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莘附过去成韵身边,手测鼻息若有似无的呼吸,探她的脉搏也是微弱,料想是骆问休还留了她一口气,她当即便扶起成韵盘坐起来,双掌运气,抵在成韵背上。
她不太会引渡,方才成韵的灵气被她吸收了大半,她只能运些内力,替她护住心脉。
戚瑶伽不似戚寒烟,她虽年纪小,从小就修炼巫术,已至大成,她心思单纯,并不知自己与戚寒烟共一个身体,只觉得与无相教对抗的皆是坏人,她手中动作不停,运着巫术就开始召唤梦流萤。
东方渐明,晨风四起,无相花瓣随风凋零,满山的无相花已经发白,不过第七日,渐浮枯萎之相。
叶青执剑,纵身绕过骆问休,行至戚瑶伽身侧,正欲打断她的手势,却见她似乎并不能召唤,心下了然,无相花根已经受了重创,满山无相花正枯萎,梦流萤靠无相花起势,如今并不能完全使用。
戚瑶伽仍是起印,双手微微颤抖,心思慢慢转换成另外一个人,等到戚寒烟完全清醒,她似乎觉察了一点什么,想起来戚瑶伽那双眼睛看到过骆问休引渡成韵身上的灵气,她看到逐渐枯萎,甚至现在完全塌陷的花根。
她抬头就看到正在凋零的无相花,戚家的巫术由历代巫女传承,可传到她这里,是完全由无相花的盛衰来决定,她好像使不上力,戚瑶伽身体里的力量随着无相花的枯萎慢慢从身体里抽离,她正在失去与这具身体的感应。
戚寒烟不可置信,她看地上的周莘和成韵,又转头看骆问休,他正与叶青纠缠,长生剑本就厉害,配合叶青的身法,骆问休渐渐落了下风。
她没有帮忙,两步冲到周莘跟前,周莘连忙收了手,托着成韵,见她到跟前不屑道:“枉你为戚家巫女,聪明一世,换了个身子竟然如斯蠢笨,从头到尾被人诓骗还不自知。”
“小丫头!你胡说些什么!”戚寒烟声音大了些,心底虚的很,她自己隐隐也感受到了,她叫嚣起来。
第9章 、无相花(九)
“戚瑶伽根本不是戚家的血脉。”周莘拢紧了些成韵,生怕她发疯过来抢人,她抬头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戚寒烟,“骆问休骗了你!你亲自去问问,戚瑶伽是不是你的女儿啊!”
戚瑶伽回头,叶青早与骆问休对战结束,叶青剑指骆问休,骆问休歪在地上,见戚寒烟开始动摇,无相花败落,她大抵也不如从前,他怀着一丝侥幸,冲她大喊,“成韵是你的血脉!她现在是个空壳子,抢了她!无相花还没枯萎,那之前转移你的魂魄,先活下来,只要有戚家的躯壳,何愁不得永生!”
