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汀看着对面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又转过头去对卡斯柏介绍:“这是贾斯汀,我男朋友。”
对贾斯汀这个人的事情,卡斯柏是知道那么一些的,但这个人么,这却是第一次见。这位老兄可不像消息中说的“陈二少爷性格顺从,最爱跑车和漫画”—这消息确实挺过时的了。肌肉嘛,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死肉,这点倒让他挺欣赏。但想到昨晚在山坡上接电话时伊莎贝的扭捏反常,卡斯柏怎么也摆不出正常的神情。
两个男的都板着脸,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接着另一个人沉默配合。总之以国际友好礼仪—握手结束了这场对峙,连句“幸会”都懒得敷衍。
第95章 从后座开门下来已经是几十分钟后的事了
因为车都在停车场停着,三个人不得不一起往那边走去。
路上伊莎贝忍不住回想刚刚给他俩介绍时,自己下意识地用的是英语。因为这两个人其实一样,都是亚洲人的硬件装了套西洋的软件,不同的是,贾斯汀汉化的比卡斯柏好多了,毕竟他如今已经熟练掌握粤语、普通话和东北话了。
卡斯柏上了自家的保姆车,伊莎贝和他挥手道别,贾斯汀始终一脸敌意。
保姆车缓缓驶出,卡斯柏从后视镜看到那男的带着伊莎贝上了辆破奔驰。嘁,什么玩意儿嘛,就这还陈家二少爷。收回眼神,他抱着膀瘫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这边厢,伊莎贝其实感觉得到贾斯汀的不爽。所以一坐上车,她立马扑过去环住他的脖子,试图在贾斯汀发作前争取个宽大处理。贾斯汀坐在驾驶座,不拒绝也不接受,就冷冷地晾她在那。
这是头一次她的拥抱没得到反馈,任凭她抱得再紧,他都没动。那一刻,伊莎贝是慌的。心里像后背一样,空落落的。
她松开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以为我是自己去,不知道他会和我一起,所以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你别生气···”
贾斯汀还是没反应。
她脑子一转,想到贾斯汀看到的画面,又继续撇清:“下飞机之后他是说要送我回去来着,我拒绝了的。”
贾斯汀依然沉默。这沉默构筑出一股气势将他笼罩,又回想起刚刚那三分警觉三分敌意四分凶狠的眼神,倒让伊莎贝有些心荡神摇。
她嗫嚅:“刚刚你不是都亲了我吗···难道是亲给别人看···”
话还没说完,脸就被整个捏过去,被那双恋爱后不用涂小蜜蜂都不再干燥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一阵。
他是生气的,但伊莎贝往他身上那一跳早就让他得意惨了。刚刚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但看她真的被唬住了,又忍不住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字面意思。
空调出风口带出车载香氛的味道,是她熟悉的味道。
“疼···”过了一会儿,她从铁箍般的手臂里挣扎出来,双手握拳撑在他胸前,凶巴巴地埋怨道:“泄愤啊你?”
贾斯汀一听,二话不说松开她,拿出手机打开导航。
伊莎贝问:“你干嘛?”
他头也不抬,“附近找个酒店。”
伊莎贝被气笑了,“贾斯汀你有病啊!送我回家!”
贾斯汀的魔爪又伸过来,还伴随着坏蛋专属的笑声,“要不然,后座也成···”
“滚蛋啊你!”
从后座开门下来已经是几十分钟后的事了。
伊莎贝臊得头都抬不起来。和好炮就够羞耻的了吧,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机场的停车场里来一场车戏。结束后还有一段长长的湿吻来表达想念、幽怨和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还没完,正在她的呼吸又被搅乱的时候,吻却停了,他故意和她分开一些距离,边掖衣服边一本正经地念叨:“今天就到这吧,我还得回去上班呢···再说,你刚刚也让我滚蛋了···”
又被这货耍了。伊莎贝的拳头在暗中捏紧,但“滚蛋啊你”这话自己确实说过。哼,下次你等着。
开车上路。伊莎贝很自觉地从头把卡斯柏的情况交代了一遍,末了,她说:“听了他的故事,有没有觉得有点耳熟啊?”
贾斯汀当然明白她意思是自己和这位卡斯柏出身情况类似。但陈少是谁啊,他也“嘁”了一声,骄傲的脸上略带嫌弃地回说:“什么玩意儿。我可不这么觉得,还好我不是他。”
这二位是真心互相看不上,不约而同用“什么玩意儿”互称对方。
伊莎贝明知故问:“难道像他那样不开心吗?什么事都有爷爷在,他这辈子啥也不干,只想着怎么花钱就好了。哪像我们这些天选打工人啊。”
贾斯汀把着方向盘,不知是因为早已看透了这一切,还是话题牵涉到那个讨厌的人,他冷冷地答道:“如果他开心,就不会跟你跑到那个地方去了。”
伊莎贝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敌意和不屑。满意的抿嘴一笑,甜乎他:“他开不开心我可管不了了。上天派我下来拯救二世祖,我已经完成 kpi 了。”
说着得意地斜睨贾斯汀。
贾斯汀和她对视一眼,依然傲娇地说:“还好我出现得早。”
伊莎贝也不甘落后,补充一句自夸:“还好我不是圣母。”贾斯汀没回答,但她看到他嘴角扬起像个对号,这代表给她这句话的满分回应。
这时候,伊莎贝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显示着阿文的名字。
接起来听到她慌张的声音,“我爸心脏病发作了!”
