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叫醒她的时候，她已经和蓝渊快到赤道附近的洋流了。
梦中越来越炽热的阳光和温暖的海水，与现实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窗外已经能看到新城市的影子，如果说垂直城市是人类应对大洪水后的未来，那这里的城市应该说是一个中转站。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上次来这里还是她加入寒武计划之前。
高速公路的关口打开，装甲车队缓缓驶入城市。
这次盛衡也不只是单纯护送他们来这里，除了护送之外，他们还要运送一批资源到垂直城市去，因此在把两人送到昆仑医院后，约好了返程的时间便带着人去忙了。
明江看着眼前的医院，心里生出了一点抗拒。
曾经他们以为把自己带到远离大海的地方就能让她不再跳海，不再胡言乱语，事实上这并没有效果，现在再看着医院熟悉的看板，她感到了一些厌烦。
梁遇抓住了她的手：“好几年没回来了，还习惯吗？”
明江扯了扯嘴角，并未回答。
梁遇也知道在这里的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过等在垂直城市的新址建好后，这个暂时落脚的大楼应该也只会被慢慢废弃掉吧。
明江要找的诊疗记录就保存在这里，而赵岚家也在这里。
真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巧合。
梁遇家是医院的股东，在梁遇的父亲死后，股份就落在了他手上，医院早已换了一批人，倒是没几个再认识他们的，梁遇已经提前打了招呼，这会也没有再多做停留，按照明江的意思，他报备了一声，刷了权限卡，两人径自往地下的临时资料存放室去。
“他们说因为这里搬迁过，资料很乱，找起来估计要点时间。”梁遇关上了资料室的门，“我找他们要了休息室的权限，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
“我记得经了梁叔叔手的资料都有标识的吧？找起来应该不会很难。”明江说。
梁遇耸了耸肩：“我这不是帮你一起找吗？你一句话我敢不从？”
“我没逼你哦。”明江说。
梁遇很自觉：“我自愿的。”
想不通明江这种人这种糟糕的性格，怎么他就是喜欢了。
……
因为纸质文件不好保存的关系，到现在所谓的“本地文件”都是储存到一个个大容量的终端里，有点像是以前的移动硬盘，但是不需要设备去读取，更加方便。
照理说梁遇父亲当年使用过的终端和记录都在这里才是，医生的终端是医院财产，每一个记录都带不走。
只是这里因为当时转移资料转移的非常匆忙，之后的人也没有好好打理，乱成一堆，甚至在她找的时候还砸到了头。
“四十年前的记录就不要和十年前的放一起啊，到底是谁乱放啊，受不了了，好崩溃。”
这样的抱怨，这三天里梁遇已经听了许多次，是的，他们已经在资料室泡了三天了。
他张了张嘴，劝说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吞了回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江真的是非常急了，可这堆资料山就连他看了也头疼。
他刚准备出去倒杯水，结果明江一声“我找到了”把他拉了回来。
“找到了？”梁遇出去的脚步又折返。
三天能在这里找到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为我想起来一件事，”明江坐在地上，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终端，“梁叔叔那个时候使用的终端型号，把那一批的型号找出来就比较好找了。”
她说着，便点开了那份记录，按姓名搜索到了“陆沧”这个人，她还以为这人至少会遮掩一下，没想到甚至名字都没换过。
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查。
资料调出来后，明江却惊讶地愣在原地。
“这是……”
“怎么了？”梁遇探头，随即也惊讶地愣住。
“这怎么可能呢……”明江喃喃道，“十几年了，他的脸，没有变过。”
屏幕上显示的陆沧和她见过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无论怎么说，十几年前他也不可能是现在明江见过的那种小年轻。
“易容？”她只能想到这一点，又摇了摇头，“不，他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实验室有严格的检查，不可能是易容，也不是整容，”梁遇皱着眉道，“他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我哪里知道？”明江叹了一口气，经历了照片的惊吓，她甚至觉得后面翻出来什么都不奇怪了。
医院记载的陆沧的资料，和她在实验室见到的又不太一样。
毕竟实验室和医院拿到的资料是不一样的类别，十几年前的陆沧住院的原因……是严重的妄想症。
明江记得自己当初被诊断的也是这个病，虽然事实证明她其实没病。
陆沧的妄想症……
临床症状几乎和她当年一模一样，只是比她严重多了，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另一个物种……这种程度的妄想症已经很罕见了，然而资料显示他当年是突然康复的。
在亲人来谈放过一次后，没过多久就康复了，彻底地变成了“正常人”。
尽管明江对这个“正常”感到怀疑。
资料记载的很详细，甚至毫不遮掩，连每天的用药多少，他说了什么话都用视频记录了下来。
明江试着点开了一个视频。
梁遇见状，也坐在一旁陪着她看。
视频记录是陆沧正是开始隔离治疗的两个月后，前面的时间他大多时候都坐在角落一个人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只有不得不进食等生理行为时才动，和她最开始一样，看起来很正常，其实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段视频没有录到声音，也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明江便快进了过去。
直到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突然从那个角落站起来，看向窗户，口中念念有词。
明江按下暂停放大了画面，又把声音拉到了最大。
诡异的声音从终端的播放器中传出。
这种声音……听起来非常奇怪，像是很多种东西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热闹的菜市场，又像是雨天的池塘，非常嘈杂，但人类嘴……
能发出这种声音吗？
梁遇神色凝重，明江却莫名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并且是相当熟悉。
她一定在哪里听到过，是哪里？
第38章 Chapter.38
