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电话双方倏然沉默了几秒。
葛元凯声音有种说不明的低落:“召,别玩了,好好过。”
聂召仰着头,眼睛酸疼。
唯一对她好的人也要走了。
“不给你送行了。”
她声音有些闷。
葛元凯顿时有些激动了:“你他妈不会哭了吧?不至于不至于啊,哥还没死呢。”
聂召的情绪瞬息收回:“滚,挂了。”
“哎喂,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呢。”
葛元凯又一句一句跟交代后事儿似的:“你,别跟他们一起玩了,去了垃圾大学也行,也别上那什么破网了,我手上的钱都转你银行卡了,你省着一点儿,应该还够你逍遥个几十年的。”
“也别联系孟寻哥了……”
葛元凯又迅速转移话题说:“等哥回来,说不准谋个一官半职的,有我什么就有你什么。”
聂召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机都没力气拿了,只是开了扩音垂在身侧的被子上,缓缓听着。
“行。”
“还有。”
半久,他说:“别吃特效药了。”
聂召说好。
***
聂召下午就出了院,跟学校请了假,躺在家里足足一周才重新回学校。
黑板旁边写着几个粉笔字,距离高考还有六十天。
后来的几天,聂召都在教室食堂跟厕所三点一线。
她脑子里想到了葛元凯说的,让她上个大学。
葛元凯学习很好,大概因为家里没一个学习差的,他就算不学随便看看书都能考到全年级前几,每次都特别傲地夸自己聪明,让她多跟着他混也能补补脑子。
葛元凯比她大一岁,在台海上了一年大学,即将入队当兵,顺应他爸妈原本安排好的,大概要三四年才回来。
聂召低着头看了眼手下的数学课本,看了两三秒,合上,又两三秒之后重新打开。
就当熬过毕业打发时间了。
从厕所回来,桌子上湿了个透底。
聂召站在过道旁边扫了一眼,书被乌黑的水沾染的成了团,还有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黏在上面,一桌子的垃圾让人恶心到想吐。
卢湘注意到聂召的举动,忙的走过去,抿着唇站在她旁边有些生气了,但又没有办法。
聂召揣着兜,抬脚随意踹了下凳子,跟危楼似的凳子摇摇晃晃几秒,零散成一堆废柴。
应该是被谁直接拆掉了螺丝。
“聂召,你跟我坐吧。”卢湘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说。
或许是因为这半个月来遇到的这种事情太多了,走路时不时被撞一下,接热水被打翻烫红了手背,以及往她抽屉里放土钉,一些小学生的校暴行为。
卢湘有说让她去告诉老师处理这件事,聂召反问她:“你当时被造谣怎么不告诉老师?”
她瞬间没话了。
聂召跟习惯了似的挺平静,一丝波澜也无:“没事,我去办公室问问能不能再找个凳子。”
卢湘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看平常去食堂时会遇到兆锐那几个人,他们要不就高声故意侮辱人,要不就用眼神挑衅地盯着她看,卢湘自然也能看出来聂召被欺负跟那些人有关系。
她的预测还真预准了。
“那你快点去,快要上课了。”
聂召“嗯”了一声,揣着口袋出了教室的门,一整个下午都没回去。
就剩下两个月毕业,她大可一直请假不回学校,或许当时她就不应该入学。
去了办公楼三楼跟凌季同请了假,很意外,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直接同意了她的假期,语重心长地说:“最近是关键时刻,其实老师也知道对高考提高不了多少了,你如果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然等高考那天晕倒了就什么都白费了。”
说了一堆,聂召掏了掏耳朵,觉得这凌季同是不是发疯了?平常在课上对学生要打要骂,忽然这样她还有些不习惯。
出了办公室的门,从过道离开时聂召还下意识透过玻璃往办公室看了一眼,目光扫了一一眼凌季同刚才着急忙慌关掉的笔记本界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扯了扯嘴角,低着头往大门口走。
给了请假条,一路畅通。
李拓最开始看到从门口出来的聂召,两个学校的距离实在太近,站在这儿眺望他都能撇清女生的脸,更别说聂召那身形,那漂亮的身姿整个A市高校找不到第二个。
李拓捅了下旁边的靳卓岐,说了声:“喏。”
靳卓岐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又往前看,一眼盯住了远处那道人影,她低着头,长发散着揣着兜,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听。
旁边付坤也好奇看过去,笑了:“哟,巧不巧,遇到一个逃课的了。”
李拓笑了声没吭声,他大概知道靳卓岐为什么关注这个女孩了,只有付坤个傻逼还以为她人好才帮他们在警察局说话。
“你一会自己去啊?要不我也买个菊花给阿姨?或者敬个酒什么的。”
靳卓岐剜了他一眼。
付坤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姿势,这可不敢开玩笑。
“我闭嘴。”
靳卓岐打了辆车扬长而去。
一旁李拓也挥了挥手,双臂承在后脑勺,懒懒散散地往前走:“我回去睡觉。”
付坤忙的勾着李拓的肩膀把他拉过来,兴致挺高地提议:“我们去打游戏呗,晋级赛了,带带我带带我。”
李拓毫不留情:“松开,不玩,睡觉。”
付坤松开手,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吼着:“整天就知道睡觉!怎么不睡死你啊,傻逼!”