戚寒烟终究还是信了他,伸手运掌袭击过去,她看见周莘背起成韵正要走,叶青挥剑划了骆问休的手腕,转身立即跟过来,戚寒烟这一掌未使出,只听破空一声箭啸,一支墨色鎏金长箭极速飞来,还没等戚寒烟躲开,便直直射在她左心口上。
周莘和叶青始料未及,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正是昨夜先离开的沈才均,他带了不少人过来收拾枷楞山的残局。
沈才均放下长弓,缓步过来,衣角翻飞叫周莘看的有些惊艳,明明昨夜他还是个儒雅的沈令尹。
沈才均虽武功不高,一身骑射功夫在北晋数一数二,百丈开外一箭破靶。
戚寒烟受了这么一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她神情透着不甘,似是没料到这一切,她费力的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瞪大眼睛的骆问休,口里不断的涌出血来,却仍在颤抖着说些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虽是清晨,枷楞山的天却阴沉的很,起的风都带着些凉意,好像有花瓣落在她的眉目上,遮住她沉沉的眼皮,她累了,为了长生,她杀了太多人了,终于她自己也遭到了报应,骆问休至死都没有跟她说明白,她再也不能问出什么。
无相花又落了,戚寒烟,甚至是戚瑶伽都永远闭上了眼。
骆问休从没想过戚寒烟会以这样的方式谢幕,他没再捂着手腕上流血的地方,任由血流了一地,两侧散落的头发显的他狼狈至极,他亲眼看着那抹暗紫瑰丽的身影倒在地上。
骆问休面上浮过一丝悲痛,却又转瞬即逝,他与戚寒烟这一生,不过都是互相利用,他为复骆家仙位,戚寒烟为至高巫术,两人不谋而合开始走上屠戮之路,虽有个女儿,却没什么情爱,现在想起来真是十分可笑。
骆问休大笑起来,仰面老天,苍白的头发散在地上,与当初才来枷楞山时差了许多光景,就连落下的花瓣都与五十多年前的不一样了。
他知大势已去,没有半分流恋,那个女儿也只不过是个容器而已,他笑着就停了下来,等沈才均的人靠近才知道他睁着眼死了。
周莘叹了口气,“成仙之途,从来就不是以他人之命作为垫脚石,他们这样结束,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莘背着成韵回无相教的时候,路过塌陷的花根大坑那里,她看到断裂的鹿头拐杖,底部插在一截土里,底下的花根已经枯死了,估摸着不过一日,所有的无相花都要落完。
沈才均处理事情极其利索,差人将骆问休和戚寒烟埋在花根处,又快速带人回了无相教。
骆问休和戚寒烟罪孽深重,可教中人毕竟是无辜的,得知二人事情之后又生气又无奈,如今教中无人做主,周莘背着成韵就溜了,叶青早不知躲在那,教中事沈才均不得已便接了下来。
不过半日,他就遣了众人下山,让他们回了灵山冼州,那里毕竟还有骆氏旧族。
等人散尽了,成韵还没醒,周莘一直在门口等着,却等来了沈才均。
一整夜没睡,周莘面露疲态,沈才均精神好的很,才处理完教中的事,他瞄了眼房门,问道:“成韵姑娘还没醒吗?”
周莘点头,干脆坐在门口,“是去是留,总要等她醒了才好问。”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瞧他,“叶兄给你花根了吧?”
沈才均应声,“劳烦周姑娘忧心了。”
周莘笑着摆摆手,“我们来不都为了这二两东西,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是白挨了这几天。”说罢她忽然转口问沈才均,“谁曾想无相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真叫人匪夷所思!拿出去写成话本子,还能讲个三天三夜呢!”
沈才均舒眉一笑,他五官本就生的端正,这一笑叫人沉醉其中,周莘撇过头冷静下来,听他问道:“沈某可否问一问周姑娘,拿这无相花根是为了什么?”
周莘双肘支撑在台阶上,左右晃着长袍下露出的脚,“自然是为了成仙啊!”
她蓦地把话头转过来,挑眉笑,“那沈令尹呢?你千里迢迢自北晋来枷楞山,拿这花根是为了什么?”
头上安静了好一会儿,周莘觉得奇怪,抬头看沈才均,他面色平静,眸子里晦暗不明,盯着远山上的日光,平静的回她,“招魂。”
沈才均毫不避讳直接告诉了她,周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跟着念了一遍,“招…招魂?”
