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长生剑(十七)
周莘起身出去, 过屏风时见青绾又连着退了好几步,心中翻涌的心绪迫使周莘问出口,“你当真认识我阿娘吗?”
青绾低低一笑, 眸中的身影清清亮亮的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起来, “于我而言,她是我的师傅是姐姐更是挚友,她那一双淡紫的眼眸,最善读懂人心, 是我在玉人阁见过最温柔的女子。”
周莘骇然,难怪她小的时候还见过母亲那双淡紫眼眸,可后来周暄出生, 那双眼睛的异光她就再也没看过, 大概就是所谓女魅生子妖力慢慢消散,所以异瞳也不再有。
“你若去了玉人阁,那里一定还有人记得你母亲。”青绾像是陷入回忆,周莘的母亲是玉人阁最出色的魅。
周莘点头, 长发垂在两侧,内心感慨,没想到还有人能记住她母亲, 她上前抱住青绾, “谢谢青姨,我一定去那里找找阿娘的踪迹。”
青绾忙推开她,惊呼出口,“哎哟!当真不怕你那除魔鞭的伤口再次裂开吗?”
周莘笑, “叶家给我缠了缚魔锦, 早已经好了。”
青绾这才安下心, 叶家人待她极好, 连缚魔锦都拿出来替她养伤,她按捺住问除魔鞭的事情,有件担忧的事她要先同周莘说,她拉着周莘坐下,郑重道,“今日你恐怕也觉查了,襄公自你进来后看了你好几眼,画舫宴之后也和我提过你,我估摸着是看上你了,襄公我最是了解,薄情至极,你绝不可多冒头。”
周莘点头,也没把这当回事,却关心她道,“你说襄公薄情,那你为何一直留在王宫?那日还为了救他不惜显出女魅身份,究竟是为什么?”
青绾眼里流露爱意,解释道:“女魅与人不同,在妖族也是较为迥异的一类,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这一点与鲛人倒是一模一样。”
只了了几句,周莘想着也将事情原委猜全了,如同那些话本传记描写的一般,妖族与帝王,帝王从来最是薄情,王宫美人无数,青绾女魅身份何愁在十三州混不得一个出路,蜷在一个陈王宫,不过唯情而已。
周莘拍拍青绾的手,以示安慰,青绾则反过来告诫她,“如果她在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吧,不然你留在朔城,我也好照看你。”
青绾一直都很聪明,隐约猜到什么却犹如迷雾朦胧,只得了个大概,她倒是希望周莘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忍不住开始劝解她。
“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之事,等我去做完想做的事,再回来陪青姨。”周莘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劝都没用。
青绾不再劝解,半晌后带着周莘回了明月楼。
回来时殿中气氛微妙,襄公目光落在周莘身上,神色改善些,青绾回了襄公身侧,周莘再次落座。
卫玘见她换了日常装束觉得顺眼许多,瞥见襄公的表情,嘴角浮上弧度,他竟觉得有些好笑。
襄公环紧身侧青绾,双眼直勾勾盯着周莘,“周姑娘这身衣服你选的甚为养眼。”
脸上笑意不减,低头对青绾说,“等下慢慢赏你!不过你与周姑娘回来的正好,方才孤给伯昀和平宜赐了婚,好日子还没定,惠良人不管宫事许久,但毕竟是平宜的生母,你回头与她定个好日子,备婚一事,孤可以全交给你了!”
