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睡了很久。
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那个声音很轻，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大海特有的宁静和神秘。
除此之外还有烤海蜇的香味。
明江坐起身吸了吸鼻子，看到遥远的海平面上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上一次她回到现代还是在晚上，但是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因为明江不想在海底过夜，所以每到需要休息的时候，她都一定要浮上海面前往陆地。
就算蓝渊说她明明是鲸却像个陆地生物她也不听，最后蓝渊也只能陪她到陆地上来。
两边的时差好像在渐渐缩短，这边的时间已经不会随着她的离开而静止了，那种微妙的梦境一样的平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被打破……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发现不正常的吧？
可是现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你醒了？”身后蓝渊在叫她，声音里带着感叹，“你真能睡啊，才第一天赶路就受不了了？”
“……”
明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道：“因为之前我不认路，所以我和三叶都是走走停停的。”
而现在有了蓝渊手上的地图，他们的速度快了很多，不过因为明见这个无药可救的深海恐惧症，一般情况下他们走的都是浅海的路，但深海猎人的聚集地在大海中央，沿着他们现在的路线再走上一个星期，就不得不进入海底了。
她真的很不情愿，但是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蓝渊，她可能要绕更长的路。
蓝渊说：“那你幸好碰到我了，不然万一不小心闯入养殖地可就糟糕了。”
“你们还养了很危险的生物不成？”
“……”他移开了目光。
明江：“那我还真是命大。”
“咳咳，”蓝渊清了清嗓子，“总之，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吧。”
“谢谢。”
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边喝着汤又问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蓝渊拨弄着水里的火堆，随意道：“是我们故乡流传的一首小调，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是故事吗？讲什么的？”她被勾起了好奇心。
然而蓝渊神情却是透着一丝落寞，他笑了笑：“等之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明江说好。
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以为他们还会有这个“以后”的。
第35章 Chaopter.35
机械的轰鸣声在靠近动力区时格外明显, 明江上一秒还在海底，睁开眼睛的下一秒就被梁遇叫醒准备换乘。
她使劲晃了晃头，觉得自己脑子里像装满了水一样的沉。
“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梁遇伸过手放在她额头上，发现有一点烫。
还是发烧了。
他面露担忧：“你发烧了, 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一旁的盛衡道：“这搞科研的还是得多注意一点身体啊, 正好, 这边条件虽然简陋了些，但是该有的都有, 先让明江博士去休息下吧。”
“我没事，不用因为这个浪费时间。”明江坐了太久, 加上浑身无力, 只能靠在梁遇身上。
“你都这样了，多休息一晚也没事, 我带了药，明江，听话。”
每到这种时候梁遇就在想, 他的操心是对的，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操心明江了。
两人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既像兄妹又像情侣, 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作为过来人的盛衡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到底也没有多说别的, 喊来人带着他们去了休息区。
“明天早上9点出发，车会来这里接你们。”
梁遇点点头：“麻烦了。”
“小事情, 电梯一小时来一次，错过就要等下一班了, 所以最好别迟到。”
盛衡也是随口提醒了一句，他知道梁遇也不是那种不守时的人, 倒是明江的情况比较令人担忧。
长期待在实验室的虚弱科学家，在车上这么一会儿就冻得发烧了，现在脸色苍白，脸颊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都有些呆滞。
盛衡派来的小兵把他们送到中转站的临时房间后就离开了，临走前告诉了他们有事可以直接呼叫后勤。
梁遇扶着明江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休息室的床上。
衣衫翻动，无意间将裤腿扯上了一些，暴露出已经完全异化的胶制感皮肤。
梁遇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面无表情地将明江的裤脚扯下，然后盖上被子，又给她去倒了杯水。
“明江，先把药吃了。”他轻轻拍了拍她。
脑子昏昏沉沉的，大概也是她之前跳海后的必然后果，只是这波生病来的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她那点侥幸心理下来完全就是活该，因为发烧浑身都在痛，尤其是双腿变异的地方，痛感像是要渗进骨子里。
退烧药起效很快，明江吃下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梁遇从随身的手提箱里又拿出一个消毒针筒给她打了一针，做完这些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边，确认明江睡着后，才打开终端。
“是我……是，已经确认了零号的状态……”
……
深海的黑暗和咕隆的水声总是令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神经紧张。
明江看了一眼头顶的海面，又很快收回目光。
寒武纪的海底荒芜却又充满生机，浅海的海床上到处可以看到多如牛毛的腕足类和软体动物，怪诞虫和三叶虫更是多得令人烦恼，偶尔也会有不长眼的奇虾过来，在看到他们后又灰溜溜地跑远。
一开始明江见到新的生物也是想研究的，但当稀罕的东西变得常见甚至多到令人困扰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而蓝渊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他也不是很常主动提起“故乡”，明江不是个很能看人脸色的人，情商也不算高，见蓝渊好几次想回避这个话题，她也算是意识到了这点。
深海猎人是被故乡流放的种族，或许不愿提起也是正常的。
“等到了这个坐标，我们可以借这个季节的洋流加快速度。”蓝渊打开地图，指了一个坐标。
寒武纪的海陆分布和现代完全不一样，洋流自然也不同，但如果不考虑海陆分布的影响，三圈环流的理论在这个时候也是能用的。
明江粗略地看了一眼地图，在上面划了一条线：
