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就算不开往春天,也总归要进站。
她抿紧嘴唇,欲言又止地垂下脑袋,额头轻轻向前依照惯性靠在他的胸口。
轻轻喊着他的名字,连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傅令絮。”
“嗯。”
室内只有锅里冒着新鲜食材的熟悉烟火气,只有滋滋啦啦的冒泡声,灯光明晃晃的,只照亮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昏暗的光圈里,傅令絮抬手举在半空中。
穗和尽力压着想哭的声音,“傅令絮……我不想跟你吃饭了……”
傅令絮以为她要说什么,须臾之间,已经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低下头才能正好停在她耳边,用只能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温柔地问她:“不想我走?”
胸前的声音比玻璃上的水汽还要朦胧和脆弱,“我说是,你可以不走吗?”
第14章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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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穗和胸口闷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
她靠在傅令絮的心上,小心的呼吸着,她尝试着伸手绕到傅令絮的背后,却握紧了拳头,虚揽着碰了碰,沉慵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开口。
讲什么呢。
讲她真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她的住址和手机号,这么精准,有中文、有英文,一点恶作剧的可能性都没有,明摆着就是恶意散布了她的个人信息。
她能做什么呢,报警寻求帮助。
做笔录,被一次一次提醒——你要不然再仔细想想,最近接触过什么陌生人,跟哪位同学交恶过,去过什么地方,平时穿衣打扮是怎么样的。
甚至会问,有可能是前男友作案吗?
以最礼貌又最刻薄的方式问着——方便说一下你们的分手原因和方式吗?
和平吗?有过冲突吗?
她理解,这是工作需要。
还是讲什么呢。
告诉家人、朋友和老师,真的不清楚为什么会被陌生人骚|扰,他们安抚着、鼓励着,一边告诉她——你姐姐的女明星,流量时代,导致你也很容易被网友关注,任何一点小事情都会被放大,很遗憾,你可能没有什么真正的私生活。
他们都说相信她。
可是只是希望她不要讲此事宣扬出去,对她个人前途不好,对学校发展更不好。
他们有很多的说辞,每一条都让人信服,你没有做过你就不要太在意,既然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然你就陷入不断自证的怪圈。
这个城市里因为网络连接在一起,盛大华灿的舞台由玻璃和钻石一起组成,没有人愿意待在观众席的暗处,哪怕像绵密的黑虫和飞蛾一样慢慢侵蚀着舞台,藏于暗地,也要说出吞下玻璃才能发光的流言。
…………
傅令絮安静地任她这样靠着。
停了两秒,音调往下沉,哄人的语气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穗和仍然小幅度地摇了一下头,不肯抬头看他,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我也说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被喜欢,为什么被讨厌。就像我明知道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如果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或许可以跟我说。”
“……没有,没有不开心的事情。”
傅令絮温热的吐纳擦过她的耳边,不再多问。
她看起来很瘦,搂紧才发现比预想的更纤细,他伸手沿着她的背脊线一路轻缓抚上去,停在她另一侧的肩头,握紧后用大拇指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像是温热的白开水灌入喉,再急再淡,也能以一种温柔的流淌感觉回溯。
傅令絮安慰说:“本来也不是每件事都要追究明白。”
穗和吸了下鼻子,轻声说:“你明明只是不想回答我……”
傅令絮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我人就在这里。”
说完伸手揉了下眼皮,蹭着他的衬衫领口,微微发痒。
小动作被傅令絮捕捉,后退半步,想扶正她的肩膀看清她的脸,却被穗和手臂用力重新真正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得更深,“……我没哭。”
