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仙——长安梨【完结】
时间:2023-10-08 23:24:46

  夏侯复心底有了决断,面上仍作犹豫之色,没吓着周莘,倒是成韵急了,她碰了碰周莘胳膊,生怕夏侯复不留她。
  “留下成韵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小周你也得答应我件事。”
  成韵担忧看了眼周莘,周莘抬头,“老先生您请说。”
  夏侯复起身,负着手踱步到门口,弯月下是无垠的残影,昨日无相花还是满盛之相,今夜却是孤寂萧条,“小周离开枷楞山之后,隔些日子便要给来封信,叫我好知道你身处何处。”
  夏侯复说完,小屋里有片刻沉寂,还是周莘先笑了一声,她眼角含着雾,随即眨眼消失,“这容易的很,老先生到时候不嫌弃我的字迹潦草就好。”
  三人隔着夜聊了半宿才散开休息,夏侯复的破屋不算太小,厅堂往后还有两间屋子和一片小院子,夏侯复自回了自己房间,周莘和成韵便睡在另一间屋子里。
  周莘合衣躺下,成韵在里侧,床不是很大,幸而是两个女子,躺着正好肩对肩脚对脚。
  周莘躺下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成韵听见周莘鼻息均匀,想来是白天累到了。成韵白天睡过了这会清醒的很,她不敢打扰周莘,干躺着也不敢翻身。
  成韵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想起骆问休替她开了天穴,将无相花灵气引渡到她体内,那种从天灵盖缓缓灌下的滚烫强烈的灵气,霸道的窜在她的经络间,叫她痛不欲生。
  她想起戚寒烟并不拿正眼瞧她,想起无相教的夜总是特别冷,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忘记,已经摆脱了,她侧头看着周莘,白日的周莘挽起长发秀气大方,晚上散了发看起来也是个温和平静的女儿家模样。
  成韵想想,周莘也才十八岁吧,她握住周莘手的时候,那些过往的记忆泼天般涌来,两年前的她该有多绝望呢?
  成韵第一次觉得这种通晓过去未来的能力有些用处,她想帮周莘,她低头看到周莘搭在被子上的手,她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
  一阵天旋地转,成韵灵台慢慢模糊起来,她看到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狼藉的宫宴,混乱的宫人,刀剑厮杀声在她的脑袋里炸开,她看到周莘的身影,拿着那把长生剑,身上鸦青的袍子被血染深了几分。
  她决绝从容的脸上沾了血,那双明亮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手上提着剑,血从剑尖滴落,从王殿台阶下几步飞身上去。
  宫宴上乌云遮眼,锵锵刀剑声入耳,狂风四起,周莘身影利落,染了一身的血,肩上和小腹两个窟窿都在流血,她终于倒在地上,映着稀疏的月光,她身上的力量慢慢流散,成韵看见她瞳孔涣散接着闭上了眼。
  成韵清醒过来,险些喘不过来气,那场血色幻梦,会是周姐姐的未来吗?她会死吗?
  成韵怔了怔,暗夜里她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被周莘攥的生紧,她感觉到周莘的手在颤抖,她支着胳膊起来,周莘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额头浮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周姐姐!周姐姐!”成韵坐起身推了推周莘,她并没有醒来,仍然沉在自己的梦魇里。
  漩涡一样的梦境,天色暗的没边,周莘看见那两个身影在前方,她不断奔跑,声嘶力竭的喊着,“阿娘!阿爹!”越跑那双身影越远,她追不上了。
  突然地面断裂,周莘不断坠落,冰冷的风擦过她的耳际,她听见有人叫她阿姐,长发遮住她的视线,发丝纷飞的缝隙里她看见那张惨白稚嫩的脸,钻心的疼叫周莘流下泪来,好像有人抓住她的手,她猛然醒过来。
  “周姐姐!”成韵看她坐起来,碎发被汗打湿黏在额前,眼侧还挂着两行泪,成韵握着袖子替周莘擦汗,“周姐姐做噩梦了吗?”
