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对南施遥起杀心,毕竟人是她辛辛苦苦救出来的。
随即闭目不语。
“其实你我二人是合谋一道啊,小姐。”
赵景程睁开眼,南施遥的脸离得她很近了,两人错乱的呼吸间,她看到了南施遥那双会让人为之一颤的双眸。
“公子不要再闹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你带回解雾谷,你也别缠着那个阴阴沉沉的女人了。”阿春此时再次发话。
“虽然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这一次的说法我很是同意,你们两个人就应该各行其道,不做纠缠。
我不知道公子你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但公子啊,你跟着我回去一定是对的,如今的世道不好走,回去才能让你的母亲安心啊。”阿春言辞恳切,眨巴着眼睛看着南施遥。
“南施遥,何为合谋一道?”赵景程出言,打断了正欲继续劝说的阿春。
“小姐,可还记得先皇是于何日驾崩?”
她听到此话,眉间郁色忽浓,神情明显不悦。
南施遥应该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冒犯的问题。
“昭武二十一年。”但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阿春再欲开口劝解,却因为这突然变得阴冷的气氛默默闭上了嘴巴。
“是春天。”
南施遥看着她急剧变化的面色,继续道:“先帝的撒手人寰与我族的急剧的落魄是同一时期。”
南施遥少年气的眼神中居然透出些许悲凉,他先是看向哑巴和阿春,“解雾谷并不是我等真正的归处。”
随后看向她,说道:“陆小姐,同我去别处一谈如何?”
她起身与南施遥向门外恶意散着寒意的黑夜走去。
“先帝并不是死于战场。”
“先帝,陛下您的母亲,死于一场谋杀。”
庙外的天色太暗了。
无边的黑暗似乎影响到了她的听觉,赵景程感觉南施遥说出的这句话飘飘渺渺,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般。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南施遥静静的看向她在的方向,但赵景程确信不是在看她。
像是在通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密密麻麻的权利与欲望。
“我族也曾经是跟随先帝四处征战的军队之一,后来大皇女死于边界动乱的消息传回昭阳,先皇为报此仇,亲自带兵去攻打挑起动乱的仪癸国。
可当时朝廷早已不同以往,先皇在与仪癸国的交战中连连败退,居然连失城池十五座,邝笙、洺荣两郡都落入敌国手中,报仇未果。
败北而归的路上,回都城的大军被两万训练有素的士兵拦截在旧汌地域中的乌峪峡内。
乌峪峡低处地势陡峭狭窄,事先埋伏的队伍早已备好了巨石与弓箭。
那群军队占据着高处,又在峡谷中铺了许多稻草与干柴,箭矢携带着火光,一万三千名回都的士兵被生生烧死。”
额头、鬓角突然感受到了星星点点的凉意,她借着破庙内泄出的火光,看清了落在衣袍上的晶莹白雪。
下雪了。
“按你的说法,一万三千人的大军皆被烧死在乌峪峡,你的族人又是如何逃出并隐居至解雾谷处的呢?”
“我族前辈受令在军队后方看管,观察到前方异变,于是做了贪生怕死的逃命之徒,携带家眷奴仆躲进了解雾谷中。”
南施遥装出不在乎的语气,但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使徉装不在意,可还是用寥寥几句尽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赵景程沉默着,没有说话,突然眼前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原来是南施遥燃起了火折子,见他在身上翻翻找找,随后翻出一张令牌来。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她得以看清令牌的模样,上面刻着三个赵景程永远不会忘的字。
——风饕客。
不过隶属的不是内务府,看来是更久以前的风饕客的身份令牌。
“他知道知晓当年这个事情的人还没有被完全灭口,所以一直在暗自搜寻我们南氏家族的踪迹。
可解雾谷不是我族的归处,地下黄泉也不应是,即使最后做了一回逃兵,我与我的族人也不应该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
南施遥手中紧紧攥着印有“风饕客”的牌子,“直到那天我遇见了你。”
是的,要说世上还能有谁能扭转南施遥一族必死的命运,当然只有她赵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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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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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施遥也看见了从空中飘落的雪花,目光循着飘落的雪花一路向下,直至纯白脆弱雪花急速消融在黄泥之中,他说道:“可是从那样难堪的境地里遇到你,也说明一切已经到穷途末路之际了。”
诚然,一个自身难保的帝王,如何能扭转乾坤?
“这样一来,你与我确实走在一条路上。呵…可你辈乃无信无义之徒,我为何非得重归皇位后应你的想法护你一族?”
