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一口一个前辈。”李尤不满卢以清这个称呼。
卢以清低下头, 倒下一杯茶水,端着起身来到李尤面前,“阿竹给师父敬茶。”
李尤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意外到了, 他愣在原地,迟迟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双手, 捧上了茶杯。
或许是见阿竹笑着,他不想此景显得伤感, 颤声长叹,“这声师父我可是等了多年。”
言毕,李尤便小口抿了茶水。
“那师父何时教我作诗?”卢以清问。
“我都说了,我不会作诗。”李尤道。
卢以清又问:“师父会什么?”
李尤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柳安这小子将阿竹送来可能还有一层意思。
“我什么都不会。”李尤道。
可越是这种情况下,他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卢以清更觉得他有什么东西藏着不愿告诉自己。
“无妨,我在这里的时日久了,师父总愿意告诉我。”卢以清道。
李尤看了她一眼,“阿竹,有些事,你还是不掺和的好。”
“师父,有些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我做不了什么,所以无论怎样都没有错。可如今我长大了,怎能心安理得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卢以清道。
李尤又叹了声气。
“我与师父交谈时,还是少提起这些的好。”卢以清抬眼,只见李尤不仅是蹙着没有,就连眼眶也有些红了。
“阿竹……”
“师父,阿竹已经长大了。”
面前的人亭亭玉立,李尤也不觉感叹这难熬的年岁原来也能这样快就过去了。陛下纵然多疑,但这么多年来,除了边境之地换了一批有一批,他们这些朝中老臣倒是没有被换掉的。
……
宫中安静的不能再安静,今日无风,就连开了的梅花都静静立着。
只可惜今日无人有心赏花。
赵臻从榻上醒来,头有些昏痛,昨日本要出门的,可不知为何就倒了下去。
“太子殿下,您醒了?”房中的声音引来了小太监。
赵臻半躺在榻上问:“昨夜我怎么就睡去了?”
小太监回:“奴也不知,殿下您说要出去看看,不让奴才们跟着。奴刚一转弯,便瞧见您直接倒了下去,可怕奴才们吓坏了。太医来瞧了说,您或许是困了,观其脉象倒也没什么不对之处。说是让您睡上一夜。”
赵臻心想,莫非是自己要出宫的事被什么人知道?
“对了,陛下昨夜要见太子,不过听闻太子身子不适,便让太医好生守着,也没有再传。”小太监又道。
赵臻心中一颤,还好昨夜没有强行出宫。
“昨夜可发生了什么事?”赵臻平日就会问这些,今日提起倒也不算奇怪。
“太子殿下,昨夜可是发生了大事!”小太监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来,才接着说:“昨夜有一辆马车深夜出宫,去了街上的一处繁盛之地。昨夜那是什么日子,可是上元灯节。结果那马车直接坠入了池中!”
小太监说着,赵臻心口不停的跳,若是没想错,那辆马车本是要接自己出宫的……
赵臻有些惊恐看向小太监,“然后呢?”
“好在那马车上没什么人,倒也没什么事。”小太监说着又往赵臻面前走近,低声道:“不过就在现场还有一个人,是极少露面的丞相夫人,听闻……她。”说到这里小太监顿住了,他意识到旁人口中‘宫中的贵人’,正是眼前这位殿下的生母!
