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红拂身上,红拂道:“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的宝剑无情。”
小乙哈哈大笑,“宝剑无情?我倒要试试看。”
红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神情,小乙将手中的铁铲交给身边的人,漫不在乎地走了过去,红拂立刻一剑刺出,小乙想不到她的动作那么快,吓了一跳,向旁边一闪,衣袖已经被划破了。
民夫们哈哈大笑,小乙也干笑了几声,重新猱身而进。红拂毕竟只是花架子,没几招,手中宝剑被小乙打落在地,民夫们也笑着围了上去。
红拂这才惊慌失措,惊呼说:“你们干什么?”
小乙哈哈大笑,故意露出凶恶的神情,用泥污的手在红拂脸上摸了一把,一手的污泥全染在红拂的脸上,红拂惊呼一声,坐倒在地。
陈贞连忙走过去护住红拂,“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小乙道:“叫杨素出来,我们要杀了他。”
陈贞皱了皱眉:“清河公真地不在别业,何况就算他在别业中,你们也万万不能杀他,你们不知道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吗?”
小乙冷冷地说:“我们在工地上也早晚是个死,我们都已经忍受不下去了,我们已经杀了工头,左右是个死,拼着死以前杀了这个苛吏。”
陈贞愣了愣,原来是受不了仁寿宫的奴役,他们才挺而走险,她轻叹一声:“如果你们死了,你们家中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可如何是好?”
只这么一句话,民夫们都沉默了,谁没有亲人,谁又真地想死呢?
陈贞立刻看出了转机,她不失时机地说:“你们还是快逃吧,我可以赠送你们银两,回到家后,做个小买卖,千万不要再被征作民夫了。”
民夫们互相对视着,他们本是想效秦末起义,杀了杨素,拼个鱼死网破,忽然被人唤起了一线生机,便都有些泄气。
陈贞走入室内,取了几封银子,交给小乙,“要走就快走,不要等清河公回来,否则就走不成了。”
小乙疑惑地看着陈贞:“我怎么能相信你?”
陈贞苦笑了笑:“天黑以前,杨公是不会回来的,我也绝不会派人去通知他,你们快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到了天黑就躲起来,想必也不会被人发现。”
民夫们商议了两句,便带着银子离开了别业,小乙临走以前问陈贞:“你是谁?”
陈贞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姬妾,何必管我是谁呢?”
陈贞本以为杨素要天黑才会回到别业,想不到工地上出了乱子,已经有人紧急发出了通知,只一个时辰后,杨素便回到了别业。
陈贞见他这么早回来,心里不由地一紧,她知道杨素是万万不会放过这些民夫的。
他回到府中,先抚慰了陈贞和红拂几句,立刻便派了大批兵士去追赶那些民夫,陈贞与红拂对视了一眼,红拂问:“素公如果抓住那些民夫,会怎么样呢?”
杨素冷冷地说:“这些妖民,视天理国法何在,当然是斩立绝。”
陈贞轻轻叹了口气,红拂握住她的手,即是已提到天理国法,自然是没有圜转的余地,看来那些民夫是必死无疑了。
果然天黑以前,追赶的兵士便带回了所有叛逃民夫的头,也带着陈贞赠给他们的几封银子。
银子上都有清河公府的标记,杨素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陈贞低声说:“是我赠给他们银两的。”
红拂马上说:“贞姐是为了救我,才送给他们银子,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已经杀了我了。”接着她便绘声绘色地将打斗的过程说了一遍,特意夸张民夫们要杀她泄忿。
杨素只是微笑不语,等红拂讲完了,杨素才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可不要那么任性再跑出来抓什么妖民。”
红拂连忙点头,又上去给杨素捶背,又是撒娇,闹了半晌。
当天夜里,陈贞独自坐在窗前,忽听一个人叫她的名字:“陈贞!”
陈贞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无头的人,她吓了一跳,那人的手中提着自己的头,嘴里还在叫:“陈贞!”
陈贞仔细看那个头,虽然被乱发遮住了,却也能看出来是小乙,她惊问:“小乙,你怎么在这里?”