赵景程背过身去,望着同雪花一起踏风而来的枯败秋叶,她心绪杂乱。
南施遥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来达成他的目的,虽然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去到霖颐与薛羡柳汇合,以保证自身安危。
可要是能把南施遥一同带到霖颐…
“陛下,你难道就不曾想过除掉沈圣君?”
南施遥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每一句每一字都很清晰的落在她的耳中。
“陆小姐也应该知道吧,沈圣君只要在位一日,你就一日不是朝炀国真正的君主。”
南施遥循循善诱,补充道:“若陛下能重回皇位,便能以“谋害先皇”为由,名正言顺的除掉陛下掌握皇权的最大阻碍。”
且南施遥自愿留在她身边,便是给这个约定做出的最大的保证。
没再犹豫。
“明日寅时,一并前往旧汌吧。”赵景程回道。
她答应南施遥会在自己重新掌权后,肃清沈映宸各方势力,让南施遥及其族人不再苟藏于解雾谷内。
朝廷口中,南氏一族早已跟随先帝死于那场不自量力的战斗中。
而现在,就算解雾谷里的人不愿冒风险支持她,南施遥也会作为人质留在她身边,作为活生生的证据…
支持她弑父夺权。
赵景程与南施遥二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破庙,将门推开。
蒙冬已至,身体在屋外早已被浸进了星星点点的寒。
回到了屋内,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肤才渐渐复苏回暖。
她将门推开后,稍停步子等了南施遥一会儿。两人视线暗暗相交,此时双目相对,心境早与以往不同。
南施遥一踏进屋子,蹲在一旁门角的阿春立即絮絮叨叨着迎了上来。
将南施遥推送到火堆旁,一边让他烤着火,一边用手替他拍打着积攒在身上的雪花。
南施遥看着不停为自己忙忙碌碌的阿春,随意抖了抖衣袍,然后手扶住阿春的双臂,神色认真道:“阿春,明天你就和哑巴回去吧。”
“为…为什么?”
阿春语气有些低弱,“哦!肯定是那姓陆的又诱骗你改主意了对不对?!”
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怒目看向赵景程,生气道:“公子自幼就没有出过解雾谷,也从来不做危险的事。可自从你来了之后,就整天往危险的地方跑,现在甚至连家都不肯回了!”
说完,阿春的目光又移回南施遥身上,语气稍稍有些缓和,带了些撒泼无赖的劲儿,抱怨道:“公子,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哑巴都写给我看了,如果不是哑巴,我都还不知道公子你做了多少让自己陷于危险的事。
公子你也知道谷里的规矩,所以别做这种任性的事了,跟我回去吧。”
南施遥摇摇头,眼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阿春,我是一定不会回去的,我还有事没有做完,等这件事情完成了,我再回去。”
“公子…”阿春像忽然泄了气,情绪低落地唤了一声公子。
其实阿春从今天见到公子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一回他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回公子了。
他知道公子自小就固执,认定了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要达成目的的。
所以阿春不再劝阻,缓缓请求道:“至少把哑巴带在身边吧,我知晓公子自幼聪慧,可毕竟你也从未接触过谷外尘世,如今,等于只有孤身一人。
我也不劝公子你回去,只希望公子答应让哑巴陪在你身边,这样一来我回去后能交代,二来,也能让我放心公子…”
南施遥没好意思再看哑巴和阿春,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其实南施遥对同赵景程的此行并不怀有多大信心。
沈映宸手下的风饕客一直追查着他家族的行踪,如今又有了赵景程这样一个更大的目标人物在。
此程只能是凶险万分,他不想哑巴和阿春拉下水…
可阿春不会让步,再纠缠下去也只是徒劳,南施遥这才应下了阿春的请求。
阿春见此,也把头点了点,一言不发地给南施遥整理起明日的行李来。
天还未到寅时,四人就已收拾好行李牵马出发了,因着昨晚的雪,地上一片碎琼乱玉。
马匹踩踏在白玉一般的柔雪上,走出一道深深浅浅的凹迹来。
一早与阿春别过之后,四人的马匹朝旧汌方向奔去。
阿春不知道他家公子为何一定要去往解雾谷之外的一切,就像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要躲在解雾谷里一样。
“唉…”
阿春有些忧愁的看着同马匹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新雪将马蹄凹陷覆盖,才愁眉苦脸的返回庙内,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赵景程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前往旧汌之路,先是在路上的农家中购置了几套御寒的衣物,几人再牵着马踏进了去往旧汌的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约行了十余日,终于到了旧汌。
来到旧汌后,四人去到了一家客栈休整。
由于如今积雪繁多,封住了去路,不宜出行,四人便打算于旧汌暂住些时日。