“她如何?”赵臻心慌,却还是在追问。
“她像极了先皇后。”
……
风声确实传到了宫中,不止太子一个人听到了,还有陛下。
御书房的门仍旧是开着,即便是走到光下,也掩盖不了陛下此刻浑身的阴沉之气。
他思想着这风声的真实性,不过……假不到哪里去,毕竟没人敢说这样的谎话。
他自嘲般笑了笑,没想到养了个逆臣在身侧,还当做唯一的亲信。
不过和这风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丞相夫人被送到大理寺卿那里去了。
如此一来,更是卢氏之人不会有假。
李尤同卢征素来交好,当初李尤冒着天下之大不讳也要让卢征入三司会审,只是自己当年怒气上头,不愿再等一日。他搭在椅子上的手慢慢收回,想要拿起面前的笔写下点什么,到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写出来。
真的错了吗?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去想这件事。可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不,是不会错的。
为了一整个大雍,即便是错杀了一些人又何妨?哪个帝王的刀下没有几个亡魂?圣朝是要用英魂去祭的,全当做是为了大雍了。
只可惜他现在不能让柳安直接将人带进宫里,如今朝中的人太过分散,可李尤手里还是有些兵权的。且这人脾气古怪,若是他愿意将那女子留下,想来也不只是因为卢相。
他不能在如今让臣子们寒心。
“陛下,柳相来了。”孙恩德的声音在御书房门外响起。
皇上收拾了一下情绪,强扯出一个笑,“让柳相进来吧。”
眼瞧着,柳安满面春风从外面进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顿时心中又觉可笑,到底是自己瞧上的臣子,和自己果真是如出一辙。到了现在还是在彼此试探。也罢,只要柳安将那人老实藏起来,他也不是忍不得一时。可若是柳安让自己认下当年的错,不,他从未错过,何谈当年之事。
“柳相今日是有何事?”皇上问。
柳安道:“昨夜有马车从宫中出去,扰了长安街上的清净,不知陛下是否清楚。”
“这个啊,知道了。”他倒是没有骗柳安,确实知道了,只是没在乎。
“这马车寻过去,发现是礼部侍郎府上的。”柳安又道。
皇上眉头一蹙,“哦?莫非是想着从宫中偷袭东西?”
调笑的语气并未让柳安松懈,他接着道:“臣来请示陛下应当如何处置?”
皇上摆了摆手,“换一个礼部侍郎。”
“是。”柳安拱手。
御书房内的两人都有些安静。
“没什么事的话,柳相就先回去吧。”皇上道。
“臣告辞。”柳安转身间有些奇怪,陛下不急着见阿竹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不想撕破最后的纸。只是……陛下迟早会见阿竹,不只是因为她是卢相府上的人,更因为,阿竹像先皇后。
当初那件事后,陛下郁郁寡欢多日,柳安也曾想,陛下若是真的念着先皇后,又为何如此不留情面?
正想着,柳安瞧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本要离开的柳安停住了步子。他并未往前,只见少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却在临近时低下了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臣,拜见太子。”柳安拱手一拜。
赵臻含糊道:“柳相不必多礼。”
话说完,赵臻便想从柳安面前过去,可柳安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殿下,臣有事想同殿下说。”柳安道。
赵臻回过头去,“柳相请讲。”
柳安勾着嘴角,“殿下年少,或许太傅未曾讲过,有些事急不得。是太子的东西迟早会落入太子手中,该见一面的人也是终会相见。”
赵臻意外,怔在原地。
“殿下此时还是不要去见陛下了,有些事陛下已经知道了,昨夜的事没有牵扯到殿下身上是您的福气。”柳安直言不讳。
赵臻了然,拱手一拜,“多谢柳相教诲。”他的心跳的更快了,那辆没人的马车上本来应该是自己,要去见的人是姨母,如今父皇知道马车和姨母了,那……是能猜到自己的。
“殿下还要去见陛下吗?”柳安问。
赵臻的眼睛略微大了些,父皇定然能瞧出自己的不对劲。
第85章 八五章
“多谢丞相。”赵臻又是一拜, 他此刻定然是不能去见父皇的。
柳安笑了笑,像是随眼看了看不谙世事的孩子。
望着柳安的背影,赵臻陷入了沉思, 柳相是如何知道自己做了些亏心事的?莫非昨夜的事,同他有关?
