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剑不知道尘封了多少年，在出鞘之时却依旧寒光闪闪，他目光有些怀念地看着那把剑，明明身上穿着的是最简单不过甚至随意的家居服，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你认识的一个邻居，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社恐，但实际相处起来人还挺好挺有意思的，突然有一天他家门口站了一排西装革履的大佬，然后对着穿着一身应援服装的肥宅邻居说：老大，回去继承百亿家业吧！
就是这种有点微妙的既视感。
明江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曾经人类对无边的宇宙也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并为此诞生了无数的文学作品，她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但她看着蓝渊，能想象到他穿上这身衣服，在无数舰队的簇拥下，手指一划就是或许就是一场战争的开始，一个文明的消失……
“不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蓝渊一愣，放下剑又变回了那个社恐宅，不解地问道：“什么？”
“你不能跟他硬碰硬。”明江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谁知道你们打起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蓝渊惊恐地后退了半步，轻轻抓住明江揪住他衣领的手，“你先放开……”
明江摇摇头：“蓝渊，我不知道五亿年后在深海中呼唤我的是不是你，但我希望那必须是你。”
“为什么？”他艰难地问道，“你知道我不会和这颗星球的意志缔结契约的。”
“无论你愿不愿意，你现在必须这么做，”明江说，“我不知道你那好弟弟会对这颗星球怎么样，但是我的未来既然还存在，那就证明这颗星球有人看着，不管怎么说，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他的喉结动了动，那个不明材料做成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秒，在明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蓝渊却紧紧地抱住了她。
一旁的三叶很自觉地面无表情转过头。
深海猎人的体温一直都是冰凉的，这点明江在这之前也很多次地感受到了，那股带着大海味道的气息包裹着她，像是她无数次梦里沉落的海底。
温柔地高裹着，却令她恐惧的存在。
但如果是蓝渊的话，她似乎并不讨厌。
她一向不喜欢跟人有过度的肢体接触，但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并没有推开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夫？”蓝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明明战斗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却总是想用逃避来拖延问题。”
“逃避可耻但有用，”明江显然理性得多，“你得告诉我，如果你那好弟弟也是冲着这颗星球来的，你设想一下他会干出什么事？”
“……”蓝渊的胳膊紧了紧，“他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生命，只要有我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他就绝对不会放过。”
她伸手拍了拍蓝渊的背：“你有这种兄弟也太惨了。”
“……”
这女人总是有种能把话题聊死了的能力，让人无语凝噎，但确实是让蓝渊有些沉重的心情稍缓和了些许。
“与星球缔结契约是双向的，我……我已经被拒绝很多次了。”他说，“他们说是我身上的杀伐气太重了，但是……这颗星球是唯一没有拒绝我的……”
“她是一颗很温柔的星球，”明江顺着他后背摸了摸安慰道，“我们的生命从海洋里诞生，经历了几十亿个公转周的漫长进化，期间物种经历了许多次的末世和灭绝，但她始终充满生机，在我们人类的神话里，海洋和大地孕育着生命，一直都是温柔包容的神明形象。”
“她没有拒绝你，一定是觉得你其实也是很温柔的人吧？”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他问道。
“嗯，”明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就，虽然我对你还是不那么了解，你还把我当成鱼网到，但就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还挺喜欢你的。”
“喜欢？”他呼吸一窒。
明江：“挺喜欢的。”
如果能让她研究就更好了，这里为什么没有设备？
她急得呕血。
不过……说不定未来可以……
还在思考着一些很危险的事情的明江没有注意到蓝渊神色的变化，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蓝渊与她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随后，嘴唇上传来了一阵冰凉的，却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离。
明江后知后觉发现那是蓝渊在吻她。
深海猎人金色的眼睛看着她，里面的神色晦暗不明。
“三百二十五个公转周，这是我在这颗星球上停留的时间，”他说，随后露出一个苦笑，“离第一个‘人类’诞生的时间还有四亿七千万个公转周，你一句‘喜欢’，我觉得我好像就能等了，是不是挺奇怪的？”
“我对你很重要吗？”明江歪着头不解地问道，“三百二十五年你都没有做好决定，为什么我一句‘喜欢’你就愿意？”
“……”
他沉默了些许，然后再次低下头吻过她的嘴角：
“你穿越了奖金五亿个公转周来到这个时代与我相遇，那么剩下的四亿七千万个公转周，直到你诞生的那个时间为止，为了你的未来，我愿意等待。”
“只是因为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明江伸手捧起他的脸，指尖边上是那对幻彩的耳鳍，被她触碰到后温柔地贴了过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你确定要当那条童话中的小美人鱼吗？”
“我经历过的，做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现在只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是一时冲动也好，”他道，“至少做过。”
手指轻轻擦过他脸颊边的鳞片，这次明江踮起脚，主动吻了上去。
“现在先把你那倒霉弟弟的事情和他们说了吧。”
“……”
第45章 Chapter.45
不出意外地, 这件事在深海猎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还有人想不通蓝渊怎么外出一趟多了跟老婆（他们自以为的），不过比起八卦自家殿下终于老树开花了这种事情，显然还是怎么度过眼下的危机更重要。
“所以，现在的决定是, 我前往北半球去和星球的意志缔结契约, 你们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启动飞船, 从星球的背面离开这里。”
将目前的情况向大家讲明后，气氛陷入了有些凝滞的状态。
“可是如果他把星球整个包围了呢？”这个疑问令气氛更加冰冷。
于火焰中盛放的干枯花朵中, 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或许是谁放在那里的蛤蜊被炽热的火焰烤碎了壳, 空气中传来一阵特别的香味, 甚至在沉默的环境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吸口水的声音，然后是开始吃东西的声音。
顿时变成了搞笑片片场。
