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莘双手抱胸,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中间的卫玘,口中酸道:“我可不敢在关公门前耍大刀,庆阳侯武功才是真真厉害呢!”说完也不理睬,蹬蹬几步与三人隔开距离。
卫玘苦笑不语,夏侯复可没跟他说过周莘有些爱记仇。
叶昭人单纯的很,总觉得周莘话里有话,可也没看出来什么,叶青却轻笑出声,先前在画舫中笼在眉头的阴翳散开,“承渊,到底是你拿假身份骗了周姑娘,总得去道个歉。”
卫玘摇摇头,几步赶上周莘,见她仍旧抱着胸不说话,只好笑着道歉:“小周姑娘,在下名卫玘,字承渊,乃北晋庆阳侯,先前在枷楞山时我隐瞒身份骗了周姑娘,这里郑重的跟小周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小周姑娘海涵。”
周莘见他不大不小的作了个礼,她是个别人给台阶就下的,毕竟卫玘在枷楞山也救了她,现下就长生剑还得跟卫玘开口,想到这她就舒缓了不少,“行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次。”
几人脚程快的很,不多时便回了叶府,门口相迎的人不少,直接将几人迎进府里正堂,虽是深夜正堂里亮的很,叶云山这会儿正坐在上座等着几人回来。
周莘随着一起回来自然也是一同进的正堂,跟着叶家几人给前面的叶云山躬身作揖,她侧头看了眼,正堂的叶云山身材有些佝偻,华发梳理的很整齐,扶着齐腿长的拐杖,挨个儿看着他们。。
叶云山是叶家家主,已过不惑之年,叶家之事全交给了叶轻鸿叶若淳处理,他只在府里颐养天年,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老爷子自然也难入睡,在府里等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终于碰面了
第19章 、长生剑(七)
见众人进来作礼,老管家在身后扶着他,他自己摸着拐杖就起身,眼里满是慈爱看过叶若淳和叶轻鸿,又看向叶青卫玘等人,嘴里喃喃道:“没事便好。”
等他看到周莘,深凹的眼睛直盯着她,见她眉眼有些熟悉,疑问道:“这位是?
周莘只好再次行礼,“叶老爷子好,晚辈周莘。”她对老人一向很敬重,该行的礼一个不落,这点上她就很得夏侯复喜欢。
叶云山缓缓点头,看着周莘似乎与记忆里的影子有些重合,仍旧是有些疑惑,“姓周啊?”
叶若淳正欲上前,衣袖被卫玘轻轻拉了一把,卫玘对她摇摇头又朝叶云山解释,“老爷子,小周姑娘是承渊的朋友。”
叶若淳心下明了,叶云山年纪虽大,性情极为豪情仗义,若是知道周莘救了叶家两次,必定要对周莘客客气气,周莘看着是个洒脱的人,想必卫玘知她不爱客套,不如直接省去,这样她即便住下也不必太拘束。
“噢~是个姑娘啊!”叶云山虚扶了一把胡子,脸上有些欣喜之色,拍拍卫玘肩头,“你从未带朋友来过,还是个姑娘家!既是朋友,便也是我府上的贵客。”
叶云山又转过来对周莘笑笑,“小周你且在府上住下,不要客气!”
周莘点头应是,叶云山倒是个和蔼的家主,像她祖父一般,只可惜她祖父去世的早,她只在祖父身边待过两年。
毕竟是深夜,虽还有一堆污糟事要处理,可叶云山身体为重,叶轻鸿便安排叶云山先回去休息,派了人扶他回去,他缓步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深邃的目光直对着周莘,“小周啊,你父亲的名姓是?”