  周莘惊魂未定,黑暗里她的眼睛尤为明亮,她一直盯着前方,缓过神来才发现指甲嵌进成韵的掌心里,她松开手柔声道:“把你吵醒了吗?”
  成韵摇头,“我一直没睡呢。”她又担心周莘,小心翼翼道,“还好吗?我听见你…喊阿暄。”
  阿暄,很久远的名字,像是古老的符咒,刻在周莘的骨血里,隐隐作痛。
  成韵反握她的手,“周姐姐忘了吗,我能感受到那些过去。”
  周莘抬眸看她,成韵却忽然倾身抱住她,“周姐姐,我知道,我都懂,这两年你过得并不好。”
  周莘从越国来,跋山涉水十三州内,寻一个成仙的法子,这两年她一个人撑了许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懂她,还是个比她小的孩子。
  周莘一时有些怔愣,成韵松开她,岔开话题,“周姐姐,你想看萤火虫吗?”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点,可以不用在意
第12章 、无相花(十二)
  说罢,成韵也不等周莘反应,双手挥动,有章法的在空中画了个印,漆黑的房间里映出星光点点,是萤绿的流萤,忽明忽暗的闪烁,倒映在周莘的眼里。
  “最初的梦流萤,并不是为了杀人,它是一种极其强大的巫术,可惜传承之后失了最初的意义,仅凭我有戚家的血脉和记忆里的一点咒法,只能做到如此。”
  成韵的话竟然意外的让她有些心安,她伸手,几点萤火轻盈落在她掌心化开,像细雨落在湖面,泛起涟漪。
  周莘静坐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成韵,谢谢你。”
  等到满室的流萤散去,周莘再次入睡,大概是托了成韵的福,这次她睡得很安稳,并没有那些灰暗的梦,一觉到天亮。
  周莘醒来时,成韵早已经起了,窗外是阴雨天,纵是四月里,微风过处仍有些寒凉,她挽了发描了眉,全然没有了昨夜那般虚弱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成韵初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
  成韵正来回忙碌,煮了点粥,见她出来正与她打招呼,唤她入座。
  成韵是个勤快的孩子,这点叫夏侯复很满意,等他看见周莘出来,察觉她不对劲,也没开口说她。
  等三人坐定,成韵邀功似的给他两盛粥,“离开无相教我第一次下厨呢,快尝尝。”
  周莘和夏侯复都尝了些,夏侯复满意的很,周莘倒似有些心不在焉,点头说好喝。
  堂里安静了半晌,周莘忽然开口,“我明日便下山启程去朔城吧。”
  成韵停下手不敢说话,夏侯复一脸正经,“这春雨绵绵总还要落个几日,你且等等吧。”
  周莘没接话,低头看这碗里的粥,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成韵跟着夏侯复的话接上,“周姐姐,这下雨你总不方便,等过几日天晴些再下山吧。”
  夏侯复长叹一声,“但凡你有小成韵一半懂事,我都不至于不放心。”
  周莘沉默了会,才回好,其实都知道,这次下山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周莘又在枷楞山待了几日,那之后她像是又活了过来,同夏侯复斗嘴,和成韵一起聊起过去的事情。
  直到第四日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才停下,似乎是天公开眼,在枷楞山西边染上一抹晚霞,如上好丝线织就的绫罗绸缎,铺开在整片枷楞山。
  周莘和成韵坐在小院子里,映着满目的霞色,成韵笑容漾开在脸上,感慨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嗯。会是个好天的!”周莘伸手,隔着万里想要握住那片晚霞。
  成韵想,明天周莘应该就会离开了,她不免伤感,挪着身子靠周莘坐近了点,想要和她多说点话。
  “周姐姐,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姐姐!”成韵歪头,她可真希望周姐姐能够一直陪着她。
  周莘的过去,她看的断断续续,只能约摸看清那些她记的最清楚的,也是浸着血色的回忆。
  周莘眸子闪过一抹悲恸,不过一瞬眼尾微扬,那个记忆里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她嘴角挂着笑,“以前有个人也这么说过。”
  成韵惊讶抬头,“真的呀?是谁啊?”
