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按时下班，待在公司正好多打磨打磨自己的汇报，毕竟这次汇报对自己的前途至关重要。如果现在对手多了一枚重炮—来搞改革的莉迪亚，导致自己可能受到威胁，那么给董事会留下好印象，就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好在她平日和美国汇报线丹尼尔老板关系还不错，自己争取了几个试点项目，让这个挑剔的 gay 老板无话可说，还安排她去美国做过项目分享。而多年来，总部那边认为弗里拉 potential 一般。所以，她俩的这场竞争，有点难分伯仲的意思，谁多一丝有利因素，最终就可能以微弱优势获胜。
然而战役已到眼门前，外界的势力已成定局，最终表现只能靠自己了，永远最后的依靠和武器。
她反复分析敌我的优劣，以制定战略。第一战略肯定是以自己的长处攻打对方的短处，以己矛攻其腹，且这柄矛要够长够利够出其不意。这是得分。
然后针对对方的长处制定反应，不仅破掉她用长处的进攻，更借力打回去，力证自己更胜一筹。力求不让对方得分，甚至自己得分。
此后便是破解对方对自己弱点的进攻，让自己不丢分。
这两个夜晚，她像要上战场的士兵，反复打磨着自己这一柄武器。年轻的她认为自己想的周到，前后左右攻防兼备。
第55章 “喂，你得嘅”
贾斯汀工作依旧繁忙，但比前几个月稍好。晚上工作结束便会给她打来电话，他知道她一周后有大事要应付，有些紧张，就用粤语逗她：“喂，你得嘅。”
不过，他的普通话说得越来越溜，已经不太能听出香港味儿了。伊莎贝说：“果然香江和泰晤士河最终还是汇到黄浦江了。”
贾斯汀便会嘲笑她：“小姐，中国没有江叫香江，你对我的家乡太不了解了。我要带你去看看。”
这天，八点过了，办公室的人还有一半在工作。
她电话响了，是贾斯汀。
伊莎贝清了清嗓子，接了电话。
“Still?swamped at work??”还被工作缠身呢？贾斯汀问。
“嗯。”
“吃饭没有？我猜没有。到公司楼下的餐厅来吧，我在这等你。”
“我活儿还没干完。”
“活儿永远干不完。劳逸结合，才聪明。”又说：“我还没吃饭，你忍心我天天一个人吃晚餐吗？”
她笑了，握着手机低下头。阿文说得对，不管年龄大小、经历差异，恋爱唤起的感觉差异甚微。
她报了一个餐厅的名字，让他在那等。
那是一个稍偏僻的餐厅，这个时间人不多。如果要和他在公司附近见面，那必须谨慎。
她到了餐厅，却看见贾斯汀穿着一身足球运动服，全副武装坐在那里等她。
“你这是？”伊莎贝一头问号，“今天周五，你们 happy hour 不是去喝酒吗？”
“谁说 happy hour 只能去喝酒啊？每天 14 小时工作，再去喝酒就要挂了。”
服务员过来点菜，伊莎贝点了一份 Greek Salad，贾斯汀运动之后胃口大开，指着菜单上一个巨高的汉堡照片说：“来个这个。”然后继续说：“上次我找到一个足球俱乐部，第一次去的时候，里面的人个个凶狠，哇，就差脸上有刀疤了，那次我被搞得很惨。今天我又去了，他们都很奇怪，咦？这个香港仔为什么还来，上次还没被搞怕啊。”
“对啊，那你怎么又去了？”
“我当然是去征服他们。”
伊莎贝突然记起，上学时不关浏览器的贾斯汀，被艾瑞克无情读出电脑上隐私的社死场面，浏览器其中一个网页就是足球新闻—当然，还有一个是她的专业介绍。他当时结巴的语气和强装镇定的样子在她眼前一闪。
而现在坐在对面的贾斯汀，整日混迹在咨询师堆儿里，越来越有年少得志、志得意满的派头。俩人站在一起，根本看不出谁比谁大。但和伊莎贝在一起，他还是那个有自己港式幽默又容易被逗笑的男孩。
“切。”伊莎贝对他说的“征服”那些人表示不屑。
“不信啊？呐，你看。”他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一张照片，十几个穿足球服的中青年勾肩搭背在绿茵场上，中间站着的就是贾斯汀。
“刚拍的。”他说。
他确实穿着和照片里一样的衣服。
“他们这次没搞你啊？”
“当然没有，还约我下周同一时间踢球呢。”
“呦呵，出息了。你怎么做到的？”
贾斯汀脸上瞬间生动了起来，他把身体朝她这边探过来说：“我今天一去，就请他们所有人喝水，然后赔礼道歉说我上次踢得太差了，给大家添麻烦了。今天我就不踢了，在旁边欣赏，所有的水都我请。然后我就坐在旁边，和那些休息的球员聊天，分析场上队员的技术和战术，帮他们捡球什么的，做小伏低，他们对我放松了警惕。有个人踢累了想休息，他们就让我上场了。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加上他们体力下降，我连进了几个球，我们队赢了。他们的规则是谁输了谁付场地费，但是我说我中途才上场，体力好占便宜了才赢的，我就把帐结了。然后，这帮人，就都服帖了。”