被提着头嘴一开一合地说话:“你说不会出卖我们,但是你却出卖了我们,你这个贱人,我应该先杀了你。”
陈贞忙道:“不是我派人去请素公的,我真地没有出卖你们。”
小乙冷冷地说:“我不相信你,我要你抵命。”他一边说一边向着陈贞逼近,眼看着无头的脖颈还在向外冒着鲜血,被提在手中的头颅脸色狰狞。陈贞吓得连连后退,但小乙却不愿放过她,步步紧逼。
陈贞心慌意乱,一脚踩到什么上,被拌了一跤,人也清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惊魂未定,窗纱被风吹起,也吓了她一跳。
她轻叹口气,坐起身来,窗外月光如水,花园里宁静而安逸,刚才的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走出房间,便又想起了杨广,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陈贞坐在花前,别业中只种了一些普通的月季花,开得却异常地娇艳,各色的花枝在夜色中安静地伸展着,微风抚过,便有一阵淡淡的幽香。
陈贞抱着双腿,头放在膝盖上,心里茫茫然,不知道思念着一些什么事情。
忽听一个女子的惊呼,红拂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看见陈贞马上扑过来抱住陈贞,“小乙,我看见小乙了,他向我来索命,我好害怕。”
陈贞心里一惊,怎么红拂也梦见同样的事情?她轻拍着红拂的后背:“别怕,只是梦。”
红拂边哭边喘息,过了半晌才安静下来,“你怎么深更半夜坐在外面?”
陈贞自然不想告诉红拂自己梦见同样的事情,要不然红拂一定会更加害怕,她只是微笑着说:“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红拂离开陈贞怀里,坐在旁边,“你是不是在思念晋王?”
陈贞愣了愣,“你说什么?”
红拂破啼为笑:“我那天夜里看见你私会晋王。”
陈贞脸红了,低声说:“你别乱说话,我只是偶然遇到晋王。”
红拂笑道:“我说错了,是晋王去找你的。”
陈贞幽幽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星空,天上繁星点点,冷漠着注视着人间的悲喜。红拂犹自在说:“你喜欢晋王的对不对?”
一道光芒划过,原来是一颗流星,红拂立刻虔诚地闭上眼睛,陈贞微笑着看着她,等她重又闭开眼睛,陈贞才道:“你许了个什么愿望。”
红拂轻叹一声,“我希望小乙能够早日超生,到一个好人家。”
陈贞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也转头向着天空。月光下,两个女子相依偎地坐在一起,熟悉的感觉,不由地想到陈婉,她一切好吗?
第4章 红拂
红拂决定离开杨素府,是在见了李靖以后。
李靖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那一日,在杨府中的姬妾,除了陈贞视而不见外,别的人都忍不住偷偷地看上他两眼。
只是一席交谈,杨素便被李靖折服了,很恳切地拉着李靖的手说:“以后我这个位子,恐怕就是你的了。”
那个时候,红拂一直在旁边服侍,她知道杨素最有识人之明,也不由地对李靖另眼相看。
后来,她便站起来舞了一会儿剑,舞剑时,仍然时时地瞟上李靖一眼,李靖也很识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拂。
当时厅上的情形非常微妙,只有陈贞一个不知道罢了。
为了不再去思想,她也开始酗酒,喝醉的滋味虽然不好,但总强过于清醒的时候,无休无止的思念。思念这样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漠,却会越来越深地刻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人,让人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思念的是谁呢?陈贞很希望自己所思念的人是徐德言,但即便是自己也无法被自己所欺骗。
又逢晋王回京的日子,他仍然一有闲暇便会到杨素府中饮宴,逢宴辄醉,醉后便宿在杨府,只是他再也未冒冒然单独去见陈贞,两个人见了面,轻轻点头而已,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然而无法压抑的情绪仍然在目光之中,只要目光轻触,便会了然于胸,又何需言语?
陈贞本不善喝酒,只喝两杯,就头晕眼花,被人扑入□□休息,中夜醒来,忽见床前坐着一个人,陈贞吓了一跳,失声问:“是谁?”
那人连忙轻声说:“是我,贞姐,你醒了。”
原来是红拂,陈贞坐起身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却坐在我床上发呆?”
红拂轻轻叹了口气,“贞姐,我找到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陈贞笑着摇了摇头,“找到什么?”
红拂半垂着头,有些扭捏的,“我喜欢的人。”
陈贞呆了呆,才想起红拂说过,如果找到喜欢的人,一定要跟着他走的话,“是谁?”
红拂轻声说:“就是李靖。”
“李靖?”陈贞却不记得哪一个是李靖,她对宾客全不在意,只看到晋王一个人的目光。“哪一个是李靖?”
红拂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就是素公说可以接他位子的李靖。”
好象是有这么一句话,陈贞按着头冥想,总算有了一点印象,似乎是个不错的年青人。
红拂道:“贞姐,我决定了,我要跟他走。”
陈贞想不到她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叹道:“红拂,你怎么还有这种痴心妄想啊?”
红拂听了便不悦:“怎么是痴心妄想?事在人为,如果自己不去争取,什么都得不到。”
陈贞愣了愣,红拂说的又何尝不对,当年徐德言便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身份和现在可又不同,如果是以红拂现在的身份,想要争取自己喜欢的男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红拂紧张地看着陈贞:“贞姐,你帮我,我一定要跟着他,如果不跟着他,我会后悔一辈子。”
陈贞笑了,这种口气和她当年是多么相象,但是那个时候她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己真地想要什么,等到一切都决定了,也便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她轻抚着红拂的头发:“你真地那么喜欢他?”
