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这么干净,不是寻仇就是灭口,我想着事情毕竟关系到我自己,还是须得自己来一趟,没成想竟在枷楞山无相教里看见了这枚令牌。”
承渊话刚说完,叶青猜了个大概,“该不会是在那位周姑娘身上吧?”
承渊默认,那夜在无相林里,戚瑶伽顺手就从周莘怀里抽出来的令牌叫他有些吃惊,那少女还是一副随意处置的表情,让他琢磨不透。
无相教里面对骆问休的回答,说什么是庆阳侯赠予,木牢里传信时又随手就交出去,等他亲自还给她时,她又一时不敢拿,谎话都胡诌不清楚,躲躲闪闪的恨不得把令牌当烫手山芋一样丢出去的人,跟这件事情铁定没关系。
“是在她身上,不过应该同她没什么关系。”承渊想起那抹身影,忽有些好笑的问叶青,“难不成她今夜来叶府是为了找叶青?还惊动了淳姨?”
叶青的身份在陈国比庆阳侯好使,他顶着叶青的身份约见了夏侯复,夏侯复到底是在陈国枷楞山待了数十年,对他起疑却并未拆穿;骆问休初见时对他礼让三分,可事后想想总也会觉得他有问题;沈才均与他出自同一朝堂,无相教里见面时第一眼识破了他,就只剩一个不太聪明的周莘。
周莘到底是单纯许多,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见到长生剑时,嘴里还在吐血,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在长生剑上,承渊想总不会是为了长生剑直接来的叶府,冲进来随口胡诌一把和叶青的关系,不过这也倒像是她能干出来的傻事儿。
“倒不是因为这个。”叶青叹出一口气,“大抵是明日画舫宴近了,今夜沣河两岸的人格外多,小妹不知从何处听来乔世子出王宫来的消息,说是瞧瞧画舫宴准备的如何,于是便带着两个丫头在街上等了许久,眼见着乔世子来了。”
说及此叶青握着轮椅的手攥起,“你来这几日也知道小妹一向对乔世子很上心,可乔世子总不肯正眼看她半分。”叶青缓和了些,松开手继续说,“乔世子走得急,等上了桥,拥挤的人群多便隔开了小妹和两个丫头,小妹便是那时候坠的湖。”
承渊皱眉,“乔世子当真能狠得下心,不回头救小表妹?”
“这倒不得而知,只听两个丫头说,人群隔着她们,施救不及,也未曾见到世子是否回头。再随后便是那周姑娘自桥中跳下,将小妹捞了上来。”
“小妹呛的不轻,若在晚些,只怕人也要没了。”叶青一向是温润如玉的性子,说到叶苒这事,浑身上下都裹挟着一层重重的寒霜,眸子里一片冰冷。
乔世子正是陈襄公的二儿子,生性淡泊名利,率真直爽,生母淑夫人自他七岁去世之后,他便开始不待见叶家人,厌烦都写在脸上,即便是世子妃之位空缺已久,襄公属意叶家人,也不好赐婚。
叶青倒也派人查过,可本代王后和上代王后出的不是叶家人,即便是在王宫有些暗桩,也伸不开手脚,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夜之事,若不是有人故意策划叫小表妹去死,便是想从中得利,可偏偏蹦出来个小周姑娘,倒是坏了他们的局。”
承渊话语间透着冰冷,他出生起便是一个人,父亲应劫而去,母亲也没看她几眼就走了,北晋的太后与嘉仪长公主也只抚养他到五岁袭了侯位,那之后太后离世,长公主也断了长发入了佛门叫他保重自身便不再见他。
卫家只他孤身一人,远在陈国的叶家才是血亲,他暗地里培植亲信,养庆阳军,过得十分艰苦。等到二十及冠,嘉仪长公主来信于他,说他娘亲临走之前替他取了名和字,名为玘,字承渊,冠字本就是积攒了许多期许,他似乎懂了些什么,那之后他便开始与叶家联络。
叶家与他是血亲,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小表妹,自然是要护着的。
“我派出的小队遇袭和小表妹的事,大抵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了。”
月光下水面映着两人对视的双眼,似乎早有了决断,叶青冷哼了一声,“敢在叶家的地盘动手,还动庆阳军的人,这背后的人可来头不小啊。”
“那便就叫他有来无回!”卫玘眸光掠过湖面,杀意尽显。
“如此看来的话,便如你所说,周姑娘是个变数。”叶青说罢摇摇头,“我看不尽然,令牌与小妹的事,这么巧都与她有联系,实在令人有些费解。”
卫玘不以为然,他在枷楞山那几天,早把周莘看的透了,要说她有自己坚定的事情倒是有,可那些深沉的心思,她能想出来就出奇了。
叶青只见过周莘一面,卫玘也不好说清楚,他只得起身拍拍叶青的肩膀,带着些笑意无奈道:“那就查查吧,查查自然就清楚了。”
卫玘微眯双眼,面上浮生困顿之意,提脚便往他院子里走,“夜真的深了,也该睡了。”叶青默了片刻,也有些无奈的笑了,唤了莫玄推他回院子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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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沉,沉的周莘都有些撑,撑得她脑袋清醒,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悔恨道:“就不该吃那些消夜!”