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起来, 明江只好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她又拉了快进，想看看之后发生了什么。
画面中的陆沧对着窗户，旁若无人地对着窗户念叨了很久。
一遍一遍地, 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音节。
那个诡异的音节实在有些令人不适, 就在明江想继续快进时, 陆沧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了身。
明江以为他终于结束这种诡异的行为要回去待着了，没想到陆沧却是抬起头, 看向了屏幕——也就是监控的方向，他对着监控, 缓缓地咧开嘴, 露出了一个扭曲至极的笑容，随后嘴唇张合：
“明江——”
“找到你了——”
“……”
这画面着实诡异, 就好像陆沧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来查监控一样，梁遇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关掉视频以免明江受到惊吓, 却不想明江拦住了他。
伸手按下了视频的暂停键，心脏强大到除了深海什么都不怕的明江甚至放大了画面, 把陆沧那张扭曲的脸放大填满了整个屏幕。
梁遇：“……”
“有问题, ”看了半天，明江突然道。
“什么？”
“眼睛, ”她手指点了点画面，放在陆沧的眼睛上, “瞳孔没有聚焦。”
梁遇一看果然是。
明江敲了敲终端屏幕，语气充满疑惑：“我想不通, 他这个时候应该不认识我才是，谁在找我？是他沟通的家伙吗？”
梁遇：“我觉得你要是手再慢点, 这事说不定没发生过。”
“？”
于是她又重新播放了那段视频，结果果然如梁遇所说，第二次播放后，刚刚这一段就从画面中消失了。
明江不信邪地又放了几遍，还是没有。
对着窗户念叨完的陆沧回到了原本待着的角落继续发呆，根本没有回头那一句话。
明江把终端翻来覆去地检查，试图找到不对劲的地方：“这是出什么bug了吗？”
梁遇：“……你觉得可能吗？”
她停下动作回头看向他：“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没看过吗？恐怖片里都这么演。”
“……”
“咳咳……”
讲了个冷笑话却没有得到期待的反应，梁遇只好清了清嗓子，别过脸道，“总之我先给你去拿点吃的，你看完就休息一下吧，这里环境不好，把资料拿出去看也是可以的。”
“不是说不能带出去吗？”
“这些资料理论上已经不属于新的昆仑医院了，我说一声就能拿走。”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之后还有别的安排，于是明江点点头：“那好，我筛选一下。”
“嗯，需要帮忙直接喊我。”
梁遇离开后，她拿着一叠终端屏幕走到了一旁简陋的休息室，打算靠着看看，稍微休息一下自己已经有点酸疼的腰。
视频的内容很长很无聊，明江却不敢漏掉，陆沧的人际关系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按理说这种间谍一样的身份不应该有太复杂的人际关系，但他表现的种种都令人觉得他只是个不幸患病的正常人。
那些监控下的谈话都是普通的关心，有他的同学，朋友……却没有家人。
果然很奇怪，在探访记录中一个家人都没有，资料也没有现实父母那一栏，明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父母双亡。
地下室的空间封闭，空气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感，明江换了个姿势，看到陆沧还在念念有词，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却开始打架……
那个声音顺着终端的播放器一直进入到了她梦里。
……
顺着风和洋流，他们在赤道上前进的速度很快。
天空上没有鸣叫的海鸟，海洋里中没有成群结队的游鱼，碧蓝的水波中，只有一尾深灰色的鲸时不时跃出水面，掀起巨大的浪花。
因为游泳的速度并不快，现在的座头鲸身上总是会有藤壶寄生，跃出水面的习性其实也是座头鲸借助水花的冲击甩掉身上的藤壶，现在的明江倒是没有被那种恼人的生物寄生的烦恼，跃出水面纯粹是为了调整方向。
梦里他们已经赶了几天的路，借着洋流应该会比预计的要更快到达深海猎人的聚集地，赤道的海水很温暖，只是这里已经是深海，他们今天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岛屿落脚。
不如说岛屿都没有。
水很深，明江打死不去海底下过夜，蓝渊拗不过她，只要用带着的水上气囊飘在海面上做个临时的落脚点。
这原本是以防万一用的，至于这个万一是什么万一，蓝渊也没有说。
气囊的浮漂很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三叶变成虫子趴在明江身上倒也能过，只是再来两个成年人的话，两人就不得不贴得很近才不会掉下去。
蓝渊：“其实我觉得我去下面也不是不行……”
“但是水压要慢慢适应的话要花很久的时间吧，”明江说，“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你怎么这么敏感？”
“……”
“晚安。”
用座头鲸的身体游了一天，再变回人鱼形态她连手都不会用了，躺在漂浮气囊上的时候，那条鲸尾则是有一半垂在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海水。
蓝渊：“你再这样我们就要偏离方向了。”
无聊踩水的明江：“……”
蓝渊的身体就在她背后，这好像是这些天来两人第一次靠这么近，两人的后背紧贴着，只是蓝渊还是不肯脱下来那身壳子，现在不仅占了一大片地方，甚至明江还觉得后背硌得慌。
她一向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从来都是别人将就她，她就没意识到她需要去将就别人，所以此时的不适也打算提出来。
“诶你这个——哇啊——”
“小心！”
翻了个身就直接因为平衡不住掉进了海里，蓝渊迅速反应过来抓住了明江的胳膊防止她沉底，这一下气囊差点翻了，不仅如此，两人额头还差点磕到一起。
明江抬起头，就看到蓝渊一脸水，神色紧张地拉着自己。
她尾巴动了动，甩了蓝渊一脸水。
“……”
“……”
四目相对间，意识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
明江：“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不会淹死的对不对？”
“……”目移。
“你知道吗？”
“什么？”因为她的话蓝渊又把视线转了回来。
明江侧过头看着蓝渊垂下来的白发，在这位外星渔夫惊愣的目光中，伸出手将他的头发别在了那对鳍后。
“我想起来一件事，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一个童话，讲的是出海的王子和人鱼公主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