红拂红着脸,却勇敢地说:“是的,我喜欢他,他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男人。”
陈贞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跟着他走了,可能会过很苦的日子,也可能你去找他,他根本就不会带你走,反而把你送回杨府呢?”
红拂坚定地说:“苦日子我不怕,我不象你,是公主出身,我自小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什么苦没吃过?我也不怕他不要我,只要让我见到他,他就一定也会喜欢我,象我喜欢他一样。”
陈贞笑着摇了摇头,看见红拂这样坚定的一厢情愿,她也莫名地被鼓舞,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她说:“好吧!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助你。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红拂道:“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李靖是住在城中的驿馆里,我们可以偷偷地把管家的钥匙打一个模子,然后派人照样打造一把钥匙出来。到了晚上,开了后门溜出去,到驿馆去找到李靖,然后一起逃出城外去。”
“晚上城门就关了,如何逃出城外去呢?”
红拂诡异地笑了笑:“这件事就是我要求贞姐的。”
陈贞笑道:“我可没有能为叫守城的兵士在晚上开城门。”
红拂说:“我当然知道贞姐不能,但有一个人能,他随便什么时候叫人开城门,守城的都得听从他的命令。”
陈贞愣了愣,有些无奈地说:“你是说晋王?”
红拂立刻点了点头,“就是晋王。”
陈贞发了会儿呆,“这恐怕不好吧?晋王也未必会同意。”
红拂肯定地说:“只要是贞姐求他的事情,相信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晋王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陈贞叹了口气:“红拂,不是姐姐不帮你,只是要我求晋王,却是万万不能的,他与我,他与我……”本想说仇深似海,却又说不下去,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应该是极恨他的,但心里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痛恨的念头,只是觉得悲伤,无边无际的悲伤。
红拂嘟起了嘴:“贞姐是不愿意帮我了?”
陈贞连忙说:“不是姐姐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晋王他,他……”说了两个他字又说不下去了。
红拂道:“他什么他,你明明喜欢他,就是不敢承认。”
陈贞神色微变,“没有的事情,我是有丈夫的人,怎么会随便喜欢别人呢?”
红拂“哼”了一声:“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就算是骗得了我,能骗得了你自己吗?”
陈贞一手支着颊发呆,骗自己真地那么难吗?也骗了许久了。
红拂不依道:“妹妹只求你这一件事,你如果还当我们是好姐妹,就帮帮妹妹。”
陈贞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可让我怎么帮你?”
红拂忽然跪在地上:“姐姐如果不帮我,我便长跪不起。”
陈贞用手去拉她,红拂力大,她怎么也拉不起来,只得叹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红拂这才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那么说好了,明天姐姐就和晋王说啊!”
陈贞无奈地点了点头,红拂很体贴地说:“那贞姐快睡吧,妹子也不再打扰你了。”
陈贞苦笑,睡?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杨广次日仍是午后便过府造访,杨素早习惯了他一回京便天天到府中来,每日里都命人准备了精美的菜肴,专门等待着杨广。
自仁寿宫民夫事后,建造仁寿宫已经成为上违天意,下失民心的事情,朝廷隐有耳闻,派了高颖到现场去查访,结果,高颖在隋帝面前参了杨素一本,称其“颇伤绮丽,大损人丁”,隋帝见了,便有了不悦之意。
杨素是极机敏的人,他本具察言观色之能,一见到隋帝不悦,便马上进宫向独孤皇后陈述历来帝王都是有行宫别馆的,如今只是建造一座仁寿宫,比以前的帝王还差得远呢!
杨素本是从隋帝做周臣的时候,便深自结纳,独孤皇后也是对他宠信有加,听了以后深以为然,便将这个意思向隋帝转陈了一遍。隋帝向来惧内,也便不了了之,但心里到底是生了嫌隙。
杨素自然也是心里有数,如今朝中大势,太子杨勇向来与他不睦,虽然杨素屡历战功,杨勇也对他无可奈何,但将来杨勇做了皇帝到底是对他极不利的事情,而杨广数次与他征战在外,感情自然更加密切一些。
考虑到这一层关系,他对于杨广日日造访不仅不觉烦倦,反而甚为喜悦。
这一日,陈贞仍然如常弹奏一曲,今日她所弹奏的是长相思,这本是江南一带的小调,是表达少女对于情人的思念。
一曲终了,红拂坐在她的身边,悄悄地拉了拉她,她心里一跳,便抬头看了杨广一眼,杨广也正在看着她,两个人眼神一碰,陈贞便立刻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