“啊?!去医院了吗?在哪个医院?”
阿文报了医院名字。伊莎贝从没听阿文的声音颤抖至此,连发现王总奸情的时候也没有过,她意识到事情不妙。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贾斯汀问怎么了,她把事情和盘托出,紧张地安排道:“你把我放在这,你去上班,我打车过去。”毕竟他是翘班出来的。
贾斯汀不放心,“我送你去医院。”不由分说地车子飞驰向医院。
到了医院一路跑进急诊室,医生正交代阿文去缴费拿药办理入院手续。伊莎贝走上去才发现平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怕的阿文正浑身发抖,她那记八卦的时候总有 1t 内存的脑子此时也卡了,医生给了一叠单子飞快地说先办这个再办那个,然后转身进去了,她好像什么也没记住。
这时,贾斯汀拿过那一堆单子,“我去帮你办。”又对伊莎贝说:“你在这陪她,万一医生再出来找家属,你们在这里方便些。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罢,问阿文要了她父亲的身份证等证件,转身消失在走廊的人群里。
阿文才回过神,依照她对男人—也就是对王总办这种事儿的经验,她焦虑地问伊莎贝:“他行么?”毕竟,他还是个香港人,可能连大陆医院的基本规则都不懂。
伊莎贝尚没与贾斯汀一同经历过这种事,但不知怎的,此时她内心无比肯定,“他行的,你放心。”
说着她环顾四周,急诊室门口的人乌泱乌泱,比赶集还热闹。她就扶阿文在走廊上落地窗的窗台上坐下,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文的三姨早年去美国,认识了美国人三姨夫,后来他们一直在上海生活。因为喜欢三姨一家,所以北京人阿文也来了上海。最近三姨与三姨夫回美国探亲,就邀请阿文的父母去他们家住,正好和在上海的阿文团聚,一家三口过个中秋。
但是阿文的父亲,暂且叫他大老李,是个闲不住不服老的人。他看着满大街骑自行车,自己也弄了辆山地车,还天天出去和年轻人飙车。今天这一出,就是飙车飙出来的!
伊莎贝问:“杨阿姨也在上海?她在哪呢?她知道这事了吗?”
阿文答:“人家是打的我的电话,我妈高血压,我哪敢告诉她啊!我怕我这一说,一下儿变成俩病人!我就说我出去找你了,她在家待着呢。唉!我爸这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伊莎贝明白了阿文刚才的颤抖,因为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只有她一个人扛着。
不对啊,虽然王总已经是协议离婚之人,指望不上了,但她不是还有个谈了两年多的白面瓜男朋友吗。况且,阿文的父母都见过这男的了,多少也算女方家庭默许了吧,这种时候,他人呢?
伊莎贝就问:“许益呢?你跟他说没?”
阿文听罢,面如死灰,不想多解释似的轻描淡写,“说了。他说他老婆正跟家里和他闹脾气呢,出不来。”
听她的语气伊莎贝就懂了,不用再多问。也更能理解她刚刚的无助与不安了。她轻轻揽着阿文的肩膀。
伊莎贝知道,虽然那一次喝茶,她们模拟了各种情况后得出个“离开也许还有一搏可能性”的结论,阿文其实并未真正接受,更别说去照做,因为她狠不下心。但这个许益,之前伊莎贝只觉得他不够光明磊落,兴许还能以他真正爱阿文,所以想以更好的样子面对阿文才撒了谎来开解。可是今天这件事,让伊莎贝开始更深层地怀疑他。
但是面对今天这样脆弱的阿文,她不敢再发出灵魂拷问了。
正胡乱想着,身高腿长的贾斯汀从走廊那边快步走了回来。
阿文和伊莎贝赶紧站起来,贾斯汀把票据等一并交到阿文手里,捡出几张重要的交代道:“这张一定保留好,一会儿要找医生签字。还有,叔叔的社保交在北京,现在属于异地就医,出院的时候拿这一张单子去一楼大厅 D 区的窗口…”阿文眨着烟飞快输入着信息。贾斯汀说着把单子反过来,“我把需要做的都写在这背面了,一共三张,到时候你把单子翻过来,就知道后续该怎么做了。这儿有两个文件袋,你把有后续的和没有后续的票分开装,省得混也省得翻掉了。”说着就帮着把那些票据分装在文件袋里。
又把手上的塑料袋打开,拿出两瓶水分给她俩。
阿文左手拿装着票据的文件袋,右手拿矿泉水,看着手里的东西,此时却是红了眼,“谢谢你贾斯汀。”
眼看着外面天色已黑,伊莎贝心里一直着急。现在手续已经办完一波,她对贾斯汀说:“你快回公司去吧,你这翘班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贾斯汀不安地看着她,“你行么?”
