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谦回头看去,但见一名身形高挑勺衬,矜贵气质中隐约透有些阴郁的年轻女子正嘴角噙着浅笑看她。
“小姐何事?”允谦问道。
她感觉自己生平从未见过此人,见这位小姐拍了她肩膀,一副要与她攀谈的样子,心中疑惑莫不是这位小姐认错人了?
两人四目相对没多久,就见眼前的小姐向她问道:“方才于席间听到你与另一位姑娘谈论到了枝头杏,在下对此地很是好奇,便前来叨扰姑娘,想问此地在何处可寻?”
允谦听着那冰清水冷之声道出来的话时,脑子有些发愣,反问道:“小姐可知那地方做何生意?”
“约莫是做…皮肉生意?”赵景程思考片刻,缓缓答道。
她也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合适,不过脑海中实在想不到别的词,只好这样粗糙的回答。
“唉!”
允谦心中大失所望,面前这位一眼看上去白玉无瑕的小姐脑子里竟也没有对可怜人的悲悯,只想着风花雪月,真是…
她愈加愤懑世风日下,愁苦世道艰难。
可她就有一个从来不拒绝他人请求的性子,于是细细说明地址,又解答了赵景程其他问题后,方才开伞离去。
女人撑伞离去,赵景程三人准备踏雪出门。
风雪漫天,油纸伞旋开,遮住一方风雪。
赵景程见南施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解释道:“我问清楚了那位小姐得了疯病的女人是何模样和身份。听那位小姐话中描述,那个女人与李牧枫应该不是碰巧同名同姓,而就是本人。
我等与她也有过一面之缘,反正近日闲来无事,不如去枝头杏将她家相公赎了,卖她个人情也不错。”
说完,她偷瞄了一眼南施遥,不料这一眼竟然刚好被南施遥抓住了。
莫名的,赵景程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哦,原来如此,为的是卖个人情啊,我还以为陆小姐一夜之间成了有成人之美的君子,原来还是原先那位刁滑奸诈的小人。”南施遥口中郎当着悠然的调子,笑着打趣她。
赵景程也不反驳,没了南施遥方才略带欣赏与倾慕的目光,她才终于面容自在,回了声:“…嗯。”
南施遥走在她前面,有哑巴为他撑伞,惜刃也为撑好了伞,为她遮雪。
赵景程正欲前行,南施遥就转身踏进了惜刃为她撑的伞里,眼中盈满笑意,直直的看向赵景程,说道:“还是说…只是陆小姐羞于在对自己有一知半解的人面前流露自己柔情良善的一面,故意这样掩饰?”
“闲来无事而已。”
赵景程走进了惜刃为她打开的伞里,然后将非得挨进她伞里的南施遥推开,径直往前走去。
要去到枝头杏,还得先出这个巷子。
在旧汌暂歇的几日中,赵景程发现这里的许多人家里都种有腊梅,如今正值冬季,这梅花循着初雪三三两两的开在小巷中,流出虽浓却清透的幽香,香甜之气缠绵彻骨。
“好香的花,这花有名字吗?”南施遥似乎很喜欢这种花,不时抬头去看。
“这花就唤作腊梅,在旧汌很常见,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种几株,等到冬天开花了,折上几枝放于屋内,很好闻。”看着目光恋恋不舍停在淡黄色梅花的南施遥,惜刃见赵景程没说话,便出言回道。
南施遥看向惜刃,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原来这花叫腊梅呀,我见过的花不多,却也总没有特别喜欢的,直到我今日见了这腊梅花,一闻见它的香味就已经特别喜欢了,现在见了它的样子,更不忍离去。”
看着头顶上的腊梅,南施遥道:“我以为惜刃你鲜少出门,没想到也识得此花,所以这花很寻常么?”