“是这个方向吗？”
蓝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竟然知道？”
“我猜的，”明江撒谎不打草稿，“这是往北去的，聚集地是在很温暖的地方对吧？”
“嗯，在赤道上，”蓝渊点点头，“深海猎人……我们算是冷血动物和恒温动物之间，所以聚集地在星球上辐射最强的地方。”
想到深海猎人故乡，太阳的辐射都能穿透万米深的海洋，太阳系的太阳可没有这么强的辐射，所以深海猎人会把地球上的聚集地选在赤道上倒也正常。
聚集地……是在海面上吗？
他们的计划是大概从大陆架附近的浅海，大陆西岸一路北上绕到赤道，然后由明江再变成座头鲸带着蓝渊和三叶游到聚集地去，蓝渊在地图上标出了深海猎人的养殖地，他们借着洋流的同时还要避开那些地方。
因为有些东西比座头鲸的体型还要大，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走最稳妥的路线。
话是这么说，明江变成鲸的时候只能依靠本能，指望她能回声定位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所以时不时还得让蓝渊指路。
暮色降临的时候，他们又会回到大陆上，找一处避风的海湾落脚。
只是今天他们的运气不是很好，没有找到比较合适的落脚地，远古的寒武纪没有那么多的树木和二氧化碳来保温，昼夜温差很大，从陆地上吹来的风又干又凉，明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她心想不是吧，那个身体生病感冒在卧床，难道这个身体也会？要知道细菌和病毒形成的时期还要更早，寒武纪说不定有更可怕的病毒。
明江在打了一个寒颤的同时意识到果然得注意一下，她没有想到自己分明看起来不是人类，身体却保留着人类的特征，她会生病，会因为温度变化而感冒，即便寒武纪气候温暖，她却至始至终还没有一件能御寒的衣服。
话是这么说……就算有衣服也用不上就是。
这一声喷嚏引起了蓝渊的注意，他拨弄着火堆的手停了下来：“生病了？”
明江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我觉得不是。”
“你最好不是。”蓝渊说着，却还是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三叶，顺便叮嘱她不许偷吃，才伸出手探上明江的额头。
和梁遇虽然皮肤冰凉但手心永远温热的不同，深海猎人的手像冰块一样凉得明江整个人脑子都清醒了。
说自己是恒温动物，这不很明显的冷血动物。
“生病了会很麻烦，”蓝渊说，“我们的药品不适合这颗星球上的生物，如果你生病，只能等下个月的外贸飞船过来，那这样我们还得加快速度。”
明江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应该只是今天风太大了，”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外贸飞船”吸引，于是又连忙问道，“外贸飞船？和宇宙其他种族的交流吗？”
“……是。”
“是什么样的？他们多久来一次？是过来干什么的？”
明江忙不迭地追问，没注意到自己都快和蓝渊贴在一起了。
稍微有些不适地往后退了退，蓝渊发现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冒的明江只有在提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眼里才有光。
他并不讨厌这种光，但……对他来说似乎有点过于刺眼了。
“……如果按照这个星球的公转时间来算，大概50个公转周他们会来一次。”
五十年才来一次！
“竟然这么久！”她略微有些惊讶，“那不是错过了这次就见不到了？”
“……倒也不是。”蓝渊耐心地解释道，“有些物种的成长周期远远不止五十个公转周，而且……深海猎人的生命也没有那么短暂。”
他们曾在星海漂泊了无数年，他们的生命远远比昙花一现的人类要漫长。
同样，这也意味着他们经历的事情，走过的时间，乃至往后的岁月都是难以想象的长远，生命的演化，物种的诞生，文明的灭绝，在他们看来都是曾经或者将来的经历，所以他们能在漫长的流浪中回归本心。
明江张了张嘴，突然打消了去问他们到底能活多久的想法。
总觉得，那会是一个她难以企及或者想象的数字，再者，人类对时间的概念或许并不适用于外星生物。
蓝渊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们和遗民的时间概念并不一致，他见明江似乎有些担心，于是又安慰道：“……你放心，我家里还有一些药品，如果你没事那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剩下的路程我们就得加快时间了。”
明江：“你家？”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蓝渊，“你是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吗？你父母不担心你吗？”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没有父母，到现在一直是一个人。”
“好巧，”明江说，“我也没有。”
“……”
“……这是能比的吗？”三叶不明所以地探出头，“我也没有诶。”
明江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这种对话有点傻。
蓝渊却是笑了：“你们是星球的意志孕育而生，如果硬要说的话，你们的父母不是无处不在？”
“阳光，空气，水，大地，沙子，组成这颗星球的所有的一切，如果星球的意志能听到你们的呼唤，我想祂也一定会回应的。”
三叶：“是啊是啊，也是神让我来找明江的。”
“所以，你要去北方的目的，是去找星球的意志吗？”蓝渊问道。
“嗯，”明江点头，“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祂反复呼唤我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觉得有些事情不说清楚还是不行，她不能说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蓝渊，但至少她认为她告诉他也无妨。
“在我们的传说中，如果被星球的意志关照的话，那一定是很特别的存在，”蓝渊顿了顿，随后话里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难道是因为你明明是鲸却有深海恐惧症？”
明江：“……”
谢谢，她也挺想知道是不是这样的。
第36章 Chapter.36
本来是想想着活跃一下气氛, 没想到搞得更僵了，蓝渊不自在地抓了抓脸，感觉自己尴尬得想撞墙。
一点都不好笑，他想, 以后还是别开这种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了。
然后他看着明江却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全世界可能真的找不出来第二个能回到寒武纪的, 还变成鲸的人，但如果海威特他们也能, 那就当她没说。
“……”不过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倒是让蓝渊更说不出话了，在他看来明江这样子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呢？”她又问道。
“什么？”
“你也觉得我很特别吗？”
问这话的时候她靠得很近, 蓝渊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就洒在自己胸口, 明明她的眼神看起来坦荡无比，他却觉得那种无端燥热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