事情还要从她回客栈开始说起。
叶若淳派给她的那个大丫头叫颂今,为人谦和恭谨,又有些武功在身上,从小就是跟在叶若淳身边长大的,整个朔城里,见着都要称句颂今姑姑。
颂今一路护送周莘回到客栈,那掌柜的一瞧见两眼放光,这姑娘是颂今姑姑并着两个侍卫亲自送回来的,看来竟是叶家的贵客。
他亲眼见颂今送周莘回房,再出去,他便过去问候,却见周莘在房里打量着桌上小锦盒里的一摞子金银,周莘于银钱并不痴迷,见掌柜过来,想着既然是叶家给的面子,她也不好扣扣搜搜的,便从锦盒里摸出一锭金子直接丢给掌柜,“这么晚了,掌柜你看着随便上些什么菜吧!”
掌柜答应的爽快,立马下了楼备菜,说到这周莘自己还真有点饿,晚上多少就吃了点小食,又被推下去捞叶苒,在叶家也只喝了点茶,等掌柜上了一桌子菜,她立刻上筷子。
周莘一个人边吃边喝就到了半夜,她躺下到现在还是撑着,左不过清醒她就认真分析起来,朔城的酒好喝菜也不错,可人怎么就那么坏呢?
叶家在陈国可是响当当的名号,谁敢把叶苒推下湖,这不是有预谋是什么?可关她什么事啊!何必把她也卷进去。
叶家也不是个省油的,叶夫人远不如表面那样温和,暗地里也不知道再打什么鬼主意。周莘想不通,她就是想寻长生剑,还要卷进去那些算计里,还有那个假叶青,究竟又是何人?
周莘到了四更才有了困意,她窝在榻上想明天一定要写信给夏侯复,他不定还知道些什么,想着想着她就入了梦,梦里她还听见夏侯复和假叶青笑她,“竟是个傻子!哈哈哈!”
周莘气急一记手刀就砍过去,右手扑了个空搭在床榻上,她这才醒转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下次10号更!!