“我也不知其他地方爱不爱种腊梅,只是我从小长在旧汌,才知此花名姓。”惜刃仰头看向一枝开得格外出众的腊梅,似乎与自己记忆中的腊梅别无二致。
南施遥笑笑,伸出温润堪比琼玉的手指,抖落了一枝开得格外艳的腊梅花上积落的新雪,新雪被南施遥收于掌上,然后递给了惜刃。
他不忍心折花,便取了这花中的碎雪赠与惜刃,笑道:“如此,此番你也算是重游故土了,幸哉。”
惜刃觉得手上的这点细细的白雪也杂着腊梅的幽香。
看着手中白雪,心里居然漫出些欢喜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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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李氏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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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杏这样的地方不难找,四个人按允谦给的地址走,沿着胭脂水粉的气味往巷子里去寻,看见一座占地较长的院落,便是枝头杏了。
沿途有许多贩卖各类药物、发钗饰品及各色衣料的铺子。
南施遥喜欢这些热闹,跟在赵景程身后慢悠悠的逛着,看样子很是悠闲。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枝头杏的正门。
天寒地冻,枝头杏外面站着许多男人,身上所着衣衫皆是薄薄一片。这单薄的衣裳下可见一条铁链紧紧拴着脚踝,让他们难以逃脱。
常有过路人恶意笑着,将手伸进那薄薄的衣裳内…
因此也分不清这些男人衣裳下变得发青发紫的皮肤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过路人手上没有轻重的掐捏。
锁在这群男人脚踝上的铁链也是有用的。
在枝头杏办事的女人就是拿着这些铁链子将这些可怜人强行拉到院外,好让这些男人谄着笑容讨好来往的过路人。
要是招揽到了客人,就可以解开锁链,被客人带到院内的房间云雨一番,以此来暂避风寒。
“小姐,此地鱼龙混杂,我同你一道进去吧。”
惜刃为赵景程撑了一路的伞,此时雪终于停了,惜刃一边收伞一边问她的意见。
赵景程点点头,看着惜刃收伞的动作,突然瞥见惜刃的另一处肩膀润了许多零零星星的雪,伸手替惜刃拍去了肩上的雪,道:“若下次你再替我撑伞,把伞往自己那边移过去些罢。我们女子淋些雪无甚大碍,但你可能会受寒。”
“嗯…”惜刃低头,轻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惜刃有没有听进她的话,他向来只会回答好的、嗯之类的话,可听不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景程没再把心思放在惜刃身上,说完话后,就往枝头杏的大门走去。
站在白墙边的男人们裹着红的、粉的、绿的衣裳,一眼望过去全是花花绿绿。
她心中对这些人有些同情。
约莫是太过于柔弱。沦落到如此境地,实是可悲可叹。
但眼神没有过多的停留在这些面露麻木的男妓身上,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尽快把人带走,不要耽搁时间。
风雪又大了许多,墙边的男人们往身边同伴的身体处缩了缩,乞求多得些暖意。
见到路边有来往的女人时,却又得忍着刺骨的寒意露出些皮肉来,好叫女人能看中他们,买他们一次。
赵景程经过这些倚靠在墙边忍受寒冬的男人,往一个手捧着暖炉坐在门口的女人走去。
捧着暖壶的女人也大老远的看见了赵景程。
多年在勾栏的看人经验告诉她,这肯定是一位初到风月场所的客人,可以让她好好的宰一笔钱。
来了生意,还没等赵景程走到枝头杏门口,女人就立刻迎了过去。
过去交谈了半会儿,没想到这位客人居然有明确的人选,听赵景程说完要求后,女人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可是找那李氏相公?”
虽然身份已经描述得很清楚了,赵景程还是多问了一声:“确定不会找错吧?”
“哎呀,这您就放心好了,鳏夫带着个儿子,娘子姓李,先前家住寒梅巷对吧。
要是来我们枝头杏找,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我是万万不会给客官找错的。”女人信誓旦旦的回道。
“这就好,那便把人梳洗好后连着卖身契带过来,这人我要带走。”
既然得到了准确的答复,赵景程也就不再多问,直截了当的要人。
见看门的女人眼神有点躲闪,赵景程目含凶光,并露出了袍下的剑柄,补充了一句:“要是胡乱给我带人来…”
“嘶…当然,当然不会给您随便带人,就是…”
看门女人说话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声音一下就变小了:“就是…小姐你要的那个鳏夫早些日子已经染病去世了,这人确实很受客人们的青睐,可…哈哈…小姐…”
一看赵景程听闻此言,低头不语,女人生怕自己到手的鸭子飞了,赶紧接了一句:“不过李氏鳏夫的孩子如今也在这,要不要…”
“尸体呢?”
“什…什么?!”
看门的女人满脸震惊。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还真是令她大开眼界,人都死了还…
“你口中的那名李氏鳏夫的尸体如今在哪?”没有理会女人震惊的表情,赵景程颇有些不耐烦的重复了一句,声音寒中带刺。
“…堆在后院,还没来得及扔…”
女人庆幸自己脑子转的快,没把自己常说的“庆幸您来的早”这句话连着说出来,不然可不知道自己面前那个阴晴不定的变态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小姐,这您都还…还要?”女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然后又壮着胆子好意提醒了一句:“他那儿子姿色也不错,要不要换一个?”
“都买了,现在替我送出来。”赵景程回道。
女人没立刻答应,让尸体从迎客的正门出去也过太晦气了。
想了想,女人低声下气地解释道:“不过小姐,我们这些地方从来没有说让尸体从大门出去的道理。
您要不还是随我进来,把人买下后,我叫上几个小厮帮小姐从后院的门运出去罢。”
赵景程想想也是,而且这样做也太张扬,就点头同意了。
带着身后三人正欲进去,守门的女人又拦住了她们。
“欸欸欸,小姐这可不行,您身后的那三位男眷是不得入内的!”