明江往身边一看, 心道坏了，果然三叶不见了。
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蹲在烧烤架旁边的, 不是三叶又是谁？
她身上还披着蓝渊的披风在那里大吃特吃，见众人都看着她, 三叶眨巴了一下眼睛, 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眼巴巴道：
“要不……你们别管我？反正也跑不掉了不如多吃点。”
作为临时“监护人”的明江默默捂脸, 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让她稍微有点危机感，还是说假装自己不认识她。
结果没想到出声的反而是洛伦。
他厚实的手重重地拍了拍蓝渊的肩膀, 哈哈地笑道：“我还没有一只虫子有觉悟，摊子都架好了, 还管什么有的没的？兄弟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又不是不会打仗, 不就是那个蓝溯，跑什么跑？跑得掉吗？他敢来，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是不是？”
洛伦抬高了声音，一呼百应。
肩膀被拍得生疼，蓝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看似是被洛伦的话语说动，但他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是冲着我来的，我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面对了。”
“你这就是不把我们当回事。”洛伦不满。
“我就是把你们当回事，才希望你们不要出事，洛伦将军，这么多年的安稳，我不希望因为一时冲动打破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蓝渊说，“在这里的每一张面孔我都熟悉，你们有人是黑暗面的战士，有人是被迫害的逃犯，有人是被通缉的雇佣兵，海盗，你们愿意跟我这个被流放的指挥官追寻自由，那么我就有责任保护你们每一个人的性命。”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会去星球北方找星球意志缔结契约，与蓝溯做个了断。”
他的一意孤行洛伦也是知道的，一旦决定了做什么事就不会再轻易动摇，否则这种人也不会站在那个位置。
洛伦脸侧的耳鳍摆动着，刚想说点什么，躲在母亲背后的小孩探出头问道：“那蓝渊哥哥要是死了呢？”
小孩的母亲气得拍了一把自己孩子的脑袋：“说什么丧气话呢？殿下是那么容易死的吗？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殿下。”
被教训的小孩吐了吐舌头，然而蓝渊是记得这位母亲的。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妇人打扮，长相温婉的美人，当年曾是星海里数一数二的海盗头子箱夫人。
“我会努力活下来的。”蓝渊对小孩笑道。
“你和星球意志缔结契约后还会回来吗？”小孩又问，这次被教训后语气沉稳多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不是说和星球缔结契约后，就会变成另一个物种吗？那蓝渊哥……殿下还是殿下吗？”
孩子天真的问话却让气氛再次凝重。
这一点是明江没有想到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蓝渊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种维度上的生命？她对深海猎人知之甚少，更何况是看起来似乎更特殊的皇族，一旦与星球意志缔结契约，那他们会变成什么？
蓝渊动了动嘴唇，最后走到小孩身边，蹲下身摸了摸懵懂的孩子的头。
“我还是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们身边，这样就能够更好地保护你们。”
小孩迷茫地歪了歪头：“换了一种方式？”
“嗯，换了一种方式，”他站起身面向神色僵硬的明江，勾起嘴角笑道，“之后当你看见季风穿过万道山川，江河奔流千里入海，鲸鱼在拂晓之时跃出水面歌唱时，那便是我在想你。”
这仿佛一道诀别一般的话语，又更像是穿越了亿万年时光的，对她宣誓的永恒的告白。
此后走遍大地的每一丝风，在海中经过的每一道洋流，深海之中的每一颗炸裂的气泡，那些都是他的声音，是他想念的，寻找的声音。
心中涌起的是陌生的酸涩感觉，这还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我……”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腿却使不上力气，下一秒，在蓝渊有些慌乱的神色中，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醒过来时鼻尖闻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味。
明江花了好几分钟才适应这具与寒武纪相比明显的虚弱身体，她费力地睁开眼想坐起身，一旁则是适时地伸过来一双手，把她按了回去。
“我怎么又睡着了？我睡了多久？”她捂着头问道。
惊鸿一瞥时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甚至已经若隐若现，明江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在虚弱时将自己强行叫回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和蓝渊说什么。
两个时代的时间差正在迅速缩短，很有可能那边的一天就要等于这边的一天，那她睡着时的身体估计会相当危险。
这次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不是你的问题，”梁遇的话却让明江有些意外。
“什么？”她皱眉问道，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梁遇皱起眉，语气听不出是生气还是懊恼：“我们是避开了最小心的东西，但是我们忽略了气味。”
“气味……”她想起了赵岚家那股再正常不过的香味，随后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我？让我睡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如果要说知道她睡着后会去哪里……这才是最恐怖的。
更糟糕的结果……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知道这颗星球的意志现在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蓝渊怎么办？蓝鲸实验室，海威特那边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他们囚禁的到底是谁？
不是蓝渊还能是谁？
注意到她脸色不对，梁遇侧头问道：“检查做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除了有点头晕倒也没什么了。”
“这次是我的疏忽，还好你没事，”梁遇脸上带着懊恼的神色，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我会好好看着你的，无论什么时候。”
“男妈妈，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明江配合他开着玩笑，又看了一眼吊瓶，“低血糖是吧？我饿了，想吃东西。”
“好，我去给你拿，你乖乖躺在这里。”
隔间的门又轻轻关上，明江看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
她又回到了昆仑医院。
看来是梁遇路上发现不对劲，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梁遇没事，出事的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