说完自己怒气冲冲去了附近网吧开了个机子。
这个时间点人不算太多,一台台电脑几乎都空着,网吧里静悄悄的,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微弱声响,还没走到位置上,好巧不巧又看到了刚才的妹妹。
他转了个头跟她旁边的兄弟换了个位置,坐在聂召旁边,咧开唇很友好地打着招呼。
“hi~这么巧,还记得我吗?”
聂召带着耳机,停下了手里敲键盘的动作,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有事吗?”
付坤咳嗦了声,略含歉意地说:“上次不好意思啊,不是有意的。”
他可能真的会错了靳卓岐的意。
聂召往他旁边看了一眼,没看到靳卓岐,又问:“他没跟你一起?”
得。
还真看上卓哥了啊?
“你指的谁啊?”付坤眨了下眼,故意问。
聂召很直接,眼睛跟他对视着:“靳卓岐。”
“你会打游戏吗?带我上个分我就告诉你。”
付坤很是为难地说:“平常要卓哥行踪的很多的,我也不能只告诉你不告诉其他妹妹吧。”
“开游戏。”聂召神色淡漠,撂话。
学习她不行,其他的就没她不行的。
“爽快!”
付坤加了她的游戏账号,瞧见人的段位,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卧槽”,眼睛都亮了。
深藏不漏啊。
随后开了晋级赛,全程被聂召的操作秀到,他基本是躺赢。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他认识的女孩打游戏这么牛逼的。
兴致冲冲地准备开第二局,聂召直接退出了。
“行踪。”她手指屈起,敲了下桌面。
付坤第一次见她还真没想到聂召这性格,说话都直来直去的,很硬,有种命令人的感觉。
但又不觉得烦,说实话,对比林思凝那种整天在靳卓岐旁边哭哭啼啼的人来说,他更喜欢跟聂召这种性格的人交朋友。
“他请假了,没在学校。”
“去了陵园,就光明路那边那个。”
怕从段位上掉下来,付坤也不玩了,从口袋里抽出一根棒棒糖吃。
墓地?
外面正在下雨,天色有些昏暗,比平常天黑时间早了有两三个小时。
这个时间点,去招鬼作法吗?
“他去那干什么?”
“今天是他妈的祭日。”付坤说。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弹,聂召脑子都空白了。
她瞬间扭过头去看电脑上的时间,五月份了。
她清晰地记得孟寻做手术的时间四月二十七号,也就是说,在孟寻做完手术的第三天,靳卓岐妈妈靳如馨就去世了。
她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盯到眼睛酸疼,垂着眼,睫毛微颤,几秒后骤然站起身急,动作很大,旁边几个人都看了过来,女孩只是跟机械一样,转过身匆匆往外走。
“欸?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付坤咕嘟着看着人背影。
聂召在门口打了车,这里到陵园大概要半个小时,她又去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玫瑰,到了陵园之后因为不知道在哪,聂召打着雨伞抱着花在里面转了很久。
晚上没什么人,灯光倒是亮着,她看着一排排墓碑,在想她死了之后或许只有葛元凯会给她立一个。
大概过了有十五分钟,聂召老远看到远处站着一个男生,个头颀高,穿着一身黑,手指里捏着一把黑伞,露出的一截腕骨,瘦到能看清分明的骨节。
聂召知道没走过去之前靳卓岐就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他没转过头,聂召走到他面前,手指拢紧手里的白玫瑰。
靠近他那一刻,倏然一种冷意往身上冲击,她的牙齿冷到打颤,肩膀也跟着抖动了一下。
这里的气温好低,低到仿佛进了医院的停尸房。
远处天边整个漆黑,光线照清雨水落下的痕迹,空气里潮湿又阴冷,处处显着死亡的气息。
“对不起。”聂召的嗓音喑哑,手臂紧紧抱着花束。
她不敢放下手里的花,只是看着靳卓岐挺拔的身影说了一声对不起,又微微扭过脖子,看着上面的墓碑上写着——靳如馨之墓。
看来她没有结婚,或许是个单身母亲,又或许离异带着靳卓岐,一个女人能够独立养育一个孩子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这也是聂召怎样忍受都没有跟文艳撕破脸的原因。
她想,或许靳卓岐当时带着靳如馨去了台海医院之后,知道能够治好时大概看到了生的希望,那或许是他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所以不顾一切借了高利贷也要做手术。
聂召不知道他后来怎么还上的,也不知道后来他妈去世的时候他遭受了什么。
也忽然明白,他休学了一年的原因。
“滚。”
靳卓岐看都没看她一眼,冰凉的声音混在雨水跟冷风里,低沉又阴寒。
“你怎么有脸来这里。”
聂召低着头,声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来赎罪不好吗?”
