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道:“盛上校,现在这种情况还有隐瞒的余地吗?”
“……”盛衡抬起手想点根烟,结果意识到自己穿着防护服没有办法抽烟,他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让机器人清理路面,我们回车里说吧,外面不安全。”
明江又往车轮附近看了一眼。
因为车子停下来了,有些痕迹就算雨水很大,却也还是保留了下来,又或者是因为行车路上总是避免不了晃动,那些东西已经完全掩盖不住。
防水布下面,有血迹和粘液不断地滴落下来,滴下来的东西被雨水冲刷干净后,又有新的不断溢出。
她想到一个词,罪证。
“说起来这里面的东西,和明江博士也有一点关系。”回到车上后的盛衡这么说道。
他终于还是抽上了烟,尽管烟雾第一时间被空气净化系统抽走,那股味道却还是留了下来。
此时却没有人去在意了。
“我大概知道了那是什么,”明江道,她从屁股底下抽出自己的终端,手下飞快地点着资料,找出一份文件展示给盛衡,“这是第一批生物实验的废弃品,我特别强调过一定要销毁,这是基因不完全的测试品,有着致命的缺陷,为什么你们要保留下来?”
在寒武计划的最初,她接手了导师……也就是明临博士的实验,结果发现他研究的方向虽然没有太大的问题,却完全跑偏了目的,最后做出来的是一种难以掌控的生物武器,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上任后就主动停了人体实验,从最开始的推翻重来。
“生物战争在很多年前已经开始了,明江博士,”盛衡缓缓吐出一口烟,“有些国家已经开始了试探,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明江几乎马上就想到了之前梁遇特别提醒她的那些新闻。
第47章 Chapter.47
盛衡的话属于是已经肯定了她的猜测。
明江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归根结底究其原因, 那还是得怪到她身上,是她没有把资料销毁干净,她对上头太过放心,被保护得太好, 也没有想到当权者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你们做出来了多少?”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有些难受, “实验体……是怎么找来的?”
盛衡弹了弹不小心落到身上的烟灰, 淡淡说了三个字。
“这是第二批了,都是自愿的。”
明江呼吸一窒。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人体实验, 那当然是拿活生生的人来做实验,这些参加做实验的人一般都是自愿签署了条件的, 有些是走投无路的绝症患者, 有些是监狱的死囚犯,无论结果如何, 他们都会拿到一大笔补偿款,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觉悟被拿去做人体实验。
就算是明临当初拿到的实验体, 也并没有很多,并且不久后就被明江停了。
现在他们绕过明江, 搞来了满满十几车实验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明江所说的“致命缺陷”,是这些实验体在接受实验后不仅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异, 还变得非常有攻击性,根本无法作为有价值的参考数据, 她才会把那些销毁。
“这么多人……”明江看了一眼前面的车,“第二批, 十几台车,你们上哪找的这么多自愿参加的人?”
“钱给够了什么都有, ”盛衡把燃尽的烟头随手丢到窗外,“况且,现在这傻X世界,谁还想活着?”
盛衡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的整个人类社会,处于一种得过且过的,濒死前的狂欢状态,当然想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当大部分人意识到现实就是如此绝望后,失去存活希望的只多不少。
这很不好,但没有办法。
目前的科技发展甚至还做不到科幻电影中将人休眠冷冻的技术,也做不到那种能将容纳成千上万人的飞船送上太空,更别提那之后看不到尽头的旅行和文明的延续。
数万年的发展和积淀,灿烂的文化和历史,辉煌的文明,在未知的外星文明包围下显得一文不值,不堪一击。
这样的世界,到底是挣扎着活着面对那个未知的未来,还是早点死掉解脱,都是个人的选择。
“……”
明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盛衡,但是……就算她反驳,就算她言辞激烈的反对,她也没有办法说让盛衡放弃这批货,盛衡只是负责运输的,上头既然绕过她把这一批实验体做出来,也就没想过让她来善后。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打算把他们用在什么地方?”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运输。”盛衡说。
“实验体不可控,”明江看着自己终端上的数据,“我亲眼见过控制失败的实验体是什么样的,我不管你们要用在哪里,既然我知道了,出于我个人包括我的职业立场,我建议你们最好销毁。”
“多谢你的建议,明江博士……”
盛衡又摸出来一根烟,这次他没有点上,而是夹在指尖把玩着。
“建议是建议,你们听了也不一定会照做是吗?”
“那就要看上头的意思。”盛衡倒是坦荡得很。
明江气得捏紧了手里的终端,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问道:“袭击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明江博士,就现阶段来说,你觉得更危险的是那些袭击渔船的生物,是外太空的外星人,还是我们自己人?”面对明江的疑问,盛衡则是抛出了另一个回答。
明江一愣:“你什么意思?”
“是人类……往大了讲也确实是自己人没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梁遇则是给出了答案,“我说的对吗?盛上校?”
