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是跪是起是行,白居岳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姿态,不急不缓不偏不倚,一直走到无人的小道中,他才用手在朱墙之上撑了一下。
没想到就是这松懈的一下,一个慌慌张张匆忙逃窜的人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身上,二人朝雪地中跌去。
白居岳不需要看,只从女子倒吸气的声音中便能判断出她就是被自己封了哑穴的梁拾意。
前朝之事太过繁杂,他竟疏漏了这女子除开那副柔弱无力默默淌泪的姿态外,亦是大变当夜敢独身前来报信之人。
甚至还对他提出了要个孩子这样惊世骇俗,却莫名帮他辟出一条蹊径的法子。
但显然他不能任这女子四处流窜,白居岳一手环腰一手扣肩翻身便是要将梁拾意彻底压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只觉男主和他的学生们什么迫害忠良的奸佞四人组。
哈哈哈哈哈哈,虽然我笑,但还是要说他们是大忠若奸【认真脸.jpg
下一章会交待清楚小拾意这边发生的事。
什么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注:云中和松江是男主和郭鉴的籍贯不是字。
引用:
吾非相,乃摄也。——张居正
偏激则似赵普,专政似霍光——《明史纪事本末》评张居正
第11章 自弃
时间回到数个时辰前。
梁拾意在白居岳走后,身子的灼烧感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烫了起来。
或许是连日来的心惊胆战,或许是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逼近了崩溃的边缘。
一开始那股无论如何都想要求生的意志,在连续见证了杨钧翊、梁院使,还有无数不知名的血迹后逐渐减弱。
梁拾意是想活下去,可她此前并没有意识到活下去的代价中包括着他人的生命。
哪怕这些人的死与她也许并无太大干系,她还是无可抑制地堕入了恐惧与自责的深渊。
待到后半夜,梁拾意发起高烧来,意识变得愈发模糊,鲜红的画面与白居岳纯粹漠然的脸叠加在一起在她脑中不断翻滚来回,痛苦不堪。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屋中不断有人来来回回,有药被灌进她的嘴里。
这些让梁拾意身子上的滚烫稍微减缓些许,但很快,随着她的四肢恢复力气可以勉强行动,梁拾意骤然出现了一种对所有其他人的抗拒感。
一旦有人触碰到她的肌肤,哪怕只是单纯地更换毛巾,梁拾意都挣扎得异常厉害,更是在人喂药时,一把将药碗推开砸碎在了地上。
不过大抵此前灌进去的药生效不错,除开肢体力量的恢复,梁拾意的五感也逐渐清晰。
她听见两个侍女在自己床前对话。
“太后娘娘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应该再通禀给大人知晓。”
“我方才去仁智殿那边瞧了,按理来说这个时辰应该出来了,但不知为何大殓的仪式似乎稍微延迟了些。”
“不如这样,现下已是巳时,就算昨儿夜里被太皇太后叫去那批还不放人,太医院也该有日班的人来了。我又去一趟,请几个信得过的太医一起来给太后娘娘会诊。”
“也好。”
听到巳时这个时辰,梁拾意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大殓,巳时......人殉!
没错,是人殉,梁拾意就是为了逃脱这可怕的人殉才让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
按她入宫时所学,大行皇帝一旦仙逝,那所有未有子嗣的妃嫔都将于第二日午时尽数为皇帝殉葬。
如今梁拾意倒是因成了白居岳的傀儡可以逃过一劫,可凌飞雁......
不,她不能在眼睁睁地看着身边又一个人死去了。
凭着这股念头,梁拾意竟猛地撑起一股气,她睁开眼睛支起身子。
大抵白居岳放心不过旁人,能进她里屋的内侍似乎便只有他安排的两个侍女。
而此前那个说要去找太医的已然出了门,那眼前就只剩下了一个陪护的。
“太后娘娘,您醒了?”那侍女见她起来很是惊喜。
梁拾意张开嘴拿手比了比往里灌药的姿势。
“太后娘娘是要喝药?”