  “他啊,比你还小一点,不太懂事,成日里就爱胡闹,十四岁时就跟我长得一般高啦!”
  那个少年,桀骜不驯,周莘她爹给他取名周萱,他偏不要,说太过女儿气,便改了周暄。他平生最爱纵马骑射,在越国的狩猎之宴上崭露头角,越国王公世子,竟无一能出其右。
  英雄少年鲜衣怒马,就连越公都赞扬她爹有个好儿子,可惜越国没有公主,不然早就被越公赐了婚。
  周莘他爹得越公宠幸,王廷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膝下一双儿女更是羡煞旁人,那一年周莘十六,其弟周暄十四,无数说亲的媒人都要将他家门槛踏破,周家满庭荣华,一时风光无两。
  周莘十四得封小周公主,日后更是越公赐婚,她爹扬言,无论她看中谁,就算是王室的大公子,也要替她讨来。
  周暄也跟在她后面,少年笑的肆意张扬,“我阿姐喜欢谁,那就是谁的福气,我阿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少年郎永远鲜活的存在她的记忆里,骑着那匹棕褐骏马,笑着驰骋而来,叫她阿姐。
  周莘思绪慢慢从回忆拉回来,天空下的眸子里映出万丈金芒,蕴含着无限温柔。
  “那他也一定是最好的阿弟!”成韵整个人径直歪在周莘腿上。
  周莘没有推开她,“他的确是最好的阿弟!”
  .
  翌日三人都起了个大早,心照不宣的默默吃饭,等周莘收拾完要下山时,夏侯复和成韵才意识到离别终于要来了。
  周莘收拾了个简单的包袱,她平素最不喜欢这种郑重的告别,就好像再不能见一样,叫她打心底的抗拒。
  无奈这二人送她出门,她若不拦着,还要给她送到山底下,她此刻正站在耀眼的晨曦里,朝夏侯复重重拜了个礼,“老先生保重,这两年辛苦老先生了,之后还请老先生好好照顾成韵。”
  老先生傲娇的很,“小周丫头你还是多保重自己,省的枷楞山天高地远的还要担心你。”
  成韵站在夏侯复身侧,满眼眶的泪水,成韵哽咽喊她,“周姐姐…”
  周莘看她满脸不舍,摸了摸她的头轻笑,“小成韵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成韵点头,泪也止不住的流,等周莘转身离开,她又喊了一声,等周莘回过头便冲过去抱住周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连说话也断断续续,“周…周姐…姐,你会…得偿…得偿所愿的,可是会…会很疼,也可能…会…会死。”
  成韵声音越说越小,周莘听了个七七八八,松开成韵,仍旧是微笑看她,“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啦,能得偿所愿,是我这一生所求。”
  周莘转身下山,这一次她再没有回头。
  成韵站在那,周莘的身影消失很久,她失去了浑身灵力,就连过去未来都看不清明,实在是不知道周莘这番前去是好还是坏,她还没有缓过神,直到夏侯复唤她进屋,“好了,回来吧。”
  成韵擦了擦泪,她相信她所看到的那些,也相信她的周姐姐能达成所愿。
  .
  周莘下山回了那间客栈取了点东西,大抵是因为无相花凋谢的缘故,客栈里人不仅没少,更加议论起无相教的事情。
  临走时那客栈的掌柜恭敬的送她,还替她准备了一匹好马,将马绳双手递给她,“大人,您这是要回上京城了吗?”