第15章 、长生剑(三)
许是混了点酒,周莘醒的比较迟,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已是未时,离宴会还早得很,她不慌不忙的收拾,等彻底清醒和换了昨天从叶家穿回来的衣服,她找了身鸦青的男衣套上,长发簪了个冠,描了个剑眉,倒还真有几份男人的模样。
她自顾自就着凉茶开始给夏侯复写信。
周莘的字实在是不大好看,从前她阿娘教她写字,她阿娘在时,还是好好的写,阿娘若不在时,便是自成一派的草书,就算到如今也还是个没成型的字派。
她研墨写信,前头两行一笔一划写的极其工整,先问候夏侯复和成韵好,随后就假叶青的事开始急躁落笔,等写完她才发现最先的字最工整,慢慢的开始不成型,周莘想要是再写一遍只怕也差不了多少,索性等晾干塞进信封里,用蜡封口下了楼。
周莘下楼时,一二楼几乎满座,小二忙前忙后,原本在前柜的掌柜不知去向,她在柜前拨弄着算盘等了会,等着等着就听见大堂有人讨论昨夜叶苒落水的事,这时掌柜才出现。
掌柜一见稍有些发怔,才发现是叶家的贵客,连忙上前,“姑娘这模样真有几分像男子,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周莘环绕了一眼整个大堂,目光锁定了一桌,八仙桌只坐了两人,还在低头嘀嘀咕咕说话,她对着掌柜随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有封信,您替我寻个脚程快办事利落的送过去枷楞山半山腰草屋的夏侯老先生,我见大堂都是满座,那个座位还空两个座位,我坐过去拼个桌吧。”说罢,她眉眼弯弯的从怀里掏出几枚金锭,“劳烦掌柜了。”
掌柜犹豫,毕竟是叶家送来的,和人拼桌实在是说不过去,看一眼周莘确定的眼神,只得哎了一声,“姑娘客气了,您请放心!”随即收了她的信和金锭,唤了小二带她入座。
周莘刚入座,那二人便有些疑惑,周莘谄媚的笑道,“二位大哥,大堂人太多,我见二位大哥春风满面顺道拼桌沾沾喜气,放开吃,我请!”
小二给她倒了杯茶,她吩咐小二好酒好菜上着,那二人才缓了缓脸色。
周莘自来熟的很,等小二一走,自顾的抓了把花生在手上,又往嘴里送,矮着身子吃惊道:“二位可听说昨夜叶家那小孙女落水的事儿了吗?”
“这还能没听说?朔城这么大个地儿,一早上啊都传遍了!”她左边的男子低声说道。
周莘一副大为震惊的模样,正好小二送了酒来,周莘连忙接过替两人斟了两杯,可惜道:“嗨哟!那可真不凑巧了,我昨儿个才到朔城,昨夜听闻落水,可惜多喝了两杯醒的迟了。”
周莘和两人碰了个杯,摇头疑虑道:“这叶家不是朔城的世家大族么?怎么这叶家小孙女还能落了水?”
“啧~这你可不知道了吧!”周莘右边的男人接了话,看周莘一脸求知的样子,手指点点桌子,神神秘秘道:“听说昨夜沣河上…是有人故意为之!”
左边的男人顺势将话头就给接过来,“可不是么?有人故意透露乔世子消息,引这叶家小小姐去沣河桥上。那沣河桥上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将就把这小小姐和下人隔了开,推她下了水!”
周莘瞪着眼睛,咧着嘴有些诧异,“还有人敢在朔城跟叶家叫板的?这不是不要命了嘛!”
“这就是奇怪之处啊!”男人喝了口酒继续道,“叶家在朔城在陈国,那可是皇亲贵胄!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呢?嘿!还真就动了,那叶家一早称叶小姐病了,正喝药呢!”
“啊?竟这么严重!”周莘吃惊,昨夜见的不是还好的很?
“我有个远方亲戚在王宫外围当守卫的,今早亲眼见襄公遣了乔世子去叶家给小姐道歉呢!乔世子死活不肯去呀!硬生生跪在教台上受了十鞭子呢!”右边男人说的信誓旦旦。
“这乔世子又是何人?叶家这事儿与他有什么相干?”周莘嚼着花生,顿时起了劲,她对这种王室秘辛正如她从前看话本子一样迷恋。
左边那男人拉低了声音,凑近周莘道:“乔世子是襄公的第二个儿子,生母淑夫人生前不大受襄公喜爱,她在乔世子七岁时离世,走的时候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
说来也怪,乔世子先前还同叶家有些往来,淑夫人离世后竟断的干干净净。这叶家的小姐,是真心喜欢乔世子,但凡乔世子出现,后脚必定能看见这个叶苒小姐。”
周莘听的菜也忘了吃,跟着后头问,“所以昨夜便是乔世子出现,这叶苒才去的,结果没想到出了事。”
“正是了。”右边男人夹了几片肉,见周莘是个能聊的,便也敞开了说,“听说还有个俊俏的小娘子救了叶苒,后来是随着叶青公子回了叶家,现下不知是在叶家还是在哪里!若当真有人想要动叶家,这出手救人坏了事的,自然也是要…”
他说着停了下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周莘手一抖,刚夹上筷子的五花肉掉在碗里,好端端的想顺藤摸瓜竟摸到自己头上,要不是这二人实在是太平常,她几乎都以为这二人是幕后始作俑者。
她干脆放下筷子,悻悻摇头,“这…不至于吧!”