她连连点头。
“奴婢这去给您端。”
侍女二话没说便去为她端药,而梁拾意在看见她的身影出屋的那一刻冲过去插上了里屋的房门。
接着半分没耽搁,她打开床边密道朝最短的右边跑去。
密道的尽处通往乾清宫外一条稀有人烟的小道,现下是巳时还有整整一个时辰,梁拾意想着若她跑得够快一定能在午时之前找到凌飞雁。
到时便直接拉着凌飞雁躲进密道先挨过殉葬的时辰再说。
虽这方案十分粗陋往后该如何也一概没有想,但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还是先将人救下来再论后事。
却不料,梁拾意刚刚从密道推门出来竟撞在了一人的胸膛之上。
更不料,此人这么不禁撞,二人齐齐朝雪里栽去。
最没料到的是,他顶着一张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的脸,正是那内阁首辅白居岳。
白居岳双手已经环上了梁拾意的身体眼看便要将她完全制住。
或许是急中生智,或许是狗急跳墙,梁拾意反其道而行之头猛地朝上一蹿,用牙狠狠地咬在白居岳右颊之上。
她舌尖莫名尝到还带着暖意的一点咸。
但一刹,听见白居岳抽痛般的吸气感到他的身体明显僵硬,梁拾意想不得再多立时用力将身子挺起,准备脱逃。
然而也就只有那么一刹,白居岳的身体很快恢复控制。
他用一只手将梁拾意的腰箍住按回去,另一只手迅速地捂住梁拾意的嘴。
饶是她奋力挣扎,白居岳凭着自己高大不少的身躯,轻轻一个翻身便将梁拾意彻底压进雪地中。
又“咔咔”两声,梁拾意没想到这位内阁首辅连如何卸人胳膊都如此精通。
她怀着最后一搏的悲愤按着白居岳的掌心咬了下去。
但这一次,哪怕梁拾意在口中尝到了一丝淡淡血腥,亦没能换得他任何迟疑。
大抵梁拾意的身材实在小巧玲珑,白居岳在一只手被咬住死死不放的情况下,愣是单手环着腰处把她拎起来重新拖回密道之中。
暗门关上,在所有光亮彻底消失的那一刹,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娘娘是属狗的么?”白居岳此生罕有的咬牙切齿。
“嘀嗒、嘀嗒......”梁拾意透彻心扉的绝望无助。
“你.......”
白居岳的哽住的话中似乎蕴含着从未有过丰富的情绪,可梁拾意自己的情绪却除开绝望什么都不剩了。
白居岳再一次解开她的领口。
或是因为她的身子太过滚烫,白居岳的指尖不再是那种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温度,她极明显地被冰了一下,却没有瑟缩亦没有挣扎。
荒谬的是,梁拾意此前面对侍女的触碰都唯恐避之不及。
而真正面对白居岳之时,这次她没有喝下让她失去力气的迷药,却自己放弃不愿再动弹分毫。
梁拾意认清了自己所有的手段所有的挣扎,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过都是毫无意义的负隅顽抗。
只是这一次,他反倒又像初次那般转瞬即离。
“还请娘娘告诉臣,究竟在哭什么?”梁拾意听着白居岳的声音恢复平直。
“呵。”
梁拾意忍不住笑了一下,蓦然顿悟自己当初总是能逗乐杨钧翊的诀窍。
原来,就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在一片漆黑中,白居岳明明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却还对她发问。
然而隔半晌,她又听白居岳问:“又笑什么?”
梁拾意尝试着再张了张口:“白居岳.......”
确切地听见声响。
她连声发笑,无所畏惧破罐破摔道:“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作者自己写完想到的解析:
在女主视角男主现在跟地狱使者差不多,就是杀人如麻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但男主视角他是真得不懂,认知中只有威权主义的上下级,完全对正常的男女关系没有认识。
当然有种说法叫作品一旦写出来就只有一半属于作者另外一半属于读者,大家也可以提供别的见解,哈哈
再次提醒,他两现在这种关系极度不健康,是为了戏剧冲突设定出来极端特定的情况,如果现实生活中遇到一定直接报j。
如果有任何接受不了的地方,作者再次深深地抱歉,请自由地随时点x。
第12章 缓和
一阵死寂的沉默,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们谁都没有动。
不过梁拾意发现白居岳似乎在听到她的话后把呼吸放得很缓。
但他当再次开口时语气倒仍同此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娘娘若想寻死,当日就不该向臣求生。”
“我不想寻死,只是若凌姐姐也没了,我便真活不下去了。”
梁拾意淡淡道,她此刻差不多也算心如死灰,听上去语气倒和白居岳有那么几分相似了。
“凌姐姐?”白居岳顿了一下,“两广总督凌长风之女?”
梁拾意点头答了声:“嗯。”
“呵。”
这次倒换成白居岳笑了。
梁拾意隐隐觉着或许是地道黑暗全然看不见神情的原因,白居岳的情绪竟反倒更为外露了些,不再是此前那汪毫无波澜近乎死水的深潭。
白居岳听完她的回应利落答道:“她死不了。娘娘以后再想同臣谈条件不要拿寻死觅活来做砝码,这种招式但凡使上两次可就不好用了。”
“当真?”梁拾意并不关心他的后半句,只一下听到凌飞雁不会死,立马便问。
白居岳却转而说道:“娘娘要记得答应过臣什么。”
她赶忙问:“只要我听话,凌姐姐就能活下来么?”
