星沉,他其实非常孤独,他非常……好。”
甘画拿起身边的小包,“如果你和他相处久了,你会相信他的。”
甘画起身离开,祁默末在背后和她说话,语调沉腻:“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谢星沉,你为什么不问问他,问他认不认识我。”
甘画顿了一下,接着低下头,拉开门把离开。
第89章
从那天起, 谢星沉就像履行和甘画的约定一样,变得很收敛。
上课时间不再去打球了,而是坐在教室里听课。
甘画怕他不习惯, 还会发消息问他:【上午的课上得怎么样?】
天下第一好·谢星沉:【……】
【睡着了。】
甘画:【……】
甘画能看出来谢星沉在努力调整了, 但是事与愿违, 他好像很不习惯这种学习方式。
甘画:【我们老师给了我们一份要义,我打印一份给你好吗?】
天下第一好·谢星沉:【不想要】
甘画:【为什么啊?】
天下第一好·谢星沉:【我看不懂那些】
甘画心里:哎_>
虽然是这样,谢星沉也没有违背他所说的, 开始有个高三生的样子,虽然甘画看得出他有些不情不愿。
谢星沉只有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开心。
“把你的玩偶给我看看。”
四月份二模刚结束,谢星沉和甘画在中庭学习。
甘画娇嗔说:“干嘛呀, 快写作业。”
谢星沉说:“写腻了。”
甘画无奈,只好把书包给他, 谢星沉捏着公仔说:“甘画, 我在想一件事情。”
甘画回头,眼睛水灵灵的:“怎么啦?”
谢星沉手把玩着公仔,垂眸说:“我觉得我没考好。”
甘画呼吸不自觉一紧, 接着她反应过来, 调整了一下表情,假装轻松说:“成绩还没出来呢。”
谢星沉抬头看她:“我有感觉的。”
甘画无法对视他那璨亮的眼睛, 移开视线, 咬着下唇说:“那也……没关系,才第二次模拟。”
空气有些沉默,甘画说:“谢星沉,你担心吗?”
谢星沉回复得浅淡:“不会。”
甘画心底稍松, 谢星沉又说:“我在想, 也许我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学习。”
甘画的笔戳在脸颊的位置上, 目光水润地看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
谢星沉放下公仔说:“甘画,帮我个忙吧。”
甘画回到家里,家里照例是空荡荡的,她下了一捆面,开水将面煮得产生了密密麻麻的乳白色水沫,她拿着蔬菜在等待时机。
等锅里发出有些尖锐的声音,她才恍然发现水沫快溢出锅面了,她赶紧将快糊了的面搅开,将蔬菜投放进去。
甘画发现自己的手腕有些疼,应该是刚才在锅边被烫了一下,只是她心里事情太重了,没有发现过高的温度。
她想起刚才谢星沉说的——
“我想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到时候你会来陪我吗?”
谢星沉终于肯好好学习了,可是可以和他共处一室吗?她不确定自己会成为他的动力,还是他的干扰。
甘画觉得自己太战战兢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