青绾面露惊喜,笑着给叶青和平宜道喜,又回襄公道,“襄公可放心!妾身一定将这事安排的妥妥当当。”
襄公抚上她的脸,满脸宠溺,眸光却有意无意的转到周莘身上,女子身形高挑,长发簪起,眉目颇为清秀,举手投足是全然不同于青绾的随性,她正低头思索什么,眉头微蹙,瞬时又舒展开来,抿唇不语。
这样的周莘,让襄公想起齐长宁来。
齐长宁进王宫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自由洒脱,不为宫规所束缚,心心念念的就是坐稳王后之位与襄公并肩。
襄公一生爱过无数女人,光是这一点就叫齐长宁满腔爱意辜负,那之后的十多年时光里,齐长宁都再没将他放在心上。
襄公不自知,握住青绾肩头的手微微用力,青绾吃痛,抬头看他,这几日的琐事折磨的襄公老了几岁,鬓边生了许多白发,此刻的眸子里浮着愠怒。
青绾低声唤他,“襄公?您怎么了?”
襄公沉在回忆里,听不见青绾声音,青绾只好又唤了几声,襄公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手劲。
襄公心里有什么不甘在作祟,也许是王宫天翻地覆的变故让他觉得高氏这一代要变天,高谦在王宫里不闷不响的过了十九年,一朝成了太子,性子也变得沉稳冷静,眉宇间隐隐有些王气。
他举着酒盏灌了一口酒,见底了重重放在桌上,趁着酒意做足了架势,“谦儿也不小了,如今已成了太子,东宫也需要人打理内事,孤瞧着素日叶家的小丫头跟你跟的紧,索性一并赐了婚,与平宜凑个双喜,也好叫朔城一同热闹热闹。”
这话一出,在场具是一震,高谦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档子事,他迎上襄公期许的目光,襄公这是打定主意将来传位于他,顺便还给他赐了个叶家的王后,只是他与叶苒之间的误会,还没明晰。
高谦转眸看叶苒,她一张小脸吓的发白,死死咬着下唇,手心攥着衣角,襄公一发话,她先是欣喜,却又不知如何面对高谦,手中还有些颤抖,有双手握住她的,她顺着手看过去,是叶若淳。
叶若淳的眼神温柔和煦,叶苒顿时心安了许多,眼眶瞬间充满泪水,脸上满是不舍的摇摇头,叶若淳温和一笑,摸摸她额前的刘海,示意她安心。
这一幕高谦看在眼里,他伤了叶苒这么久,事发前她还一直讨好他,然后落了水,画舫宴后双目噙泪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人都吓的发抖也不打扰他,等他部署,现在却不愿意嫁给他,兴许是真的对他失望了,高谦心里更多了几分愧疚。
他从小不是对叶苒没心思,母亲出事后从来没听过她解释和调查这些事,仅凭内心的一点怀疑和对叶家的猜忌就否认她许多年,暗暗骂了自己蠢笨,他隐约知道了真相竟还要与她错过吗?他心中打定主意,扶着桌子起身,却被叶若淳抢先一步。
“禀襄公,小苒还小,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况伯昀是叶家长子,现下亲事已定,叶府恐怕还要忙上一阵子,哪还能顾得及小苒的事啊!”
叶若淳虽躬身行礼,却不卑不亢,纵是襄公硬要赐婚,也大有一番抗争到底的模样。
叶若淳说了这话,眼眸坚定,襄公便是强硬下去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只好悻悻作罢。
卫玘瞧着情况不大对劲,襄公一面给叶青赐婚,又惦记上叶苒的亲事,恨不得王宫与叶家绑上剪不断的联系,从前陈国高氏觉得叶家占了太多辈份的王后,找了机会剥开与叶家的关系。
襄公此举,应当是刺杀之事后,众卿所能依托的就只剩叶家了,既然都立了太子,干脆太子妃定了叶家,往后的后位也算是叶家坐定了。
襄公打的一手好算盘,特意设宴邀请叶家,一面假意试探他,一面给叶青叶苒赐婚,若不是平宜身份不够,只怕还要像奉昌一样硬塞给他,他在北晋都没人敢设计他,襄公真令他开眼。
直到整个宴会结束,卫玘都没再多说一句话,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场,连一边斟酒的宫姬都没敢上前。
叶家整齐退场时,襄公也不太高兴,在高谦和叶苒婚事上吃了个闭门羹,本来想多看几眼周莘,想问的话就在嘴边也被青绾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等人走了他才松开青绾的肩。
“青绾,你管的太多了!”襄公面色微怒。
青绾低头哂笑,“到底是青绾老了,王宫几年也没来过新人,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王上就图个新鲜也就罢了,还硬要纳进宫吗?”