见傅令絮没有出声,她立即松开两秒,扬起脸冲他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以示证明,“傅令絮……我真没哭,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极少掉眼泪的。”
傅令絮很想揉一下她的脑袋,但是忍住了,轻笑着说,“看不出来。”
“真的,我也不怎么闯祸,成绩还不错,初高中一直住校,很久才回家一趟。”穗和认真解释说,“一直还算顺利,也没什么好哭的。”
初高中距离傅令絮已经有些太久远,没什么太复杂的记忆。
只记得陈闻鸢那会儿赶通告、谈恋爱,没少拿他当掩护。
“多好。”
“怎么说得好像很无奈……”
聊到正常话题,穗和没有勇气再贪恋这个拥抱,找机会松开手,悄悄沿着床边坐下去,随手抽了一个狐狸玩偶抱在胸前,下巴搭在上面,眉梢的紧迫却一直没有松懈。
傅令絮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面朝着冒着水汽的珐琅瓷锅,煌煌灯火,人影和灯身斜照在墙上,窗外的花藤慢悠悠地摇晃,偶尔在灯面开花。
他曲起一条腿,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任由穗和低着头拿着狐狸尾巴在他的大腿上扫来扫去。
“你跟你姐读一天书就知道我在无奈什么。”
穗和羡慕的笑了一下,“你……你和我姐姐的读书时代应该过得很有意思。”
“鸡飞狗跳。”
“可以给我说说吗?”穗和凝视着他的侧脸片刻,“我还挺感兴趣的……”
“翘课,早恋,失恋,兼职,一直循环。”
“……”穗和虽然对自己姐姐轰轰烈烈的青春期早有耳闻,但很难与傅令絮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忍不住调侃,“您也挺看不出来的……”
“都跟我没关系。”
“那你跟我姐姐怎么变成好朋友的?你们看起来也不太像能玩到一起去的。”
“还是以工作关系为主。”
穗和“哦”了一声,想起来他说过,他跟姐夫是发小,只是帮陈闻鸢处理过解约合同。
傅令絮做思索状,斟酌着说:“也算朋友,读书那会儿没少给她打掩护。”
穗和轻笑一声,心情终于稍微放晴,“我能理解,我以前也经常在公园里等到半夜,然后再一起回家,这样家里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傅令絮皱了下眉,语气略带不满,“她去约会拿你当幌子?”
“那也是没办法嘛,不过她也没少带我出去玩。”
傅令絮瞧她一眼,“你是傻的吗?一个人敢在公园等到大半夜。”
穗和想了两秒,重点偏移,“但是每次我们走回家的路上,她都会跟我说她约会、拍戏各种各样好玩的事情,我可爱听了!而且……公园离家也不远的,一个人待着多好。”
傅令絮能捕捉她语气里故作轻松的失落,顺着她的话题:“有这么好奇?”
“有啊,当然有,小女生都喜欢听恋爱故事的吧。”
傅令絮被她的说法逗笑,“你现在也是小女生。”
穗和果断冲他伸出食指,凑到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现在不是了哦。”
“哦。”
“什么‘哦’!说了不是了……”穗和对他的敷衍反应不满意,着急坐直身体,将狐狸玩偶举起来遮挡在脸上,扑到傅令絮面前,“再敢小看我,狐狸大人要不高兴了。”
傅令絮担心她摔倒,伸手虚拦在她身侧,最终拉扯了一下狐狸玩偶的尾巴,陪她玩游戏的游戏,一字一顿地说:“行,这位路都走不好好走的大人,我去看看汤。”
傅令絮起身,被穗和拉住手,“什么嘛,你都没给我一些独家爆料。”
“因为抢男朋友跟女同学互相扯头发这种?”
“什么!”穗和无知觉地松开手,惊讶又雀跃地也跟着站起来,“还有这种故事?”
“没有。”
“……您怎么能说话说一半啊?”穗和气急败坏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凑在厨房里企图给他打下手,最终被傅令絮使唤到一边端着杯白开水,先等着。
穗和也乖巧地就站在原地,挠着脑袋说话:“我姐姐跟我说过,她女生缘比较差,但是我默认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没往抢男朋友上面想。”
“没关注过。”
“那你的女生缘应该很好哦?”
傅令絮不吱声了,他掀开锅盖,浓郁的咖喱味道飘出来,让人能够通过气味直接脑补出绵软甜辣的土豆口感。
穗和想了想,接着问:“那你都关注谁呀?总有不学习的时候吧……”
傅令絮从另一侧的锅里夹出一小块煎好的牛勒条,蘸着汤汁用掌心托底,转身让她过来尝尝,穗和听话地跳到他面前,凑过去吃了一口,长着嘴说“好吃”,又不断左右牙齿换着咀嚼,举着大拇指赞叹道:“好吃,一点、一点都不烫……”
傅令絮下意识吹了口气,对上穗和的目光。
他才发觉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唇看,倏地抿紧,只见穗和心虚一般的干咽了几下喉咙,回头开始找原本他让她端好的那杯水。
傅令絮重新转过身去做菜,穗和举着杯子打量着他,忍不住啧啧两声。
这反倒引起了傅令絮的注意,他头也不回地问:“想说什么?”
“原来你都听见了呀?”穗和又重新凑到他身边,抱着杯子浅啜了一口,故意揶揄他:“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问什么你都不回答我。”
“哪句?”