“嗬，可以啊，这一套 street smart，简直得心应手人剑合一啊。这里体现了多少中国人为人处事的智慧。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快就上手了。”伊莎贝说的是心里话，对于从小接受西方传统绅士教育的他来说，这种“智慧”太陌生。不管是血脉里连着，还是他聪颖过人，现在这程度已经强过很多人。“不过，”她想考考他：“我问你啊，如果今天没人下来休息，你上不了场呢？不就没法施展拳脚了？”
贾斯汀早想好了，“那更好啊，我下周还去，还在旁边看，还请喝水，次数越多越显得我真诚，越容易成功。”
伊莎贝不可置信地拍手，“贾斯汀同学，我现在荣幸地宣布，你成为 street smart 这门课的荣誉学员，不，教授！”
竞技体育的魅力，近些年被国人尤其是国内家长重视起来。
贾斯汀擅长的冰上曲棍球属于竞技体育，而大家熟悉的足球是一项传统又普及很广的竞技体育项目。
和伊莎贝小时候体育课都被语数外占了不一样，贾斯汀当年的学校格外注重培养学生的体育能力和竞技精神，有各种竞技运动课程供男孩们选择，鼓励他们进行激烈的肢体对抗，通过努力，获得胜利。甚至有几项运动都是英国的公学发明的。
如今家长们纷纷将孩子送去学运动，最浅的层面是强身健体，长高个。深一点是为了培养领导能力、团队合作能力。
其实，竞技体育教育更深层次的意义，是教孩子面对人生和困难的方式。如果你希望通过语言告诉孩子，未来世界如何残酷、竞争如何激烈，他们理解不了。没经历过的人都理解不了，不只是孩子。
除了时间对所有人都公平，凡是非要亲身经历才明白也是一种公平。没可能因旁观、被人教导而躲过任何苦难、错误，别人都绕圈去了而你走捷径。
但竞技运动是最好的模拟。
孩子在场上，真刀真枪，真鼻青脸肿，他们马上就懂：摔倒了就会痛，想变的优秀，就需要不断进步，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汗水和努力。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他遇事的态度。不像玩游戏，总是按两下键盘就能解决问题。所以，竞技体育教的是面对人生和困难的“道”。
贾斯汀身上有许多运动时受过的伤：小腿胫骨骨折过，断成两截，胳膊脱臼过，牙齿被撞断过，头皮缝过针。看似白白净净，实际承载过许多暴力接触。但每一次的激烈对抗之后，都有一个新的、更强的自己从受了伤的皮囊里长出来。
比如，情绪低落的那天，如果没有和这帮人踢球，他可能就放弃了。
后来，伊莎贝告诉他：“这叫：你知道怎么赢这个世界吗，只要你站起来的次数比倒下多一次，你就赢了。”
他仍是那一招鲜捧场：你好叻哦靓女！
已经将近晚上九点，这个餐厅里零散坐了些附近加班，前来觅食的白领。美食美酒和暧昧的爵士音乐，滋润着脑力劳动一天的衣香鬓影们，也催化着职场八卦和办公室恋情。
“哎，奎茵已经在上海工作一段时间了吧，文森特真的不来了？”伊莎贝问。
贾斯汀一改平日绅士风度，身着黑白球服、足球鞋运动长筒袜，正双手抱着他的大汉堡往嘴里送。伊莎贝噗嗤笑了出来，递给他一张纸巾。
“这对文森特不是个容易的决定，”贾斯汀边擦嘴巴边说，“但奎茵从小到处漂泊，尤其对大陆的未来很看好。”
“那文森特呢？”
“文森嘛，可能就想安安稳稳地在香港过晚年了。”
“看来......这对神仙眷侣是要分开了。”
“你这么想？”贾斯汀太饿了，边吃边问。
伊莎贝说，在职场打拼的人，为了更快的晋升、更好的前途，往往要接受到处调动。她认识好多抛家舍业，和爱人孩子分居两地的人。这些夫妻有些名存实亡，有些渐行渐远，很少能安稳挨过两地分居的生活。毕竟，成长速度不同步了，隔阂就产生了。如果任何一方动了念，那么，前方可以漂泊的方向就有千千万万，永远不会有到头的那天。
这些，不光是映射奎茵和文森特，自然也包括阿文和王总，黛娜和老公。
“所以在你看来，情侣双方生活在一起是最重要的？”贾斯汀放下汉堡，认真地问。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聊起感情话题。
“也不是说只要生活在一起就能保证感情不出问题。”推推鼻子上的眼镜，超级理智的伊莎贝上线，“首先，恋爱的荷尔蒙一定会随相处时间而变淡，希望靠 chemistry 维持关系，俩人的眼神一直噼里啪啦都是火花，不是我悲观，那不符合人的生物性。”
“我哥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你会觉得和谁在一起都一样吗？反正即使心动，最终也会变得波澜不惊？”
“不，当然不是。chemistry 是开始一段感情的必要条件，虽然它不持久，可是没有它，就没有催化剂。”
“那你是什么时候被我的 chemistry 吸引的？”他汗湿的头发垂了几缕到额前，一双笑眼晶亮，即使是晚上也挡不住他身上出身优渥的那种天生明媚。他双手抱在胸前，身子依靠在座位上，足球短裤的裤管宽松的耷拉在腿上，两条腿更显得长。
伊莎贝嘴角勾起来，她低下头只把眼睛抬起来，热热地看了一眼他，就合起眼帘，继续说下去。