  周莘牵着马绳,摇摇头,“去朔城。”
  掌柜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侯爷也去了朔城,想必大人是去找侯爷汇合吧。”
  周莘愣了会,反应过来忙点头,原来叶青说的是真的,庆阳侯当真来了朔城。
  她翻身上马,谢过掌柜,便匆匆驾马离去。
  枷楞山处陈国边界,虽风景极佳,可着实有些偏僻,出了枷楞山往北走便是朔城,周莘来到朔城已是四日后。
  枷楞山比不得朔城,朔城是陈国都城,陈王宫及叶家都在此,她早些日子曾路过朔城,正好赶上朔城的新年,长街华灯,叫人神往。
  如今正是五月初,春光正好,长街两侧雕栏画栋,街上叫卖声不绝,真是好一处都城,比越国卫都要热闹上几分。
  周莘寻了个客栈住下,是朔城顶好的客栈,她还特意要了临近沣河的房间,推开房间的小门,便有个小露台,她立在那能将沣河尽收眼底。
  周莘早在来之前便打听过了,庆阳侯卫玘来的并不比她快,兴许是排场大来的竟只比她早了一日。
  陈国与北晋交好,叶家更是与卫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陈襄公知晓庆阳侯来,特地在沣河画舫上备了宴席,准备明晚宴请庆阳侯。
  陈国人大多都听闻过庆阳侯卫玘,说他丰神俊朗是人中龙凤,侯府里到如今也未曾娶妻,因着他与叶家的关系,想必此番来陈国是想替他寻门亲事。
  可陈国王公贵族也不敢轻易往上凑,要知道卫家短命,活不过二十五,卫玘已经二十三岁了,卫家到如今也只剩他一个独苗。
  二十三年前其父卫长风正当二十五岁,叶芷嫣身怀六甲,卫长风在关外替北晋扫平丹阙一族应劫战死沙场,其母叶芷嫣听闻卫长风战死,于雷雨夜受惊,拼死生下卫玘托付北晋太后与长公主,后随卫长风而去,虽未合葬,此间情深十三州内如今仍在传颂。
  卫玘虽是侯位,可左不过也就两年时间,若卫玘死了,正妻有个孩子倒还好,若连个孩子都没有,卫家到这一代也就断了香火,即便是侯夫人的高位,谁还敢嫁过去。
  周莘不敢断言,她游历北晋都未曾得见这位侯爷一眼,除了朔城,最近一次听到这位侯爷的消息还是拿到令牌那日。
  按理说庆阳侯应当不会放弃无相花,可他的人也没在无相教出现过,难不成叶青去枷楞山得到的花根是为了给卫玘的?
  周莘不得而知,她周途劳顿,在露台坐了一会儿便觉困顿,起身回房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亥时三刻,窗外暗着天,整条街却亮的出奇,她起身穿衣,顺手套了件月白的袍子,长发散在脑后只别了枚木簪,眉眼分明,唇角未沾脂粉,整个人比白日看起来要柔和几分。
  她往露台看了一眼,沣河上因为明日要宴请贵客,此刻河上的画舫都亮堂堂一片,中间那艘画舫足有三层之高。
  周莘定了会神,觉得甚饿,转身下楼寻饭吃。
  街上热热闹闹的,沣河两岸都集聚了不少人,不知是不是庆阳侯要来的缘故,大家喜欢格外喜欢聚在一起谈论庆阳侯,周莘不过行了数十步,身侧路过的人十句有九句都在说庆阳侯,哦,中间还夹杂些叶家的人。
  周莘想了想,庆阳侯加上叶家,甚至是陈襄公的几位世子公主都要来,这不正是妥妥的王公贵族盛宴,是个人总要来掌掌眼,一睹这些贵人的风采。
  连着两岸和长街上挂了些五彩斑斓的花灯,周莘看着眉眼都弯了起来,她听说陈国九月有花灯节,辉煌的灯火贯穿整条长街,直通陈国王宫,那时候必定热闹非凡,她觉得有些可惜了,那时候她未必能看见。
  周莘晃晃脑袋,她活在此刻就行,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办,那日后的事情,就再说吧。
  她寻了几个小摊子,边走边买了些小食吃,从前她也爱跟着周暄溜出府逛大街,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要沾一沾,这会自然也不例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