靳卓岐轻笑了声,垂落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甚至有些颤抖,微弱的灯光能够映照出男生脖颈的青筋爆起,像是要崩裂似的。
他目光阴寒地看着她,嘴里的讥讽意味很足:“聂召,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好听,你是想赎罪吗?你是没地儿去了。”
他说的也许对,如果不是因为网上的风波,或许就算是找到靳卓岐,知道他在遥远的A市,也不过打电话让他开价,或者任由他开出几个条件作为补偿,除此之外好像别无他法,这是聂召仅能做到的。
她混得场合糜乱不堪,骄奢淫逸,当时的靳卓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跟她的世界有丝毫关联。
聂召的脸色白了白,只是仰着头看着他,昏暗的灯光照在少年冷硬的五官上,他的脸颊很瘦,瘦到整个人都是立体的,五官轮廓极其分明。
空气中的潮湿气灌入,她站在这里看着靳卓岐瞳仁漆黑的眼,又看向冰冷的墓碑,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脑子里闪过些许幻影,像是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没敢再看眼前的墓碑一秒。
“你想要什么?”
聂召屏着呼吸,嗓音发抖:“你爆出那些消息,应该不止想要看到现在的状况。”
他不会放她轻易离开A市远走高飞。
他想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痛不欲生。
靳卓岐没吭声,空气中是一种窒息的沉默。
雨声滴滴答答的响声让人听起来心脏加速,仿佛是凌迟处死前的寂静。
聂召嗓音沙沙的,声调不高:“把我送给你吧,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靳卓岐。”聂召低下头,双眼有些无助,略显绝望地闭上眼说,“你别碰孟寻,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都是我做的,是我瞒着他强行让医院做的。”
“他如果知道,他肯定不会要的,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他也很无辜,靳卓——”
“他无辜?”靳卓岐似乎笑了,冰凉修长的指骨捏着她的下颚骨,用着要掰下来的力道,把人的脸颊都捏得变了形,“所以我还要感恩戴德是吗?聂召,受益者怎么可以说是无辜。”
目光落在她脸上,她手里的雨伞掉落,浑身都被淋湿了,被迫仰着头,头发黏在脸颊上,穿得单薄,本身就削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女孩看上去弱不经风,露出的腕骨跟脖颈瘦到惊人,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掰断。
可那双眼,不光是做出怎样的姿态,在怎样的画面里,都好像满是傲气与不服输,这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
聂召只是仰着头,雨水滴落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天冷到渗入骨头缝里,死死扣着下颚的那双手很粗糙,冷硬的像是一块利刃最尖锐的地方,聂召微微闭着眼,不太敢面对他那锋利的眼眸。
靳卓岐松开手指,力道直接让聂召整个人跌落在地面上,“砰”的一声,身子骨跟硬石灰地撞击,要震碎似的,钻心的疼,她的手掌在地面划出一道痕迹,仿佛磨掉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刺痛感让她的呼吸都开始紊乱掉。
靳卓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阴狠,语调也阴鸷至极。
“你跪一晚吧,看她会不会心软原谅你。”
话音落下,他打着雨伞抬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之前,声音不轻不重:
“聂召,你最好祈祷自己够玩久一点。”
天空倏然打起了雷,电闪雷鸣,刺眼的雷电光线劈天开地似的横扫过眼前的墓碑。
聂召浑身狼狈坐在地面上,满脸苍白,雨水渐大,要糊住眼睛,黑白分明的双眸盯着看了几眼,耳畔嗡嗡的,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全身被折断的声响。
被玩得久一点。
所以她要好好活着了。
第12章
聂召醒来还在医院, 仍旧是上次那个小护士,她睁开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恍惚地在想这些天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等小护士走进来给她旁边桌子上放了一碗粥时,聂召才张了张干到有些裂开的唇, 问:“请问是谁送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