他有使坏的小孩得逞了之后的欢喜。
第56章 Thatissodamnhot
伊莎贝挑着沙拉里的菜叶子继续说：“Chemistry 是开始，但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的东西。后面的阶段，要尽可能保证双方思想、步调一致。所以，生活在一起是一个外部的客观条件。重要的是，当其中一个人在改变或进步时，另外一个人是否能同频。这很难，需要天时地利，如果没有相同的机缘，就需要更多的爱来迁就，但爱是会被生活消磨的。”
“所以你觉得，能不能在一起全靠机缘，也就是运气了？”贾斯汀问。
伊莎贝略显悲观地回答：“差不多吧。”
阿文和王总，黛娜和老公，他们都是轰轰烈烈的开始，后来在人生路上越走越远的例子。
贾斯汀放下汉堡，擦了一下嘴，双手放在桌上郑重地说：“Listen，我同意你说的，思想和步调一致是一起走下去的条件。但我不同意这只能靠运气—也许遇到 chemistry 对的人要靠点运气—还有很多可把握的东西，我们做咨询的，讲究有理有据，切实可行。”这些话从穿着小腿袜和足球鞋的他嘴里说出来，居然有种迷人的违和感。
“你有何高见？”
”这么说吧，在我看来，relationship 和 hockey，football 是一样的。首先是队友。在赛场上，你能明白他的眼神，你能放心的把球传给他，是因为你们一模一样。一样热爱，一样从小苦练，一样渴望胜利，你早已经把他当作自己，把自己当作他，不分彼此。所以，一人进球，所有队员都会欢呼。而输了比赛，感情反而也会越来越深。
其次是训练。所有团队运动中，默契的培养都格外重要。那球员间的默契是怎么培养起来的？多训练多磨合。这可是比 chemistry 实际一万倍的东西。队员之间的互相激发不仅能突破个人瓶颈期，更能刺激彼此进步，而且更加深了彼此了解。
最后是布局。再牛的球员也不可能自己打全场。想胜利，就要分配不同的球员在合适的位置，没有高低之分，球员之间互相欣赏，承认别人的重要性。”
如果刚刚是新鲜的违和感，那此时足球服却让这番话特别可信。说这番话时，贾斯汀那双湿润晶莹的眼睛像在球场上盯牢那颗足球一样，看进伊莎贝眼底去。
“那么，在你这番理论里，奎茵和文森特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伊莎贝继续问。
“他们没有问题。这无非又是一个机会，让他们再次意识到密不可分。”他不可置否。
他这个理论听着新颖，语气也不容置疑，又因为他确实是运动员，自己突然无从反驳。
那一瞬间，她第一次强烈意识到，他成熟了。一种让她觉得性感的成熟。
她看着印在他球衣左胸前的“Justin Chan”出神。
“怎么了？是不是又被我的 chemistry 电到？”他把头伸过来，笑纹交抱着鼻子，嘴角向两边扯，一边出现一个小括号，十分生动。脖子拉得老长，喉结和几条青蓝血管在被拉伸的仿若透明的皮肤下耀武扬威。
That is so damn hot.
伊莎贝有些喘不过气，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一时眼神慌乱，四处乱看。
突然她看到吧台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还没反应过来时，那个人也看到了她，并且留神打量了她对面坐着的贾斯汀，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袋，和伊莎贝点头示意，走出了餐厅。
那个人是雅各布。伊莎贝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匆匆又吃了两口，对贾斯汀说自己还有许多工作，便回办公室去了。
贾斯汀一个人留在餐厅吃完那个很大的汉堡。手机亮了，他在餐纸上蹭掉中指上的油，解锁拿过来看，一个来自工作群的人申请加他好友，就通过了。随即，那个漂亮的女生头像发来一条信息：“Justin 你好，我是朱恩，刚调到上海，组织安排你来带我，以后请多多指教。”后面附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他一根指头在屏幕上打了一个“OK”的手势，又继续吃汉堡。
伊莎贝回到办公室，留意到老安还在，估摸着雅各布刚刚是去给老安买晚饭。她看到亚瑟也还在办公室。再往那边看一眼，莉迪亚的桌子也亮着灯。
嗬，都点灯熬油，这是要耗到底啊。她心想。
她想倒杯水，发现自己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水空了，物业已经下班。于是向茶水间走去。
远远看到一个不熟悉的背影在茶水台前，放慢脚步看了一会儿，好像是莉迪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