穗和漫不经心地说着,顺便往里面“添油加醋”,情绪又低落下里:“问我姐姐的八卦,你读书的时候关注谁,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业余时间喜欢做什么,人缘好不好啊,我觉得你一定很招同学喜欢,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
傅令絮不难看出她今晚的异常,沉默地看她几秒,“我喜欢谁……”
傅令絮还没说完,被穗和捂着耳朵轻声打断,“你别告诉我——”
“……”
闻声,穗和又觉得不对劲,松开手掌心短暂接收声音消息,却拧紧眉心难以自控不情愿的样子:“不对,你喜欢的人我大概率不认识,要不然我还是听一下吧……”
傅令絮关了火,打开水,洗干净手。
抽了几张干燥纸巾,擦着手走向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低头去寻她的眼睛,令她无法回避他的对视,他抬起双手直接覆在穗和的手上,将她的耳朵完全捂住。
手掌细腻又宽阔,几乎能包裹她的脸颊。
傅令絮擎着她的脸微微抬起,继续说他没说完的话,笃定回答她的提问:“我喜欢谁,不会藏着掖着,如果她不确信,那就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
穗和望着他的眼睛,阖眼的频率都变慢,“……那她要是本来就不自信呢?”
傅令絮视线下移,手指也摩挲在她的唇上,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想怎么表达清楚?”
第15章 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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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橱柜玻璃面的投影里, 傅令絮没有松开手的打算,欺身向前,垂眸凝神了片刻, 他对事物流程的合理和秩序有着偏执的苛求。
比如, 应当先说些什么, 应该获得准许,再去吻她。
傅令絮往前半步,她便下意识后退, 直到后背靠在除非水池边, 她感觉到耳朵上的手松开了, 反扣在大理石台面, 弓起大拇指抵在她的腰窝上。
穗和不自觉地微微后仰上身, 后背撞在水龙头上,她轻轻“啊”了一声, 反手去摸,又将把手推开,自来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一些冰凉溅在了他们触感上。
穗和的发尾沾湿,一大滴水珠从她的后颈一路从她的背脊滑下。
本能使然, 令她无法自控地打了个激灵。
“穗和。”
傅令絮的手指沾着水, 沿着她的眉形刮过, 令它们湿漉漉的整齐着, 连同她的睫毛也染上了湿气,手指像是软头笔在勾勒着心迹, 最终滑到她的下巴, 勾起她的脸。
穗和企图说服自己不要紧张。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紧张到不知道看向哪里,其实目光是聚拢不齐的。
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更加犹豫, 想要抱紧他,却又总是握拳,展开,再重新握紧,近到连傅令絮都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索性替她做了决定。
傅令絮拿起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教她:“搂住我的脖子。”
“这样吗……”
穗和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敢松开手掌,扶在他的肩上,虚无缥缈的力道。
这让傅令絮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没有嘲笑的意思。
却让穗和低着头羞恼的泄着气,“你别笑我了……谁都有第一次。”
傅令絮稍微怔愣,知道她指的是“接吻”,却还是心头一动,直接将她的抱起坐在了水池边缘,冷水迅速漫延到她的神经,心跳没来得及落下时,她的双臂已经被傅令絮再次擒住,领着她搂住他的后颈,径直低下头,先吻在她的唇角。
他擅长循序渐进,今晚的夜风撞向玻璃,藤蔓暗自生长,抚平女孩子不安的眉心。
她既不矫情也不做作,对于接吻幻想都来源自于小说和影视剧,她很想知道被傅令絮深吻是怎么样的感受,就这样轻轻相碰的几秒里,穗和做足了心理功课打算慢慢松开牙关。
她声怯,像是浸了栀子花的露水,躲在傅令絮的鼻息间,“其实你可以……”
“咚咚!Cervine!”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房东太太的叫喊声。
傅令絮好似故意,手还揉着她的后颈,“可以什么?”
穗和脸上浮起一层淡红,“你明知道我要说什么……”
房东太太扬声热情地喊着:“亲爱的!请帮我开下门!我替你接收了一份包裹。”
穗和无奈地将头埋进傅令絮的颈窝几秒,像炸毛的小兔子一样胡乱摆了下头,借着他肩膀的力量轻松的从水池边跳下来,怨念的说:“我先去开门!等会儿继……等会儿再说。”
傅令絮眼睛里多了几分纵容,捏了下她的手,替她补全,“等会儿继续。”
“……我开门去了!”
穗和几乎是跳到门口的,打开房门,房东太太手里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Cervine,假期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