“我行的。”伊莎贝答:“我在医院呆得多了。”
贾斯汀知道她的意思,她在医院分别照顾过重病的父母。他心里一阵心疼与酸楚泛起。
第96章 而这一切瑰丽,因为长在生活苍凉的底色上,而不是温室里,才愈发夺目
“李承建家属!”一名白大褂推门而出,喊道。
阿文立即答:“在在在!”三人一起跑过去。
“病人情况稳住了,但是冠状动脉多处粥样硬化,血管径变窄,情况不乐观。入院等待进一步治疗吧。”
阿文追问:“医生,进一步治疗是什么?”
急诊科医生大多火急火燎,没功夫和家属解释太多。况且他情况都已经稳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里面还有大把命悬一线的病人等着他。
说完该说的话,白大褂转身就走,并没有回答阿文的问题。
很快就有护士出来,又喊一次:“李承建家属!来接病人入院。”
就这样,贾斯汀又没走成。和护工一起推着李父进病房,又忙了一圈手续、置办住院物品,三人手忙脚乱直到快十点才把一切安顿得差不多。而已摆脱痛苦的大老李,在床上睡得呼哈呼的。
阿文把塑料脸盆等东西放在病员柜子里,过来催贾斯汀:“你快回去吧,这下暂时没事了。耽误你一晚上了,太不好意思了。”
贾斯汀点头,看了伊莎贝一眼,两人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一端僻静处。
本来是贾斯汀有话嘱咐伊莎贝,却变成伊莎贝上来就抱住了贾斯汀。她把头紧紧埋在他胸前,闭着的眼前浮现出人群里他宽肩长腿匆匆走出来的身影,他细心妥当地交代阿文的样子,他和护工一起把李父从转运床抬到病床的样子……这一切,是以前她在医院照顾病人的日日夜夜里,连幻想有个人帮她做都不敢想的。
贾斯汀也紧紧抱着她,知道她回忆起了往事。那些日子,他还未出现,她何尝不像今日的阿文一样无助脆弱。
伊莎贝松开他,虽然不舍,还是说:“你早点回公司吧。”
贾斯汀点头,他安排着:“医院过夜陪护只允许留一个家属,你再陪阿文一会儿,估计就该有护士来清场了。你打车回家,我忙完也回家。你不放心的话,明天早上我再把你送过来。”
经历过的人才懂,在这种场景下,镇定细致的安排比嘘寒问暖的话语让人踏实百倍。
对这样的安排伊莎贝无法不顺从,她点头,“好。”
等伊莎贝把贾斯汀送下电梯回到病房,阿文已经抽空给她妈打完电话,“我就说大老李骑车把脚扭了,我在医院陪他,让她明天早上再来医院。今晚来了也没用,护士一会该请人了。”
说话的时候,看着床上熟睡的大老李。
伊莎贝点头,知道如果实话告诉杨阿姨她今晚上肯定睡不着了。又想起她问急诊医生的问题,便问:“见到主治医生了吗?”
“没有,晚上只有值班医生。也不知道这接下来是什么治疗啊。”阿文嘀咕。
“看叔叔的情况吧,轻点的做支架,严重的话,”她看一眼坐在陪护沙发上的阿文,“可能要做心脏搭桥手术。”
阿文一听搭桥手术,立马惊了。
伊莎贝把手放在她肩上揉着,“不一定呢,要看血管堵的情况。”
阿文稍微冷静一点,问“你怎么知道的?”
伊莎贝在椅子的一侧坐下,双肘撑在膝盖上,“我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也就是大一寒假,我爸就做了搭桥手术。也是因为冠状动脉硬化,当时已经下病危了,比叔叔情况严重。”
她永远记得那一幕,刚过 18 岁生日不久的她站在病房门外,望着病床上痛苦不堪的父亲,泪眼婆娑却不敢出声。
所以伊莎贝不轻易来医院,因为这里满地都是心碎的玻璃碴子,走一遍就鲜血淋漓。
“当时我太小,我姐已不能控制情绪,还是我姐夫签的病危通知和家属告知书。不过万幸他挺了过来,恢复得还可以。”
她换了轻松一些的语气,安慰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医学技术肯定更发达了。再说,做支架的话更简单,没什么创面,恢复也快,别太担心了,明天早上查房见到主治医师好好问问。”
这时候,穿白制服的护士走进来,嚷着:“一病一陪护,其余人员请离开病房。”隔壁床探病的家属起身准备走。
阿文也对伊莎贝说:“你快回家吧,今天多亏了你和贾斯汀…”
“你跟我还说这些。”她打断,“明天早上,我打车把杨阿姨带过来,给你带早饭。你把三姨家的地址发给我。”
阿文担心的就是俩老人她一个人顾不过来,尤其她妈还是个高血压患者,她不放心她一个人过来。这就是摆在独生子女面前的难题,如果两位老人同时病了,难道要把她分成两半吗?听到伊莎贝想的这么周到,她松了口气。又想到那个被老婆看着出不了门的白面瓜,不免咬了咬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