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望着手中的枯叶出神,姜泽安顿了顿,步子朝她的方向迈进了半步,继续道:“且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小姐不必忧心于良储后方。还是听南公子的,不去理会罢。”
她听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四字,面上无法叹气,便把手垂到背后。
手中枯叶代替了她的叹息,指尖松动,叶片已被她握成碎粉。
面前的姜泽安转身向前跨了几步,面前休息的队伍鲜有说话声。
姜泽安望着那群神态略显疲惫的武人,语气中含着欣慰:“我等本就将性命投身于此,即使后方威胁再大,为了良储的民众与自身的自由,也顾不得后方的未知了。”
赵景程此时的内心并不轻松,目光漠然,她的眼神的望着那群或是沉默或拭剑的女人们,心中并没有此战能胜的信心。
原本离得她有些远了的姜泽安向她走近了几步,语气少见的强势了几分:“我看得出陆小姐有所隐瞒,可小姐未免太悲观。我们的队伍中有许多良储本地的武人,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感受不到希望的战争,却是她们求之不得的战争,”
沫状的叶片从她手中尽数飘落,她认真的给出了答复:“此战我必会尽我所能,姜姑娘…”
这是她的承诺,她会做到。
她们在此地足足守了五日,这五日的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着赵景程的内心。
那群兵还会返回良储吗?重回这条路时,来的还只有那三千人吗?
一日比一日难熬,毕竟良储与昭阳实在离得太近了,而一日有十二个时辰,这又太久了。
等待的日子里,她很少再去找姜泽安谈话,她知道姜泽安肩上扛着的压力更大。
那句听来有些狂妄的“此兵定会再回良储”,就已经把此人的退路全然堵死了。
那群兵要是不来,或者带来了援军,姜泽安只能以死谢罪。
女人们一声不吭,每日不耐其烦的清理生活痕迹。
而这种时候,军中居然还没有出现涣乱军心的声音。
这一点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良储的生活更需要忍耐,这里的许多人要么是自小生活在良储,要么是被迫留了在良储,所以没人能比她们更会在黯淡无光中等待希望。”
赵景程回头,齐揽玥的身影出现在她眼中,没想到说出这番话的居然是齐揽玥,让她感到新鲜。
齐揽玥站在她身后未动分毫,目光看着沉默的人群。
今天是第六日。
在今日,她们终于看到了那批去而复返的官兵。
行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映入眼中的人影也越来越多。
赵景程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姜泽安,在此人脸上积压了许久的愁云终于消散了许多,对上她的眼神时,向她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
“陆小姐,下令吧。”
她点点头,投石的指令传达到了各个领队耳中。
她们现在占据高地,又在此地部署了多日,战号一声起,准备好的巨石便接二连三的向山下仪绫路上的官兵们滚去。
下面的那群人反应很快,迅速的找到了可供躲避的位置。
即使官兵们的反应反应敏捷,但突如其来的攻击仍旧使她们的人死伤惨烈,更何况身处不利的地势,根本无处躲避那些迅疾向她们冲撞而来的巨石。
“她奶奶的!调整队形,给我从左侧杀上去!!”柳逸云撕扯着嗓子朝身旁十米处的那群士兵吼道。
士兵们听清后,立即利用石块滚落的空档,游走于战场,将话传达给各个所辖营地的长官。
赵景程及其人马所据高地,自然将底下那群官兵的动向观察得一清二楚。
姜泽安看向赵景程,这目光的意思是让她控制整个战场的所有行动。
“先前准备的石块与箭矢也用的差不多了,如今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向我们左侧袭来,又被我们尽数杀之,待她们推到此地,人数恐怕只剩六七百人。以不足为惧矣。”
赵景程说着话,眼神死死盯住人群中那位甩着重剑有以一敌百之势的女人。
“我与齐姑娘带队去擒那总兵,再起两百人去击溃敌人防守薄弱的后方,人数衰减,斗志必受影响而衰竭。”
姜泽安赞同的点点头,她即刻与齐揽玥带兵往左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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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垂死之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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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大人,对方的石块与箭矢已空,我方虽然勉强攻到了高地,可兵力已不足六百余人。”一直跟随她的副将身形狼狈,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甚好甚好,攻上来了便好。”柳逸云怒极反笑。
这群狗贼简直欺她太甚!今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杀个痛快!
眼眸扫向周边横七竖八排列着的己方尸首,柳逸云不甚在意,少那么几千兵力又何妨?