……
柳安前脚从御书房出去,后脚就在政事堂门前碰到了崔远。
对方本都要进去了,眼下正对着自己, 一副饶有兴致之态。
柳安心中笑了笑,想来崔远还不知道李侍郎人快没了,这等好消息自然要同他讲讲。
想到此处, 柳安的步子越发快了些,“左相今日来的好早。”
“柳相更早些。”崔远拱手道。
即便是平日里吵的再不可开交, 该惺惺作态的时候,还是要能装起来的。
“这不是昨晚有马车从宫中出去,左相猜猜是何人如此大胆?!”柳安问。
“哦?这倒是还没听说。既然是从宫中出去的, 莫非是……哎,贵人们自然猜不得,柳相不妨同我说了。”崔远道。
柳安心中冷笑, 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糊涂。
“哪里是什么贵人们, 是李侍郎。”柳安眼瞧着崔远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嘴角又勾起了笑。
“这人真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崔远又道。
柳安叹了声气,“也是, 不过日后可是见不倒他寻事了,陛下已经下旨了。”他说完没再等下瞧崔远的变化, 大手一挥,“我还有事先走了。”
崔远确实愣在了原地, 不过却不是因为李侍郎,而是好奇陛下为何没有处置柳安?莫不是说,陛下连此等事都能忍?至于李侍郎那个蠢货,死了便死了,反正此人已经暴露,留着更是没什么用。能丢给郑淮之一手操办的事,他竟然连这个忙也要帮。这下好了,用自己的命保住了郑淮之那个蠢货的命。
……
“陛下,方才太子来了。”
皇上并未睁开双目,他察觉自己有些垂老,老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何事?”
孙恩德道:“殿下说,昨夜睡了,来问陛下安。”
皇上轻‘嗯’了一声,“那为何又回去了。”
“殿下怕陛下此时有事,说是迟些时候再来。”孙恩德这张嘴长得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定然是一句都不会传入陛下耳中。
皇上微微睁眼,“恩德,雪化了吗?”
“化了。”
“化的多吗?”皇上又问。
孙恩德知道陛下心中不痛快,可心中还是憋不出个所以然来,“嗯……陛下是否觉得冷了?雪才刚开始化。”
皇上摆了摆手,让孙恩德出去。
知道这偌大的御书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他想,看来柳安是怕了,怕自己要见丞相夫人。否则这样难走的路子,怎么就早早去了一趟大理寺卿处。
李尤?想到当初卢氏一族要亡前,李尤那悲戚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痛心。可当初瞧着那张脸为何只有愤怒?
卢征是李尤的好友,可何伦也是自己的好友。
……
朝中局势动荡,却未有一人先开口说话。似乎都在等着第一个跳出来的人。
唯有大理寺像是没听到这风声一般。
卢以清已经在这里七日了,非但是没有柳安的消息,就连其他风声一处都没传过来的。
“师父,你教我写诗吧。”卢以清站在一侧给李尤研磨,有些心不在焉的瞧着他一笔笔落下的字迹。
李尤的字很工整,像是故意雕刻的那般,与他这爽朗的性子可谓是丝毫不像。
“我说了,我不会写诗。”李尤并未停笔。
卢以清道:“那当初父亲是想让我同师父学什么?”
“咳咳。”李尤咳嗽了两声,并非故意,而是忽然刺骨一般的冷风从门前进来。
卢以清停手走到门前,正欲关门,听李尤道:“莫要关上。”
“哦。”卢以清便又走了回来,阵阵好奇涌上心头,“师父为何整日在此?”大理寺分明是很忙的地方,可自从她来了之后李尤除了极少时间会见一些人外,没有从这里离开一步。
“大雍离了我还是大雍。”李尤放下笔,瞧着卢以清,“阿竹呢?若是我走了,或许再回来就不见阿竹的身影了。”
卢以清笑着说:“哪里会有师父说的这样严重,我都在这里好些时日了,什么风声都是没有的。”
李尤心中叹气,终究还是小,瞧不见这里面的波涛汹涌。
“我会卜卦。”李尤道。
卢以清眼前一亮,“师父给我卜一挂?”
“你敢吗?”李尤问。
这一句倒是让卢以清收住了方才的兴奋,是啊,若是卦象说自己命不久矣也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