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不疑觉得可行,又问:“那另一手准备呢?”
卫伉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朋友认识一个游侠,女的,长得美武力高还会演戏,拿钱办事。”
“我打算,让她趁着表兄酒醉,去套套话。”
卫不疑:“……”
大兄,阿父果然没看错你。真是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不过,为了忧儿的事,拼了!
……
阳信长公主院中。
卫小四陪着他阿母坐了一会儿,东拉西扯,心中已经猜到了阿母叫他来的用意。
阳信这是慌了。
约莫是听说了前院酒席间,霍去病失言之事,实在担心,这才叫来儿子,小心翼翼的探查情绪状态。
卫小四一贯很能体恤他阿母,便开开心心坐下来,把席间好玩的事情分享给阿母,顺带又混了两块栗子糕吃。
阳信见儿子如常,放下心来,伸出食指点他:“才刚刚用过小食,怎的又吃甜食。阿母不是说过了你在换牙……”
卫小四连忙吞下最后一口栗子糕,卖萌道:“不吃啦,我听阿母的话。”
阳信气笑了:“都吃完了,才喊着听话。你就知道唬阿母。”
卫无忧凑上去蹭了蹭阳信的臂弯,又是倒茶又是捏肩的,很快就把他娘哄高兴了。
等到天光完全暗下来,小萝卜丁总算回到自己院中。
霍去病这会儿醉的厉害,只能
留宿侯府一夜,霍光到底有些不放心,索性也宿在了卫无忧院中。
卫无忧已经习惯了这二人时不时过来,陪他小住几日,连寝屋都安排成了两人各自专用的,平日叫婢子们打扫着,以备不时之需。
一夜无梦。
霍光向来醒得早,加上昨夜宿在侯府,又早起了两刻钟。才收拾妥帖,便抬脚要去瞧瞧霍去病。
人刚到殿外,霍光就听到屋中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紧跟着,是他兄长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在呼救——
“来人,阿光,阿光!”
霍光推门而入,目中焦急:“兄长,我在这——”
寝殿之内,一片狼藉。
只见半脱襦裙,露出心衣的妖娆美人侧卧在床榻之上,正掩了唇角在戏弄霍去病;
而堂堂冠军侯衣衫未整,只穿了条无忧特制的合裆裤,四处乱撞躲避着美人的触碰。
因为醉酒头脑还未清醒,霍去病此刻路都走不稳,这一室狼藉都是拜他一人所赐。
小霍跌跌撞撞奔到霍光身侧,半个身子倚着弟弟委屈道:“阿光,这小女娘竟然给我下药,我头晕,腿软……”
霍光扶稳自家兄长,面无表情戳破:“兄长安心,你是昨日喝酒醉的,没人给你下药。”
床榻那头顿时传来一阵悦耳笑声。
霍去病被美人儿嘲讽了。
小霍不服气了,使劲儿晃晃脑袋,依然昏昏沉沉,但好歹已经能组织语言反驳:“不对,就算没下药,她也图谋不轨。她……她说她曾与我春风一度,一进来就想……辱我清白……”
这回,屋中有片刻寂静,榻上的美人总算坐直了身,换了副模样。
她眉眼冷下来有种比妖娆时更难以捉摸的美感,脖颈很直,冲屋外窗下淡然道:“几位小公子可听到了?”
话音刚落,殿外一阵窸窸窣窣,霍去病身边就多了一二只小表弟。
卫伉算是他们的话事人,紧紧盯着小霍:“表兄,你还有清白?”
霍去病:“……”
阿光,我醉得厉害。
霍光闭目,心有些累。
做人果然不能看得太清,像他兄长这般……应当很快乐。
少年人已经预料到事情之后的走向,无可奈何地任由小只“拷问”着脑袋不清醒的霍去病。自己返身走向榻前。
那美人儿还坐在原地,看霍光上前,不由挑了眉。
霍光今日穿的是重衣。
他避开视线脱下外头那层大袖长袍,反手披在女娘身上,直至裹严实了,才柔声浅笑问:“女娘怕是记错了人。你寻的人应当姓霍,单名一个光字。”!
第86章 86
床榻之上,方才还淡然自若的美人蹙了蹙眉。
她是拿人钱忠人事,事了之后还要继续闯江湖的,并非给一笔银钱就能买回家的私奴媵妾之流。
不过,这个叫霍光的少年显然是临机应变之举,比他阿兄冷静聪慧不少。
她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长得赏心悦目的。
见这小女娘只是挑眉不说话,霍光握紧的拳总算是放松下来。
至少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相比于两位当事人的看似冷静,那头嚷成一团的霍去病和三兄弟可就十分不淡定了。
卫伉瞪圆了眼:“我有点晕,光表兄这话什么意思?”