达百斤的重剑在她手中轻若鸿毛,或进或退,或攻或守,一举一动都浑然天成。
她一人便可抵这一千人。
赵景程和齐揽玥已经赶到了柳逸云所在的地方。
真是个怪人。
这是赵景程见到这个女人后的第一个想法。
杀向她的人越多,那个女人的表情就越是兴奋和餍足。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围攻,她似乎都能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力气,轻而易举的迎接每一波的攻击,甚至还能从她蛟龙戏水般的动作中看出不屑一顾来。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赵景程暗暗传令给跟随在她身侧的武人,让她通知姜泽安派去箭术好的武人,于后方佐以箭矢。
不然以她们的武力,可伤不了面前那位总兵大人。
刚吩咐下去,就听见困在中的女人朝着她的方向嚣张嘲道:“哦~原来是狗贼的狗贼头目过来了,你娘我正好要去找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隔百米有余,女人却能从人群里一眼认出她。
笑罢,柳逸云空出一只手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招手,骂道:“狗贼!敢不敢进来与我过上几招?”
柳逸云与手中宝剑恍若一体,经她出手的每一式几乎都能取人性命。
在一旁观测良久的赵景程并不打算以身犯险。
转头用眼神示意身侧的齐揽玥,让她先耗住那位总兵,自己则是见机行事。
齐揽玥点头,又听见于人肉阵内搏斗厮杀的柳逸云张嘴叫嚣的声音,那声音高声喊道:“卑鄙下作的狗贼!等我把这些人都杀了,就来取你狗命!”
没有过多言语,齐揽玥立即入阵与之厮杀。
二人厮杀之际,赵景程要了弓箭,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好去处。
观察片刻,她取出一支箭来。
开弓,双目之中只余那两位相互厮杀缠斗之人。
放箭,紧绷于弦上的箭破空而出,急如雷闪,恍若在空中追风逐电。
这山林之中稍显急促的风吹得她眼睛不大舒服,不过还好,不影响她戏观垂死之兽的挣扎。
赵景程神情平静的放下手中弓箭,双眸微闭。
……
“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你的武艺真是死板的跟块木头一样,也配单独上前与我一战?你以为你能抗我几招?”柳逸云嗤笑于面前女人的死脑筋。
对她来说,杀人就跟喝水一样简单,为了喝水这样简单的小事,而把自己束缚在规则之下,简直是蠢才。
面对柳逸云各种各样的嘲讽,齐揽玥依旧一言不发,麻木且乏味的重复她手上的招式,或进或退依旧严苛遵从自己的原则。
但两人武力上的差距让齐揽玥无论怎样都取不到一丝进展,身上还负了浅伤。
柳逸云觉得无趣,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跟她的剑术一样无趣。
她知道自己无论对上谁都只有赢的局面,所以喜欢对战时不胜余力的打击、嘲讽对手,看到对方极怒极悲的垂死之相。
可现在与她对战的这个女人,简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武艺没有精妙之处也就算了,连能让她开怀的表情都不舍得露出一个。
真是小气啊。
两人对了二十余招,柳逸云已看出会让齐揽玥必死的弱点在哪,打算直接一击将这人斩于剑下,好去取这群人首领的人头。
正向前挥剑之时,突闻山间有破空之音传来——是一只正向她急速袭来的箭。
可是她手上的这一击不好收回。
若是避那箭,按照面前对手不偏不倚的剑法,她势必被斩于刀下;若是不避,身后那一只极速朝她咽喉射来的箭矢又能如何逃开?
面前那人的剑又快又狠,身体不待她考虑,立即飞身弃剑。
就算如此,躲得了身前剑刃,也避不过身后那支破空之矢。
柳逸云身体一旋,那支箭没能如愿没入她的脖颈,而是斜斜的刺进了她的眼球。
滚烫的液体从眼窝流出,顿时让她觉得头重脚轻,天昏地暗,整个头颅一阵又一阵的散着被针刺穿的麻意。
她猛地用手抓碎离她最近的那人的喉颈,幸好这个人呆愣没有反抗,能让她用这具躯体替自己挡住周围的攻击。
趁自己的手臂还没有被削掉,她立刻拔出了眼眶中那只让她觉得脑袋沉重的箭。
究竟…究竟是谁放的箭?