“为何?”
惜刃在一旁解释道:“小姐,这样的风月场所确实少有允许男眷入内的,不过可以…”
赵景程看着看门女人,一言不发。
“这位小郎君说的对,我们这的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不过小姐你要想自己带人过来玩些新花样嘛。”
看门的女人两指一搓,见赵景程看不懂她这暗示,干脆手两手一拍,哎呀了一声:“就是得加钱啊小姐!”
“……”
惜刃有些担忧她的安全,口中念叨了一声:“小姐…”
“不必忧心,我们几人可在此处闲游一番。届时事成,陆小姐告知我们一声便可一同离去。”南施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冰寒雪冻的天气,他也乐得用折扇扇起寒风玩乐。
赵景程点点头,她又不打算在里面待多长时间,不必太过引人注目,便回道:“不必与我同往,我去去就回。”
话是这样说,等她进门后转头往身后看去时。
身后的三人神态各异,都立在雪地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总归有些喜感在里面。
“小姐真是好福气,这三个如玉般的小相公都如此记挂小姐,几人关系也都其乐融融,想来是小姐管教有方呐。”
开门女人用不过脑子的话夸她,再次把暖炉往她手上凑。
赵景程摆摆手拒绝,同时为这个女人对她和南施遥几人的误会解释了几句:“不可如此轻薄,几位只是本人的相识好友而已,与本人并无其他干系,莫要用此话污了他们清白。”
看门女人表情一僵,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言语。
心中确是不屑,难怪敢当着三个男人的面进象姑馆,原来是得不到那三位佳人的青睐,故而来此地消遣。
都来此地消遣了,还要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样教训她,哼…小人而已。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不过看门女人面上依旧乖嘴蜜舌,好声奉承着赵景程。
走在前方带路,极为心细的将她引向李氏鳏夫之子——李佑宁所待客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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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年齿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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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景程跟着看门女人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
到了门口,看门女人却不进去,挤眉弄眼示意赵景程自己推门进去看。
不知道这地方是不是有这样的规矩,赵景程没多问,敲了两回房门后,对门内的人说道:“失礼了。”
便缓缓推门而入。
房内摆设很少,房门一开便能看到右侧的一张床,再大一点的摆设就只有桌椅和梳妆台了。
床上缩着一名少年,把自己紧在被子里,看见又有人推门进来了,少年怯懦着眉目从刚刚温热的被窝里起来,露出未着一物的纤瘦身躯。
措不防看见这样一幕,赵景程立即侧过身去,歉道:“怪我未曾说明,在下是替令母过来赎回郎君,请小郎君将衣着理清,同我离开此处。”
怕自己表述得不够清楚,她加了句:“我与你母亲有些交情,如今你母亲已经回到了旧汌,只是还未清楚郎君的下落,我刚好得知了小郎君的下落,才便来到此处为郎君赎身。
等我拿到卖身契后,就将卖身契交还郎君,并不用小郎君做其他事…郎君要是清楚了,就回我句话,我立即出去。”
但话说完,她没得到回复。
不清楚身后的李佑宁是什么意思,赵景程就在原处等着。
身后人似乎愣了愣,过了片刻才传来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
很快,一道青涩中夹杂着局促不安的声音传来。
“小姐,衣服穿好了。”
赵景程回头看去。
少年的衣服根本不能说是穿好了,衣服松垮的包裹着对正常男人来说过于纤细苍白的身躯,过宽的领口平白露出许多春光。
而更令她感到不解的是,面前接客的李佑宁更像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她看得疑惑,旋即问道:“敢问郎君年岁多少?”
李佑宁低垂着眉目,小心翼翼地向她走来,纤长的手牵起赵景程,带着她要往床边走去。
口中轻轻地回应道:“小姐,小人今年就满十六了。”
“十六…这等年纪迎客?”
赵景程想抽出自己的手,可刚抽出一只手,面前少年就要有摔倒的趋势。
即刻,她伸手去扶。
“小姐…小人能做好的,能做好的!小人如今是万万不敢逃了,求小姐施舍机会让小人服侍一回吧!”
她手臂处的衣袖被李佑宁紧紧拽住。
少年伏在她臂弯处,有抽泣声传来,手臂能感受到湿热之意。
等少年抬头,苍白的脸如同被暴雨浇打过的梨花,稚嫩的面容惹上点点泪迹。
看来以前是吃过很多苦头,不敢轻易有离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