今日又在楼下点了些热茶热菜,一边听着来往行人谈天说地,一边吃些茶饭,用来暖和身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如今住在良储郡里的人都能自由出城了,啧啧。”旁边略显富态的女人手里拿着酒水,啧啧叹道。
“真的假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之前我亲姐姐的女儿就进了良储,好些年都没回来,若是真能出来,她们母女二人就能吃顿团圆饭了。”另一位身形纤长的女人惊叹道,手中夹菜的筷子都停住了,眼中神采非常。
富态女人打了个哈欠,懒懒回道:“当然是真的,我原先的一位邻居曾经为瘟疫一事去了良储,现在良储城门一开,这女人匆匆从良储赶了回来,如今正在家里发着疯呢。”
“重回故土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嘶——何故能到疯魔的境地?”身形纤长的女人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富态女人忽然眼睛一眯,笑容堆起,然后凑过头去悄声问她面前的那个纤瘦女人:“枝头杏去过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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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枝头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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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瘦女人皱起了眉头,手挡在自己的酒碗前,拒绝了富态女人移过来给她斟酒的酒壶。
富态女人双眼一斜,摇头一笑道:“允谦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说的那位疯了的邻居啊,是五年前去良储救疫的李牧枫。”
“你是说那位神医?原来她还活着啊…”允谦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体貌上佳,眉目间总带傲气,谈吐时常现意气风发之色的女人。
“对喽,就是这个女人!”富态女人拍掌一笑,继而道:“她这疯病啊 得从五年前说起。”
“怎讲?”
“哎~且听我慢慢道来。”富态女人给自己倒了碗酒,呷了一口后继续说道:“五年前她不管不顾去了良储后,家中一切便由她长姐料理,包括她家相公和那膝下唯一的儿子。
她那长姐又是一个木纳孤僻只会种田的光棍。
因我那邻居一直未归,时间长了,街坊邻居逐渐流言四起,那疯女人的相公为了避嫌,就带着孩子搬到别处去住了。”
“这样听来,日子也算过的去。
如今这世道,能有饱食暖衣,不被随意轻贱,已经是幸甚之至的事了。何必如此不满,得上疯病呢。”
被叫做允谦的女人一边摇头,一边把自己的酒碗满上。
“非也非也,这样过了两年后,她姐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人抓到了牢里去,那疯女人的相公没有了她长姐的扶持,带着孩子连温饱都无力维持。”
富态女人摸了摸下巴,眯眼笑道:“我见她相公姿色尚可,便给他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枝头杏做那档子事用以养家。
说来有趣,不知是不是守寡守久了,那男人次日就带着孩子去了枝头杏哈哈哈哈!”
富态女人笑了半会儿,发现自己有些张扬的笑声,引得许多食客频频向她侧目,她只好把声音放低了些,细声说道:
“所以我那邻居一穷二白的跑回来,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牢里的姐姐又赎不出来,自己的相公和儿子也不知道去向,自然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喽。”
“你没告诉那位神医她家相公孩子的下落?”允谦听到自己这位友人说到李牧枫得疯病的原因时,紧锁的眉头就没放松过一刻。
虽然这样的事她也听说过不少,可每每听闻此类事,她还是会忍不住为此愤愤不平。
“我是个好人的嘛,她都那么落魄了,我何必再把这种消息告知她。
你是不知道我那邻居的秉性,她气性大着呢,我才不跟她说。省得到时候我跟她说了,她直接气死在那破屋子里,惹得我一身骚。”
允谦常与面前的女人闲聊,可听面前女人亲口说出自己曾做过的如此行径,她不免失望,手指向面前的女人,无奈道:“那你…那你又怎能忍心将良家拖下水呢?”
“欸~世道使然嘛。”富态女人伸出手来,将她的手指拂了回去,“那男子生得着实貌美,古人有云:匹夫无罪,怀璧自罪。
既如此,就算我不这样做,而是老老实实给他介绍别的活计,也会有其他人趁机占他便宜。还不如早早标上价码,免得他太过吃亏。”
“唉!”允芊愤然叹出一口气。
富态女人立刻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事,允谦闷闷不乐的吃着菜,时不时回应两句。
用过膳后,允谦便和女人告别分离。
席间,雪又纷纷扬扬地自空中洒下,允谦抬头看天,心中只叹此番白雪之下,又要掩埋多少无辜尸骨…
欲撑伞离去,肩膀却被人轻轻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