卫不疑:“可能大概也许,无忧又要换阿父了,他甚至还多了个阿母……”
卫登:“忧儿……辈分又降了,他会不高兴的。”
“……”
有道理,甚至要喊霍去病伯父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这女游侠不是他们喊来的吗?怎么就跟光表兄有染了?
光表兄从小在河东长大,听说度日维艰,怎么会有工夫跟人……
应该是在驴他们。
霍去病也心情复杂,被弟弟们各种骚操作惊吓,他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想起了昨日失言的糗事。
若只是寻常酒后发癫,霍去病才不会挂在心上。
可这是直接失言到引起众表弟怀疑,才会落入圈套。想来昨日小殿下那般发问,应当也是知晓了。
可怜的小霍并不知道,刘据会发现此事,责任在皇帝陛下与舅父,他只是恰好醉了,被钻了个空子。
霍去病将歉疚的目光投向霍光,如老父亲般深情凝望良久,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忧儿的事阿光也知道了?!
他才来长安半载,这就全都看透了?还是说是陛下告诉他的?
看着霍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睥睨姿态,霍去病又火速否定了后一种想法。
果然,我弟弟阿光就是很厉害!比朝中那些个文臣加起来都牛!
小霍的快乐没维持几秒钟,就被屋外传来的童稚声音冲了
个稀巴烂:“阿父,你是喝醉酒发酒癫嘛?听刺儿说你这里闹腾的厉害。”
卫无忧小盆友还没睡饱,一脸恹恹,迈着小短腿踏进寝屋便愣住了。
屋内乱糟糟的,不像是睡了个觉,而是发疯一整晚。不止如此,里头人还满满当当的,除了卫家三兄弟,还有光光叔父,甚至还有个不认识的漂亮阿姊。
卫小四十分费解:“你们精神真好,起了个大早又背着我偷偷在玩儿?”
卫伉几人见他过来,连忙解释:“没有,没玩儿,我们散步正巧碰上了!”
卫无忧眯眼:“哦。”
散步散到霍去病房子里来了?
小萝卜丁想到昨日醉酒失言的事,直觉不太妙,将眼神率先投向霍光。
霍光正与那女娘就一件外袍推来辞去,两人面上言笑晏晏,说的都是衣服,话意却不只如此。
卫无忧围观了一会儿,竟然还挺上头,差点都忘了正事。
场中人已齐聚,那女娘是个爽利的典型游侠,也懒得再打机锋,索性站起来将霍光的外袍套在了身上。
“公子也不必再试探,我是拿人钱财办事,方才不过逢场作……”
霍光回头,视线落在卫无忧身周:“看来,六年前与我也只是逢场作戏。”
众人:“……”
女娘气笑了:“我祖上是会稽郡金匮(无锡)人,复姓东闾氏,在当地也曾算是名门。虽然改朝之后没落,举族迁徙至河南郡,我亦做了游侠,但凭本事吃饭闯天下,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请霍公子勿要污蔑。”
霍光若有所思:“原来女娘复姓东闾。”
众人再度沉默。
卫伉仿佛看到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呆呆接话道:“对,忘记介绍了,这位是东闾墨。”
游侠本就不讲究繁文缛节,名字报也就报了,东闾墨甚至还想到一处破绽:“正是。六年之前我才从家中出来,先去了河东游历,怎么可能碰上霍公子。”
这话一出,屋中静的尴尬。
卫无忧这半晌已经听大兄他们简略概括过前情,知道这是东窗事发,光叔在力挽狂澜了。
他甚至都能想到,这位未来大佬会如何披着无害羊
皮,谈笑间将局面吃死。
果不其然,霍光点头颇为赞同:“那就对了,霍光正是河东人士,半年之前才来长安。”
东闾墨:“……无耻。”
霍光:“谬赞。”
他又向前两步,站在了卫无忧身侧:“东闾姑娘当日将孩子抛下,今日来,可是想寻回骨肉至亲?那霍光怕是不能答应。”
东闾墨:?
东闾姑娘再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小孩儿都五六岁的样子了!
那她十五那年,就得生下这孩子了。
西汉人婚嫁尚早,汉惠帝时,甚至规定过女子年满十五岁以上必须出嫁,否则罚“五算”。因此,官宦之家到民间女子,皆有早嫁的习俗。
东闾墨倒是对这一点不惊奇。
她只是未曾想过,独身到桃李年华(20岁),今日竟然无痛生子了。当初从家中出逃,不就是不愿小小年纪嫁为人妇,整日困于内宅院墙之中吗?
女游侠这边感叹世事无常,卫无忧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再次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大汉朝,惹谁也不要惹他光光叔父。
小萝卜丁扬起萌乎乎的笑容,一双鹿眼里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阿父……光光叔父……唔,到底谁才是阿父,谁又是阿母啊?”