周莘直愣在那里,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父亲确实曾游历朔城至枷楞山修炼成仙之术,夏侯复认识她父亲不假,难不成她父亲也与叶云山相识?她愣了许久,还是卫玘推了推她才反应过来,她心思一转,脱口而出,“家父…周廷。”
周莘垂眸,只听见叶云山长叹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她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叶云山离开后,叶若淳和叶轻鸿同样一身疲惫,好在抓了个刺客首领,也不算没有收获,但是叶家又好似一副有事要商讨的样子,周莘便自行提出先去休息。
叶若淳也没拒绝她,唤了颂今给她安排一件院子,临走时一把握住周莘的手,切切道:“周姑娘,先前我以为你救小苒是为了接近叶家,如今你在叶家顺手救了一把,倒是我以己度人了,往后你便在叶府住下,我年长你许多,若不嫌弃跟着承渊唤我一声淳姨吧。”
嘶!周莘咋舌,她这是因祸得福了?和叶家攀了个亲。好事啊!周莘连忙笑嘻嘻道,“不嫌弃!多谢淳姨!”
卫玘在后面倒是叹了口气,“淳姨这一句话,把我和小周姑娘的辈份都拉平了,叫我如何自处?”
淳姨笑他,“承渊你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怎么如今和周姑娘平辈份也要这么较真?”
承渊苦笑,不好再说,叶昭倒是在一边忍俊不禁。
周莘行礼告退,剩了叶家一大家子处理琐事,她由着颂今将她带去院子,忙里忙外的替她叫热水送衣物,过了会等水备好又亲自替她脱衣服,这倒是给周莘吓了一跳,连忙拒绝着自己跳进了桶里。
周莘从小也是千金小姐,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衣食住行总有两三个丫头服侍,可她长大了,自己也已独自生活两年了,再被人服侍还有种奇怪的感觉。
周莘闭目坐在浴桶里,水汽氤氲中是少女如雪的肌肤,长发散落几缕贴在纤细的脖颈上,圆润的肩头沾上一片花瓣,锁骨下肩胛骨侧都有一道极为醒目殷红如血的疤。
无相花的灵气修复了戚瑶伽留在周莘手上抽出来的鞭,可唯独恢复不了这个疤,周莘不经意的触碰还会有些隐隐作痛,她想这样也好,时时刻刻提醒她还没修成仙,还没做完该做的事。
等周莘真正躺下已经四更天,她细数了下,她这两年都过得都没这几天累,从枷楞山开始到朔城,从她得到那个神谕开始,一切都在按照命定的步骤,她和所有人,都是局中人。
周莘睡得极沉,颂今来叫她吃早饭也没能喊醒,等到午时颂今又来催午饭,这时周莘已经穿好了衣服,颂今带着两个丫头从外进来替周莘收拾房间,人站在周莘跟前,替她束紧腕上的绑带,嘴里念叨,“早间就没叫醒周姑娘,这会儿醒的巧,前厅正备着午饭请姑娘一起过去。”
周莘歪头,有些不解。
颂今笑着解释,“叶府不比寻常人家,最重家亲和睦,便是侯爷来了,也要一日三餐一起用膳。”
周莘自己在周家吃饭时都不必凑齐人,周暄爱闹腾,周莘是不喜欢和长辈吃饭的那些规矩,于是两个人将整个越国,大到酒楼饭阁,小到僻巷酒家,全骑马逛了个遍。
周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长辈一起坐着吃饭,谁知道叶家竟有如此优良家训,周莘听了只想躺下再睡一觉,她两年来也只和唯二的长辈夏侯复吃过饭,夏侯复也不拘那些礼还让她轻松些。
颂今见她耷拉个脸,凑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周莘点头,“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去吃饭了?”
颂今当她胡闹,推着她就去了前厅。
周莘到时叶家人已经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周莘看了眼更不好进去,在门口扭扭捏捏的不肯进,颂今哪肯理她,一掌就将人推了进去。
一群人全看着周莘一个人,她脸色僵着笑了笑,不知往哪走,还是叶若淳叫她入座,位置就正好在卫玘和叶若淳中间,周莘笑着挨她坐下,发现对面空了两个座位,不见叶轻鸿与叶青的身影,这时侍女布完菜,一一退下。
说是一家人吃饭,席间没什么人说话,一向热闹的叶昭也不说话,一时间碗筷碰撞的声音,周莘低头扒了两口饭,叶若淳还叫她多吃菜,周莘点点头却没伸筷子。
“小周姑娘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卫玘低头揶揄她,听的周莘想揍人。
她抬头,正看见卫玘修长的手指游刃有余的使筷子夹着一片鱼送进嘴里,人好看,吃的鱼竟然也格外的香,只是这鱼,怎么有些眼熟?