沈才均低头看她,微笑不语,并不接话。
周莘也不多问,毕竟沈才均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要成仙,他两站了会,不多时便有人来找沈才均,说教中还有些东西要怎么处理,沈才均同她暂时告别。
周莘在成韵门口坐了会儿,成韵还没醒,她想着还是进去看看才安心,一转身发现叶青扶着剑在她身后,似乎站了很久。
“哎?你几时来的?”周莘表示疑惑。
叶青自袖中拿出从周莘这里拿走报信的令牌,周莘看着那一抹金色,悻悻的不太敢接,叶青又递近了点,客气道:“这本来就是小周姑娘的东西。”
周莘跟着笑起来,只好伸手接过来。
“小周姑娘应该知道吧,在下与庆阳侯卫玘是表亲。”叶青说罢停了下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等她回答。
“还是…略微知道一点的。”周莘撇过头不看他,将令牌慢慢揣起来,手上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叶青提起剑,行至与她并排站着,“我与卫玘虽是表亲,可许久已未曾见面,不过这令牌嘛…”他顿了顿,叫周莘有些慌,“庆阳侯令不易得,这令牌自他承位开始,便只有三枚,见令牌便如见他本人,若非他亲卫及亲近之人,只怕也拿不到这令牌吧。”
周莘心底打虚,晃了晃身子笑着,“这可能要叶兄亲自问侯爷了。”她打了个哈哈,又把问题踢了回去。
叶青眉目放柔和几分,嘴角噙笑,“前几日家主得了信,信上说卫玘已动身上路来了陈国,想必不过十日也该到了,在下想着枷楞山的事情解决了,小周姑娘到时候若下山前往朔城叶家,可正好与他叙叙旧。”
周莘拧眉,叙个鬼啊!她虽然也要去朔城,可她根本不认识卫玘,早知道这令牌这么贵重,她看完戏早跑了,还非要站在死人堆里捡东西,这一捡还给自己捡了个大麻烦,周莘欲哭无泪。
她挠挠后脑勺,并不太情愿的样子,“看机缘吧,我总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是…啊叶兄之后也是回朔城吧?”
周莘低头瞥见他的长生剑,她现在该知道的应该是叶青要带着长生剑去哪。
“嗯,回朔城。”叶青应声。
周莘刚想说去朔城找他,可若去了碰上庆阳侯,总不太好说,正听见房里有咳嗽声,她仔细听了声,她琢磨着是成韵醒了,便扯开步子跑进去,临走时还不忘与叶青说得空去朔城找他喝酒。
成韵醒来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没什么力气,手也提不起来,浑身灵气被掏空,她软软的翻身却猛然咳嗽起来。
周莘迅速冲进来,成韵正挨着床边咳嗽,周莘过来替她顺气,见她缓和了些,又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扶着她靠着。
“结束了吗?”成韵虚弱的很,连声音都小点,周莘挨近才听清楚,她点头,“都结束了。”
“骆问休和戚瑶伽呢?”成韵提及他二人,没有半点温情,像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人。
周莘理解她,从小爹娘没将她当人养,没给过半点父母之爱,成韵对他们冷漠点,也是常事。
“都死了,埋在花根底下了。”周莘又想起来什么,“教中人大多都不知道骆问休和戚寒烟的干的坏事,就在枷楞山只会令众人不信服,沈令尹让他们离开了,回了灵山骆氏那里,你呢?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送你过去。”
成韵摇头,她已经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了,无相教就是她待的最久的地方,也是她最想逃离的地方,从前她想只要离开这里,去那里都行,现在她想跟着周莘一起。
“周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周莘一听,觉得不行,她摇头,“这可不行!我要跑很多地方的,况且我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更别提到时候还得护着你,你啊,还是好好想想去那吧。”