卫小四磨炼了一年多的演技,在此刻大放光彩,连霍光都侧目奇异地多瞧了他一眼。
小家伙话不多,情绪很饱满,至少,叫东闾姑娘和卫伉几个皮小子都有些心疼起来。
东闾墨准备的口吐芬芳和彩虹问候,顿时收了回去。
霍去病万分痛心,蹲下来将儿子抱在怀中:“是阿父不好,都怪阿父。”
喝酒误事,他以后再也不会混掺着喝了!
卫无忧小朋友老成的叹了口气,觉得给人当爹这事儿,属实是有些为难小霍了。
他领兵打仗,闪电出击在行,逐梦演艺圈和养孩子还是棋差一招啊。
这事儿还真得交给霍光大佬来冲锋。
萝卜丁安抚地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奶声奶气道:“没事的,不管……谁是真阿父,去病阿父和卫青阿父都永远是无忧的阿父。”
霍光也适时伸出手,将
小家伙从兄长过于有力的怀抱中解救出来。
他淡觑一眼霍去病:“兄长莫要自责,霍光曾经犯下的错,须得自己来承担。兄长已经做的够多了。”
霍去病蹲在地上,看着弟弟又脱下一重衣袍,给他披在身上,心情有些许复杂。
他的阿光长大了啊。
都知道先给小女娘披衣服,然后才来寻兄长了。
冠军侯心中唏嘘不已,面上倒也不跟弟弟逞英雄,套上衣袍系好细带,心里踏实多了。
看热闹太久,他都忘记自己只穿着裤子,还光着上半身了。
东闾墨忍到现在,完全就是看在卫无忧小朋友的“演技”上。
她大致明白了,这小孩身世扑朔迷离,能得当今长平侯和冠军侯先后抚养,想来身世不会差,这根本不是她能沾得起的事儿。
她得尽快脱身,离开长安才是。
然而,霍光没给机会:“为东闾姑娘名声考量,忧儿,你人前还得喊她一声墨阿姊。”
卫无忧乖巧点头,东闾墨无言以对。
孩子都让你造谣出来了,还要名声?这姓霍的瞧着斯文,可真比他哥无耻多了!
见小萝卜丁眼巴巴瞧着自己,东闾姑娘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
这孩子可爱,喊一声墨阿姊也无妨。
卫无忧看她,则是想多了解她一些,也好有个准备:“墨阿姊,家在河南郡何处?”
东闾墨:“宛城(南阳)。”
“那跟孔仅老先生是同乡啦,他和东郭老先生刚来长安,任职盐铁之事的大农丞,改日我介绍给墨阿姊~”
东闾墨想说不必,但看小孩儿一脸兴致勃勃,也就没扫兴。
反正她今夜要开溜,就先不打草惊蛇了。
霍光见她不语,突然插了句:“嗯,宛城距离长安也近,下聘之事更为方便了。”
霍去病:?
东闾墨:??
众人:???
东闾姑娘终于忍不住了:“下聘?谁下聘?聘谁?”
霍去病也着急:“对啊,阿光,这会不会太早了些?”
霍光淡然:“不早了,兄长,你我已满十八。”
他复又看向东闾墨,勾唇道:“自然是我求娶东闾姑娘。不然,姑娘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少年奉车郎已经瞧出来了,这女娘有些机敏劲儿,这会儿恐怕已经猜出来无忧身份不简单。
即便知道她人应当不坏,霍光也不允许此事再有一点变数。
毕竟,除了他,无忧身后再无人可以兜底了。从这里开始,步步都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才是。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暂且将此女拘在长安,留在身侧才是上选。
余下的,等小殿下立稳朝堂再说。
东闾墨一脸不可置信,还愣在原地捋顺思路。
霍光却转而闲聊科普起来:“春秋末年,伍子胥伐楚,吴王阖闾曾命他筑大小二城,居于小城阖闾城(今无锡、常州之间)东的军民,便自称东闾氏,这便是你墨阿姊的家族了。”
卫无忧对春秋战国的历史完全不了解,只能懵懂点点头。
倒是身后吃瓜的卫登终于能接话了:“吴王阖闾,那不就是公子光?真巧呀,跟光表兄你的名字一样呢~”
霍光点头,意味深长看一眼东闾墨:“说起来,公子光与这一支东闾氏还是同源,都出自于姬姓。”
卫无忧:“姬……激光?牛哇~”
没人知道卫无忧的脑回路,但大伙儿都宠他,闻言跟着闹起来,很快就变成了替霍光助威的吆喝声。
东闾墨终于回过神来,环视一圈这古怪的一家人。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三十六计走为上,以她的武力,只要暂且安抚住这个叫霍去病的,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出长安!
霍光见她有了些精神,淡淡抛出最后的部署:“进屋之时,我看到绣衣直指去宫中报信了,此事陛下应当很快就会知晓。说不定,我们还得进宫面圣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