嗔怪的话语襄公还听出来一丝委屈,他知道玉人阁出的女子不是常人,他从没过问青绾的身份和来历,想到那天画舫宴上青绾掩藏几年的身份为了他暴露,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襄公低声哄她,便是白日里也俯身抱着青绾上了明月楼的内阁,高谦和平宜很合事宜的退了出去。
高谦不太了解这个妹妹的心思,叶青与叶家是个好归处,往后平宜与惠良人总不必再受苦,算是熬出头了,高谦也难得笑着祝贺了她一句。
平宜貌似不太开心,一直低着头,听他恭喜自己才审视着开口,“父王今日明显是塞人进叶家,我肯定是拒绝不了的。”
“你是怕进了叶家,他们对你不好?”高谦停下看她。
平宜摇头,“叶家人何等聪明!能不明白其中含义吗?叶家并不是宵小之辈,光看叶青与叶夫人就坦荡率真,王兄识人应当比我还要清楚吧。”
这点上平宜看的比高谦明白,从前的十几年,兴许高谦都被虚无的仇恨蒙了眼,他总要找个时候同叶苒说清楚一切。
平宜问他和叶苒的事情,高谦只说要当面才说的明白,借着她往后是叶苒的嫂嫂,想要见叶苒一面机会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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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莘倦了,叶家三天两头被襄公盯上去应酬,她阿爹从前也总是被越公叫去陪着,她与阿暄偶尔也要被带着,那时她就觉得累,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这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暗自决定尽快拿到长生剑离开朔城,她还要赶去鲁地玉人阁呢。
叶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来,周莘下马时瞥见门口管家旁边站了个矮小的男人,她一瞧这不是客栈的那个小二么?手中提着一封信,等她上了台阶,慌忙就送过来。
“掌柜说,姑娘前些日子送去枷楞山的信,那老先生当即写了回信叫我们带回来,今早才到的,掌柜叫我送过来叶府,就多等了会。”
小二说的顺口,像是多练了几遍,周莘道谢,从袖中掏了两枚银锭子给他,小二脸上笑开了花,退了下去。
“夏侯老先生的信?”叶家人等她过来一同进去,卫玘挨在她一边看了信封的字迹,顺口问了句。
作者有话说:
拿剑很简单
叶家这篇写的比较多
朔城篇快完了
最近都日更哈
第30章 、长生剑(十八)
周莘摸着, 还挺厚,估摸还有成韵的信,“是嘞, 隔了好些日子, 不过好在没有丢。”
“怎么不叫叶家的信使替你送?”卫玘与她一起跨过门槛。
“啊?”那时候周莘还只是救了叶苒,同叶家没有什么交际,“是我才来朔城发现你是假叶青时写的,经历那么多事情仿佛过了许久, 可不过也才短短几天而已。”
卫玘展眉一笑,想起她来朔城的目的,不禁问出口, “小周姑娘, 你来朔城是为了长生剑,听说老爷子单独见过你一次,看样子是没借到了?”