周莘这才仔细看了一眼饭桌,一半摆在她这一侧的菜竟都是越国菜,她夹了片鱼,是越国姜汁鱼片,周莘愣了愣,低头嚼着没说话,整个人情绪低落的很。
周莘两年多没吃过越国的菜肴了,她一口就能分辨这鱼是越国洺水里独有的锦绣鱼,从前周莘阿娘就说周莘不爱着家吃饭,往后定要吃百家饭,一语成谶,周莘这两年连苦头都吃了不少,就再没吃过越国菜。
卫玘没听见周莘反驳她,觉得她总有些不对劲,正要问她,却见她抬头脸上堆着笑找叶若淳碰杯,“这越国菜应该是淳姨准备的吧,多谢淳姨。”
叶若淳摇摇头,面色和润,“这你可谢错人了!”
周莘随叶若淳的目光转过去,正与卫玘的目光对上,卫玘眼角微扬的往后靠了靠,竟是坐在主位的叶老爷子,周莘立刻起身垂首,“多谢老爷子。”
叶云山放下筷子摆摆手让她坐下,和蔼道:“总觉得与周家有些渊源,你既然也姓周,想来也是有缘,叶家对待贵客向来如此,你不必拘礼。”
周莘点头坐下,心里不太宁静,叶云山这作为总让她以为他知道些什么,她担忧的连嘴里的鱼都没了味道。
饭过半晌,叶轻鸿与叶青回来了,二人神色凝重,入内朝叶云山先行了礼,颂今跟着卸了叶轻鸿身上的披肩,叫人给叶轻鸿和叶青添了碗筷,叶轻鸿入座,叶青被推及桌前,此间不闻一语。
叶云山虽是家主,却极少管王宫之事,若不是昨夜太过凶险,只怕老爷子也不肯过问,现下他正看着叶轻鸿喝了口茶长叹一口气,问道:“如何了?”
叶轻鸿放下茶盏,沉声道来,“昨夜画舫刺杀之事,襄公派了乔世子严查,画舫已经清空,从河里也捞出不少人的尸体,染红大半片沣河。除了死伤无数,还失踪了一人,便是齐王后。”
“我记得,昨夜奉昌暗示襄公意欲与玘表哥结亲,玘表哥回绝,奉昌甩了脸色离席,王后也跟着离开,此后至画舫停下来,也只见到奉昌一人出现。”叶昭放下筷子就是一顿回忆,他也是明摆着不喜欢奉昌,却又不得不问一句奉昌如何了。
“她疯了。”叶青提起神色淡淡,像是提起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在场具是一惊,没想到奉昌在乱夜里竟被吓疯了。
“乔世子说,昨夜被带回去时神智就已不太清醒,现下一直抱着一把刀,也不肯梳洗吃饭,与痴儿无异。”叶轻鸿跟着解释,顿了顿又道,“抓住的那些刺客,死的活的竟一个也没问出来。”
卫玘眸中无波,轻巧开口,“地牢关着的那个也不肯开口。”
“昨夜那般凶险,有人势要下狠手,不是除去襄公,就是…针对叶家。”叶青抬眸,话语戛然而止,眼里藏着锋芒,正对着卫玘,这角度周莘也看的清楚,被他眼神吓了一跳,叶青平日里性子缓和,但凡提及叶家,那就是要吃人。
周莘不由的侧了侧身子,跟着看向卫玘,早前在客栈时,就有人猜测叶家树大招风,这次画舫盛宴不是个好事,叶家再加上一个庆阳侯,这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
“倒是没想到,当真有人敢在沣河上对叶家动手。”卫玘说的轻松随意,眼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杀意,他早与叶青盘算过,他这趟出了北晋,就是有人不想叫他活着回去。
“辰世子如何了?他毕竟是齐王后的儿子。”叶若淳问。
“身上中了一刀,回去后一直窝着养伤。襄公受惊,身体大为虚弱,那舞姬与平宜公主随着伺候,宫里宫外全是乔世子一人操持。”叶轻鸿说到乔世子总有些不明的意味。
叶苒对乔世子的事本就关心的多,听闻他受了刑还一直忙于宫里之事,低头咬着唇不说话。