但梁拾意很快想到,她跟白居岳的矛盾岂是她听不听话,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连声音都发不出的傀儡。
今日可以说是她第一次试图反抗却根本不可能逃出白居岳的掌心,反倒连自己的双臂都废了。
方才听到凌飞雁有可能活下来而充满希望一下挺起的背,又因无望泄气地靠回墙上。
梁拾意低声喃喃:“我求你救救陛下,他还不是.....”
白居岳一下将她的嘴捂住,打断梁拾意:“陛下如今好好在娘娘腹中龙体安康。”
梁拾意的鼻腔中渗入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一丝凉意。
她的头一直因为发烧有些许的昏沉,但刹那间,那股昏沉骤然加深让她瞬时无法抵抗,头向肩上一偏彻底失去意识。
白居岳接住梁拾意无力垂落的身子拨开她的领口,取出针立时准备将她的哑穴再次封上。
这女子若学不会慎言,自然还是做个哑巴更好些。
白居岳曾当梁拾意向自己点头之时早将一切觉悟都全数做好,现今看来不过全只是一时的头脑发昏罢了。
滚烫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女子甚至连烧都没退穿个单衣就准备跑出去。
她哪可能凭这副打扮出去找着她口中的那位凌姐姐,若非是撞见自己,也只怕立马便会被其他宫人发现。
头脑不清,胆大妄为,却又根本无法自保,不自量力地去招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他白居岳竟然在和这样一个人合作。
白居岳这几日的心思本就沉重,掌心不断传来的痛感更是让他不虞至极。
他打燃随身的火折子,针尖很快对准梁拾意颈上的穴位。
大抵近日心绪浮动胃口欠佳加之高烧的缘故,少女的脖颈愈发苍白纤细呈现出一种如纸般脆弱易折的病态。
故而也显得他此前用针在上面留下的一点红格外醒目。
昨夜也有一点红色,白居岳见过数种红早已习惯血色,但少女的红色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白居岳承认那一刻他的心绪无可奈何地被搅乱了。
针尖没有再一次刺进少女的雪肤,白居岳顺道帮梁拾意把两只手也给接上了。
他把火折子放远,脱下自己的羊毛皮裘裹在了梁拾意身上。
接着他熄灭火,这条密道他太过熟悉根本不需照明。
刚刚不过是以防万一,毕竟扎穴之时一旦有疏漏便可能让梁拾意真得做一辈子哑巴。
虽然梁拾意和他走上这条路,一辈子只怕刚开始便就要结束了。
白居岳用双手将梁拾意打横抱了起来,一个头脑清醒可以自保的人又怎么会同他走这条道呢。
梁拾意的身体轻巧得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拎起来,柔弱得完全无法反抗,他不应该担心她会有能力脱离自己设置好的道路。
至多他再为密道的门加道暗锁。
白居岳将梁拾意一路抱回了乾清宫内,恍然忆起他第一次见梁拾意是于一众秀女的画像之上。
他没有细瞧,唯有她眼尾那点红痣的确极为少见,才让他有了些许印象。
那时白居岳对于这些宫闱内务本不欲多言,只道:“陛下的后廷之事不需要过问臣。”
“先生觉得朕真得可以自己做主么?”
但他瞥见杨钧翊略带迟疑却又恳切的目光,还是安慰了一句:“陛下已快冠龄,自当自立,而且这批秀女皆家世显赫,五年前的事定不会重演。”
想来他绝非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但在这条路尽头前,他倒也可以完成一些举手之劳的许诺。
白居岳将梁拾意放回床上,探了探她的脉象是比昨晚好了些,方子不必调......
若或能在最后多添一味饴糖。
——
梁拾意醒来时,凌飞雁正靠在她的床边打着盹,甚至隐隐可以听到轻微的呼噜声。
梁拾意颇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凌飞雁的手前迟疑了半晌,才屏着气下定决心地碰了那么一下。
......是极暖和的。
梁拾意乍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死死地抱在了凌飞雁身上,带着哭腔喊了句:“凌姐姐!”
凌飞雁猛地惊醒也是一句:“哎呀,我的好妹妹,咱两可真都是死里逃生了!”
两人抱在一起哭作了一团。
很快从凌飞雁口中,梁拾意了解到了殉葬最后由一道让所有大行皇帝的妃嫔都要为尚在腹中新帝祈福积德的旨意终止了。
而凌飞雁不知因着这道旨意还是因着乾清宫宫内满是白居岳的眼线,至此竟仿若成了白居岳的信徒。
每日前来探望梁拾意时,三句中便必有一句白居岳的好话。
“这白阁老能力排众议出妹妹你腹中的胎儿才该是大行皇帝的第一继承人,又能发觉出相比殉葬留我们这些妃嫔一条命才是真正积德祈福之举,他的独断是慧眼独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