顾不得疼痛,柳逸云趔趔趄趄地跌落到山坡上,身后响起朝她追来的哐哐脚步声,而后又传来让她眼眶发紧的箭矢声。
“追。”赵景程继续发号施令。
她势必要将这个女人斩于剑下。
换作平常,她是舍不得让这样的人死的,可惜她现在不在都城,不坐皇位。
这样的人留在朝中,只可能成为她为将来埋下的隐患。
眼见柳逸云已经滚落到了山坡下,不知是哪些人松了马匹的缰绳,上百匹马狂躁的冲向四方。
再一眨眼,在地上挣扎的柳逸云已经不知去向。
“算了,不必再追。”
不知想到什么,赵景程让身旁候着的武人传令下去,止住了其余人对那位总兵的追杀。
此战过后,汇集在此的一千七百人只剩下五百一十七人,剩余的人七零八落的聚集于此。
虽说胜了这一战,但如今的气氛不乏落寞之意。
看着强撑着身体站在这里的哑巴,赵景程想了想,还是说出了那句恳求。
“原本事情完成到这里,诸位便可去到旧汌等候消息。但良储内还有一事尚未解决,所以在下恳请各位与我再回良储,一探究竟。”
惜刃望向她,眸中神色复杂。
女人们低下头后,又将头缓缓抬起,目光闪烁,伴着一阵沉重的叹息。
她们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难保城里的的那群人为了封锁消息,把她们灭口。
再回良储,性命堪忧。
但城里除了有那些达官显贵,还有为此战筹划五年之久并倾其所有的方绅士,和同她们一样为良储民众博一线生机的武人。
没有问缘由,武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赵景程再回良储的目的是去救方曲尘,所以都将马头的方向调转,自觉的跟到了赵景程身后。
沉默何尝不是歇斯底里的哀嚎。
随后,她们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回良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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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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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良储的路不必赘述。
当时她们是趁夜间出的良储,此番回程也是夜间。
她与惜刃带着少量的武人前去探路,夜色仍旧深,仍旧寒。
前来探路的众人望着城门上悬挂着的具具尸身,沉默良久。
“没有看见方绅士。”惜刃打破了死寂般的宁静。
执意跟过来的姜泽安听着这话点了点头,给出了个模糊不清的回答:“焉知非福呢。”
“说明她们还没有沦落到会被处死的境地,对么?”一直沉默的郑浅浅忍不住发声。
郑浅浅是那场对战后剩下的六名领队之一,战场上尽是血与肉的搏杀,无止境的杀戮会让人很难分清人与兽的边界。
如今又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城门上悬着的尸体有没有她熟识之人。
虽然这孩子神经大条,但短短几日之间经历诸多生死,对她来说应该打击不小。
面对郑浅浅怀着希望与求助的语气,赵景程没做正面的回答,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善意。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说道:“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郑浅浅有些猝不及防,声音疑惑中颤着些许脆弱。
比起郑浅浅,听到她说要离开的话后,哑巴的反应更大,哑巴的目光死死盯住她,琉璃色的瞳孔里好像在卷起千层海啸。
姜泽安适时出声,叫住了哑巴:“这位少年要找的可是那名南公子?”
哑巴的眼睛总算放过了她,移向了姜泽安。
“现在良储是万万不能进了,这位少年,你若要寻那南公子…”姜泽安用手往昭阳的方向一指,“可往此处去。”
“……”
但机会渺茫。
哑巴显然不会同意这样的说法,他觉得这样的说法只是为了暂时诱哄他离开危险之地,根本无法帮助他找回他家公子。
既然姜泽安的说法不能令他满意,赵景程也没有要继续帮他的意思。
哑巴将目光聚集到良储的城门处。
那他就自己去良储找公子。
如何他都要亲手把公子安然无恙的带回解雾谷。
看到哑巴的眼神,赵景程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是有让南施遥平安无事的念头的。
但依照现在这个情况,要实现这个念头,很可能会让她自己也陷入到困境中去。
看着城门上悬挂着的尸体沉默片刻后,她准备带这些武人归队,然后各凭己愿,分道扬镳。
哑巴执拗的呆在这里,不随她们一同离去。
她回头看了几眼哑巴,少年人有些单薄的身影在昏惨惨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她很感谢南施遥在自己处在危难关头时还托哑巴给她送来药方的举动。
可这多出的几分欣赏,并不能支撑她回到情况不明的良储进行施救,既然不能帮助哑巴救回南施遥,那她实在没理由过去安慰哑巴几句。
临走之际,惜刃突然低声蹦出了句话:“小姐,那边有人。”
赵景程顺着惜刃的目光看去,木柴堆的四仰八叉的鹿砦处,隐约着一个人影,只是看得不真切。
她与周围几人简单交流了几句,打算四散过去抓住那个人影。
刚巧这个人影离城门远,守城的士兵观察不到这边的行动。
几人相互对了下眼神,立即潜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