盛衡扯了扯嘴角不可置否,这个态度就是默认了梁遇的回答了。
“如果不是当下已经紧急到贴到脸上的危机,人类这种生物,是学不会团结协作的,”盛衡道,“有些走了狗屎运的家伙却只想把所有人踩在脚下,以为所有人都要害他。”
现实永远比电影还魔幻。
在有些文化作品中,面对全人类共同的危机,说的是危难当前,唯有责任,而现实是……有些家伙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发达的科技和长矛看似对准了天幕,实际上暗处的匕首却一直藏着,等着随时给同类致命一击。
消灭对手后,指望着能在新世界掌控优先主动权。
这种强盗心态从古至今一直延续着,靠着掠夺和打压来发展的文化在末世之中反倒是更加变本加厉。
明江也不是不懂这点,她只是觉得有种深深地无力感。
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接触到了更广阔的的世界后,就不再是国家和地区,而是“人类”,这不仅只是一个对种族的表面称呼,更应该代表的是一个整体,无论人种,无论国籍,在外来的文明面前,只是人类。
可是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这点,外星种族是不会在乎你是什么国家,什么人种,就像人类看着路过的蚂蚁,并不会想这只蚂蚁是哪个蚁穴里出来的。
“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盛上校,”明江说,“我没有自己能够拯救人类的觉悟,但我现在还在做这份工作,我就会尽我所能,所以,如果你们的东西影响到了我的进展,我也有权利提出异议并用我自己的方法行动。”
“你随意。”盛衡的态度倒是无所谓,他拿出监控装置盯着清理道路的机器人的工作状态,显然是已经打算结束话题了。
明江却有些焦虑,即便梁遇为了安慰她,在她忙着看资料的时候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她还是感觉那种潮湿的,黏腻的感觉无处不在。
是错觉吧,她想,一定是雨下得太大了,空气中充满了怪味和腥味。
这种腥味她真的太熟悉了,不是土壤的那种,而是属于水生物的腥味,血液,粘液,烂肉,鳞片,过去与这些接触得太多甚至生活在一起过,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能闻到自己身上也有这股腥味。
并不讨厌,但也绝对称不上喜欢。
那应该是实验体的味道吧,她这么想当然地认为的,却觉得有点不对劲,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见她停下翻看资料的手,梁遇问道。
“不对劲,”明江迅速收起终端,开始翻找一次性防护服,“我要下车看看,还有没有多的防护服?”
盛衡皱眉道:“现在待在车上才是最安全的,你想做什么?”
“你们没闻到味道吗?”明江明显地有些焦虑起来,“总之快给我防护服,带我去检查一下后面的货仓!”
“什么味道?”盛衡和梁遇看起来都是一脸的茫然。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错觉,那个味道就在这里,甚至越来越浓烈了。
“腥味啊,你们闻不到吗?这么重的腥味。”她更加焦虑,见这两个人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明江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开始在座位周围自己找。
结果在找的时候,她不小心碰掉了后座那个箱子的盖子,一股浓烈的腥味直冲鼻子,溢满了整个车厢。
里面是一颗人头……应该说是人和鱼的脑袋的结合体,她以前见过这种东西,见过很多次。
头已经腐烂得能看见皮肤下畸形的骨头,烂肉和脑汁还咕哝咕哝着,像是被煮沸了一样冒着气泡,偏偏那张嘴唇消失,只剩下牙齿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话:
“你是说这个吗?”
明江一阵恶心。
诡异的是就算是这么令人不适的画面就发生在眼前,无论是前座的司机也好,还是看向这边的盛衡和梁遇,除了她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甚至……更诡异的是,这两个人的脸也像是被什么腐蚀了一样,身上也传来那股浓烈的腥味,腐烂的肉浆从脸上滑落下来,露出下面的白骨,然后是脖子,身体,肉浆很快溢满了狭窄的空间,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她想打开车门,车门却像是被焊死了一样怎么都打不开,只能看着越来越多的肉浆将自己淹没……
“啊——”
在感到要窒息的瞬间,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明江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才发觉原来刚刚的是做梦的幻觉,她应该是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等等,睡着?
车上空无一人,明江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睡着的时候都是去寒武纪的,绝对不可能会做噩梦,现在的她到底在哪里?她的意识是清醒的,但是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这里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也停了,外面已经是夜晚,车子里没有开灯,漆黑的山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明江以为梁遇和盛衡还有司机是下车去看滑坡情况了,但车灯也没有打开。
这不对劲。
她下意识地看向手边的箱子,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就打开了盖子。
没有头也没有脑浆和粘液,只有一些应急药品和纸巾。
她又试了试车门,这次也能打开了,车子里暖气停了,二氧化碳还关在里面,打开车门的瞬间,外面刺骨的冷风“哗——”地一下灌进来,把她额前的头发全吹乱了。
明江倒是不在意这些,看着雨停了她也没有去拿防护服,径自下了车。
那股海腥味还萦绕在周围没有散去,她不知道暗处还藏着什么危险,虽然下车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她却莫名地感觉,如果继续留在车里反倒更危险。
从闻到那股腥味开始,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不仅是远处漆黑的山脉,周围空无一人的车辆也像是趴伏在山峦上的漆黑巨兽,沉默地看着她这个异世界的闯入者。
人都去哪里了?
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都要被这种恐怖片片场吓疯了吧?但明江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什么一般人,很难说除了深海以外她对恐惧的界定是什么,总之她现在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山里连风声都没有,简直就像寂静岭一样。
她想了想,往车后面走去,发觉那股海腥味越来越浓郁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滴答声和某种野兽咀嚼食物的声音。
看来味道就是这里传出来的。
绕过车厢尾部后,她脚步猛地一顿。
冰凉的手伸进口袋,打开了终端的照明装置——这个闪光灯手电筒的功能还保留着简直就是和网络墙一样不可思议,总之勉强有了光,她也看清了手电筒照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