右边男人嫌她不相信的目光,筷子点点碗,“说句不好听的,叶家在朔城羽翼庞大,可谓只手遮天,提起陈国都未必能想起襄公来,这样的世家太过醒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道是也不是?”
周莘点头,锋芒太过,确实会引人忌惮,“但是能在叶家眼皮子底下动手,其能力可见一斑,难道就没有可怀疑的人?”
“早些年叶家听说承了不少仙家留下来的宝贝,慢慢的叶家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明里暗里多少人觊觎,还真说不准!不过依我看啊,这次的画舫盛宴,不见得是个好事。”
画舫盛宴,是襄公为了迎接庆阳侯卫玘而设,叶家必定都会去,叶家这么整齐的出现,的确不像是个好事,但陈襄公也没必要自己动手,周莘托腮想不通。
这人说叶家有不少宝贝,周莘想想也是,初见假叶青时身上的缚魔锦,木牢出现的透骨哨,祠堂里拿着的那柄长生剑,假叶青总还是与叶家有很大的关系,这次的画舫宴,一定会有他的身影。
周莘微微眯眼,她对叶家了解的终归是太少了。
周莘前后与二人吃了好一会儿,这么一会儿,她连画舫宴上会出现的人的名单都套全了,她这会儿正同喝的晕乎的两人道别,等送他们出门,周莘才折回去找掌柜。
这是夏侯复教给周莘的道理,任何一个时候,都不要忽视客栈的谈笑之地,甚至于街边乞丐,往往这种最不起眼,却能打听到最多的消息,周莘这两年到处跑,听的消息多半都是这么来的。
她寻到掌柜,又花了好些钱叫掌柜替她找了艘小船,想着晚上要去沣河探听一番。
叶家给的金银多的很,她花钱虽大手大脚,也还剩许多,方才和掌柜交代完瞥见掌柜正收了几枚铜板,鬼使神差的竟然看的极顺眼,便跟掌柜要了三枚,掌柜心生怪意,却还是给她拿了三枚。
周莘再出门时,长街挂起了夜灯,比昨夜还要绚烂明亮些,掌柜安排了人在门口带路,接她去船上。
此时沣河上已经浮了好些船,河中的三层画舫尤其亮堂,灼人目光。
掌柜给周莘安排的船不大,却精致的很,船中架了乌木小桌,上面摆着清香的糕点和煮茶的小炉子,船两侧开了窗,置了轻纱遮挡,十分有情调。
撑船的是一位老翁,替周莘稳好船等她上去坐下,才撑起船来。
船摇的极慢,离那画舫隔的有点远,周莘这个距离只能约摸看到画舫里来来回回的有人影走动,周莘叫老翁划的近了点。
沣河里都是小船只,老翁也只摆动几回就停下给周莘致歉,“公子,河里船有些多,只能停在这里喽。”
周莘说无妨,转过来喝茶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正好两岸一阵躁动,她也就没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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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前着银色铠甲的侍卫整齐排开,迎面而来的正是陈襄公,虽已年俞半百,人却精神的很,金冠之下未见一根白发,暗红广袍绣麒麟纹,腰带上缠着金丝,下系青玉龙纹长佩,负手上了画舫,被随侍迎上主位。
随襄公一齐落座在左侧位便是齐王后齐长宁,其父是陈国太史,十六入王宫,如今虽有三十年,仍旧风韵犹存,长发盘在脑后,两根簪凤步摇熠熠生辉,曳地烟笼牡丹长裙,衬的她雍容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