“要我说乔世子一直都稳重得很,只可惜前面辰世子风头太盛,如今一对比,显得乔世子更出众了。”叶昭也不喜欢乔世子,这么一对比乔世子确实极有可能坐上王位,可那都是后话,他毕竟看不上叶苒,叶昭也就没必要管那些。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之变相见家长
第20章 、长生剑(八)
在场也就周莘一个外人,既然叶家都把这些事放在饭桌上面说,大家也都停了筷子,周莘也不敢再吃,她听的十分认真,私底下也开始分析局势,每个人都想了一遍,最后定格在那张柔媚明艳的脸上。
“那个舞姬呢?昨夜瞧她倒不像是个寻常人吧。”周莘忙不迭问出口。
似是已经查的清楚,卫玘也不避讳的回答她,“来自玉人阁,是只魅,若不是昨夜,只怕她要一直藏着自己的身份。”
“这么看来,像是不得已出手救襄公才暴露的。”周莘托腮只觉得奇怪,女魅生来法力强大,十三州内都少见,若是一出必然引起轰动,青绾倒是藏着自己许久,窝在襄公身边,叫周莘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昨夜青绾与她匆匆一眼相对,竟看出来几丝生死离别的滋味来。
叶青认同,“襄公不许人插手青绾之事,应是另有安排。”
现下情势大明,襄公辰世子卧病,齐王后失踪,奉昌公主吓疯,乔世子操持王宫之事,叶家虽也被袭,一个两个健全的很,没什么闪失,只是幕后之人还没查出来,叫人不安。
一顿饭吃的是格外沉重,结束时周莘都没缓过来,连卫玘跟在她后面数步都没察觉。
“你昨夜出现并不是偶然,这会儿都散了,还不说吗?”卫玘单刀直入。
春光耀目,周莘抬头看不清卫玘的脸色,只看见他侧脸的弧线和细小的绒毛都在发着光,周莘并没有正面回他,低头沉默半晌,等卫玘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从袖中摸出来那枚墨色令牌,“喏!你的令牌,无相教的时候还假惺惺的借了又还。”
卫玘也不接,周莘只听他轻笑一声,“还介意着呢?我还不曾问过你这令牌何处得来的呢?”
“哎!”周莘打断他,拈着令牌的金穗,解释道,“我在无相教的时候就说了,是我捡来的,我到枷楞山时有幸在山下目睹两队人马交战,我就躲着,等他们散了,在死人堆里捡来的。”
卫玘没说话,双眸深不见底,负手缓步走着,周莘就读出来些不明的意味,试探问道,“该不会是你派出去的人马被暗杀了?”
“这次你倒是聪明的很。”卫玘闻言低笑,瞥了眼她手上的令牌,“令牌既给了你,你拿着就是,总归能派上些用场。”
周莘点点头,这次的令牌可是庆阳侯亲自许诺,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忽的脑海里枷楞山下缠斗的两队身影就与画舫宴上那些人重合起来,她立在后头落了卫玘几步,卫玘回头看她,却见她脸色正经的同他道,“昨夜那群人会不会与枷楞山下的是一群人,都是冲着你来的,那种明知道你是北晋庆阳侯,还冲着你来的。”
卫玘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一点,眼里流露意外之色,“你这厢还要出去么?”
这话出乎周莘意料,她啊了一声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淳姨叫我这几天来叶府住,我还有些东西在客栈要去取。”
“急么?”
“也不是即刻就要去。”周莘茫然。
“正好随我去审问一下昨夜的刺客,是不是一拨人也就知道了。”卫玘说罢转身,衣摆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