成韵认真的想了想,再次摇头,“可我好像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嗯…”周莘手握着被角,思忖了半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哎!我知道了,我可以带你去夏侯老先生那里,你比我乖,他肯定喜欢你,他脾气虽怪了点,为人却好的很,等会儿咱们一起下山去他门口跪着,他也就收留你了。”
成韵虽然不认识夏侯复,但周莘说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总归是要离开无相教,她便点点头,还要起身谢周莘,周莘一把拦住她,“你要谢我,我才要真谢谢你了。”
“没有你,我可拿不到无相花根,再说了,你还引渡了灵气给我。”提到灵气,周莘疑惑,她虽然也没想着能通过这个捷径成仙,但毕竟成韵那些灵气不能小觑,她也就问起来,“你说骆问休当时将你当做容器,存着灵气引渡他成仙,我托你的福得了大半,那该不会是我也快成仙了吧。”
说到成仙,周莘就差开心的笑出来了。
“周姐姐,你离成仙还有些远呢。”成韵也不忍打断她,见周莘欣喜的脸垮了下来,她声音柔下来,给周莘解释,“灵山骆氏,生来就是仙骨,后世淡仙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骆长老…骆问休自是知道这点,若能得我这一身的灵气,他必然成仙。
但你我不同,我是骆氏之后,虽有些仙骨在身上的,可我也有戚家血脉不是,戚家巫术本就至阴,修炼极伤身子,历代巫女都活不长久,我出生时,戚寒烟就拘了些我的阴气,致使我两边不沾,才能做个合格的容器。
而周姐姐,本身就是凡体,有了灵气加身,即便不能立刻成仙,也算有了底子,往后成仙更容易些,伤口好的比旁人快些,灵台也清明,总之有百利无一害。”
周莘何尝不知,凡胎□□想要成仙,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可不免想到之后的路,感慨万千,她长叹一口气,“这茫茫成仙路啊~”
第10章 、无相花(十)
戚寒烟直到死时才觉得自己这数十年当真是活成了个笑话,她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被骆问休诓骗,从无相教开始,到无相花结束。
戚寒烟的巫术传自西川戚氏,可遗憾的是她并不是嫡传,巫术也半成不就,她自尊心极强,人也高傲,不愿屈居嫡传之下,一气之下带着亲信离开西川,想要自立门户。
天下之大,她果真寻了个容她之处。
她初到枷楞山时,无相花开的正盛,枷楞山粉白一片,虽是仙家之物,却至阴至纯,与她修炼的巫术不谋而合,她当即便要留在枷楞山。
她待了几天便觉自身巫术大有进益,没等她更上一层,却发现枷楞山出事了。
十三州内流传着很多传闻,无相花更是近些年里流传最盛的,说无相花种能生死人肉白骨,无数修仙者不论生死也要来枷楞山找花种。
戚寒烟连夜去的无相林里,她听说枷楞山有个新起的教,名无相教,她看着满山伐无相的人和无相教的人混在一起,心底打起了主意。
借着枷楞山和无相花的缘故,她的梦流萤使的更加顺手,无相花粉白的间隙落满萤绿的光点,慢慢渗入造事的人的身体里,不多时便倒了一片,那之后的梦流萤从枷楞山传开,戚寒烟因此也顺利入了无相教。
无相教也不过两三个月,戚寒烟进无相教的时候,骆问休算管事之一,另外还有乌净秋和程游。
骆问休是灵山骆氏,生来就有仙骨,看起来本事大的很,他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报复,他用鹿头拐杖并着天蚕蚕丝织了个网,遮在了无相教之上,叫那些外人寻不着无相教的位置。
乌净秋和程游据说来自琼海之上仙岛之后,与蓬莱还有些关系,虽是凡人可世代依蓬莱的仙流而活,日子一久蓬莱岛越来越远,世人称是地壳变迁,他们剩下的人听闻蓬莱仙者曾留了无相花只一脉仙树,便迁了来守护。
无相花这种树,以前从未长过,那位蓬莱仙者路过时说枷楞山的水土极好,便留了无相花的种子,慢慢长了满山,十三州就开始出现流言。
要说对他们还有什么感情,戚寒烟是没有的,她至死都是为了至高的巫术,即便是和骆问休的联合,即便是后来还有了个女儿。
那夜之后无相花便落了,她知道无相花十年一开,十日为期,花落了之后,她修炼便慢了许多,叫她有些焦急,她没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因为乌净秋同她说过,第二个十年也未必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