周莘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 想起老爷子给她说要么选叶青要么选卫玘,叶青被赐了婚,自然就剩下一个卫玘。
周莘目光悠哉的在卫玘脸上流转, 不得不说卫玘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比越公的公子还要好看,她伸手拍了拍卫玘的肩膀,毫不掩饰的笑着说道,“卫侯爷,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老爷子叫我嫁给你才肯借给我。”
卫玘脸色微愣, 瞬时恢复正常, 深邃的双眸里带着笑意,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他丝毫不为周莘的唐突发言生气,“这倒像是老爷子的作风。”
卫玘转身继续走,仿佛周莘说了个不痛不痒的笑话。
这下轮到周莘疑惑了,她疾步跟上,卫玘目光紧紧盯着前面,周莘在旁边胡乱瞅了他好几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卫玘丝毫不在意,“不论是叶家还是我,谁都不敢违抗老爷子的命令,你若因为长生剑嫁了我,一则断了他人肖想我的心思,二则老爷子开心。”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看了周莘一眼,“当然这一切都基于我并不讨厌你。”
周莘没看懂他的神情,但是那句话却足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处这么多天,她都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庆阳侯,她捡来的令牌,她得到的无相花,都是托卫玘的福,就连长生剑,都是要承他的情。
周莘哂笑,忽然想起两年前的自己,好像也是这般神情,藐视众人。
越国不比北晋,北晋居九国之首,越国在其之下,周莘仗着身份尊贵,给别人的一切都是施舍,而现在她生生被踩在泥里。
天色不太好,隐隐有落雨的趋势,这世事就如这天一样无常,周莘并没有跟上他们,默默转回了自己院子。
刚进院子大雨倾盆泼下,周莘立在门廊下,看着雨水带起的薄雾,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头鼓动着,陌生、危险和不安,这让周莘打了个寒战。
她拆着夏侯复寄来的信,不出她的所料是两封信。
夏侯复的字迹苍劲有力,信上提到她问的卫玘假扮叶青一事,夏侯复知道也是他们去了无相教之后的事,他另着重写了句,卫玘是北晋庆阳侯,有如今的地位并不是靠祖上侯位的世袭,叫她小心应对。
周莘苦笑,貌似已经得罪了。想着又拆开成韵给她写的信,成韵说夏侯复对她很好,就是逼她习武和修炼,她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还说她去了一趟无相教,那里落了很深的灰。
周莘将两封信沿旧线折起,整齐收进信封,目光远远盯着大雨冲刷的屋檐,为什么她经过朔城的时候,不知道叶青是有腿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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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长宁作为陈国的王后,在王宫停灵三天,第三日被亲卫军护送进陈国王陵。
那日倾盆大雨,齐长宁的棺椁抬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到王陵,等监事官封陵时才发现王陵外站了了个苍老的身影。
大雨滂沱里齐太史送了齐长宁最后一程,等雨稍弱了些,齐太史才坐马车回的朔城。
齐太史这一路平静的很,只在城中回府的时候被人邀了茶楼叙旧,齐太史进厢房的时候才发现是叶云山,两人同入王廷几十载,像这般心平气和喝茶的时光屈指可数。
叶家枝繁叶茂,叶云山早年借口身体不适退了王廷,举了叶轻鸿及叶青辅助襄公,齐太史则是一连做了几十载太史,送女儿入王宫为后,如今又送她去王陵。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许久没有开口,沸了三壶茶后,齐太史才缓缓长叹一口气,“人人都说帝王无情,我曾不以为然,想宁儿为后十几年,最终这朔城里,竟只有我这个老爹爹相送。”
齐太史吐字含糊,沧桑至极,此刻他只是位年迈的老父亲。
叶云山轻拍他的肩,感慨道:“襄公本就如此,你又何尝不知?不过是给他一个辩驳的理罢了。”
齐太史沉默良久才重新开口,“还未恭喜你长孙与平宜公主的亲事。”
叶云山叹气摇头,“你以为这是个好事?”
两人又饮了两壶茶才告别离开,临走时齐太史回头深看叶云山一眼,那双眼神里有读不尽的阅历,叶云山只见他转头离去。他若不是为了齐长宁,早就同叶云山一起离开朝堂,如今齐长宁已逝,再没有他能逗留的决心了。
叶云山被扶着一句走回叶府,进了门有人通报周莘已经在他院子里等了很久,叶云山猜想应当是她想通了,派人去唤了卫玘过来,一路没有停留直向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