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小声喃喃,“还要,水。”
自古天下事,由奢入俭难。舒念叹一口气,仍旧依法炮制,初时还算以口哺水,再后来水去哪里已无人关心。眼前只有他黑琛琛一双眼,红艳艳一点唇,她的魂魄浓缩成极小的一点,依附在与他交混的呼吸之中――
好一回衣冠颠倒。
舒念发簪松脱,长发低垂,将他气息隔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婉转轻笑,“外间不知多少人在寻你,却在这里与苗女颠三倒四。”
崔述病中虚弱,折腾半日,困倦难当,糊涂道,“没有我,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上一本连载时开了个车,没人发现。达哥估计今天还是没人发现,五个字再描写一次:开了一个车。
还是没肝出来,不预告了,明晚九点,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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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事后
◎却不嫌晚了点儿?◎
舒念被他绵绵一句, 哄得心花怒放,却从那欣悦深处,慢慢翻出一点悲凉来。
此时却哪里腾得出心肠细细思量,眼着崔述双目虚阖, 昏昏要睡, 整个人仍是方才的姿势, 歪歪倒在枕间――想是连翻个身的气力也无。
舒念虽是手足酸软, 却知一夜胡闹至此, 若真由着他这般睡去,明日结局不可预料, 奋力拉他起来, 倚在自己怀中,就着缠绵依偎的模样, 慢慢喂他饮水吃粥。
崔述缺水已久,昏睡中只觉焦渴, 却着实提不起气力醒来。忽一时唇畔清凉,如获甘霖,急急张口, 迫不及待饮了许久, 稍觉餍足。舔舔嘴唇歪头要睡,却仍有坚硬一物, 不依不饶,抵在唇边。
他唯觉烦恼不堪,待要拔了那烦恼根儿, 一掀眼皮, 却见舒念微低着头, 眉目专注, 手中握着一柄木勺,瞬时间怒意全消,稍一张口,便有温热粥汤哺入口中,滋味甘美,滑入久未进食的腹中,携一点人间烟火润过他干涸的躯体――
活着,真是一件叫人无比庆幸的事。
舒念将一碗粥喂完,便见他将头一偏,哼也未能哼出一声,已睡得沉了。只那水润的双唇微微张着,仍是老实等着喂粥的模样,顿觉怜爱,俯身轻啄一下,扯过被子遮好。
爬下床去,自哼着小曲儿,往厨下烧一锅滚水,注在木桶中提回柴房。
崔述掩一卷薄被,安静睡着。舒念兑了热滚滚的水,亦不相避,先自己擦洗一回,才又另外打湿,绞了热巾子,给崔述擦拭身体。
舒念自来喜洁。崔述自积秀谷过来便高烧一日夜,淋淋出了几身热汗,汗渍尘土混作一处,更兼这一夜半身狼藉,气味着实说不上好――
她却丝毫不觉难闻,想想好笑,自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果然情之所至,便是腌H些,也算不得什么。唯独湿巾子拂过脊背时,心生酸楚――连番大伤大病,崔述消瘦厉害,肩胛处蝴蝶骨都支楞着,惹她心疼。
一时擦洗了事,其间不论她如何折腾摆布,崔述始终沉沉未醒――
舒念挨着崔述躺下,恍惚入梦时,渐渐灵醒――崔述自来惊醒,便是白日大病之中,都能察觉强敌来袭,挣扎醒来。如今能这般松驰,未必全是累了,应是多少总能信得及自己了吧。
……
舒念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呛了两声便醒来,窗外日光明亮,不知今夕何夕。掉转头,崔述背对自己蜷在一边,身形细瘦修长,乌发铺了满枕。
舒念睡眼迷蒙,梦游一般爬过去,摸他前额,又贴在颊边挨了挨,凉沁沁的并不发热,这才放下心,由他去睡。自己拾掇妥当,打着呵欠出去。
便见阮青君蹲在井边打水,最后一点瞌睡都吓得跑了,疾步上前,“留神挣裂伤口。”
阮青君由她接了,身子一倾在井沿坐下,“亏了姑娘的好药,已经不疼了。”
舒念侧首一笑,“南疆浮雪膏,非但愈合神速,日后连个疤也不会留下。”将水桶提出来,“做什么用?”
“酒坛子打碎了,提桶水冲一冲地。”
舒念奇道,“酒坛子?青君大清早饮酒?”
阮青君指指日头,“马上下山了。”
舒念循他手指看过去,一轮红日只余小半边脸,咸蛋黄一般露着,漫天红云,火烧一般,烈烈涂了满天――她与崔述一番颠倒大被同眠,居然便把一个白日混过了?
这般悠哉,着实不像强敌环伺下,性命堪忧时,该有的光景。
舒念亦觉不像样,便认真盘算八山二岛如今格局,却是半日聚不起精神,心中忧惧全无。索性抛诸脑后,侧耳倾听一时,柴房内一片悄寂,崔述仍旧未醒。
一提水桶,“在哪里,我帮你提过去。”
“房里。”
二人往房中去,进门便见二个空酒坛子滚在地上,遍地酒渍,又一地碎瓷。
舒念吃了一惊,“你喝酒了?”
“是啊。”阮青君倚在门边,“姑娘要不要陪我喝一点儿?”
舒念回头看他双颊酡红,后知后觉这人应是喝醉了,难怪无事跑去井边提水。一时摇头,收拾地上的碎坛子,倒水冲了地,看阮青君坐在门槛上,闷声不吭,便也过去,大马金刀挨他坐下,“昨夜吓着了?”
阮青君摇头。
除了崔述,舒念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旁人。阮青君看上去心事重重,她想了想,“我二人来这,给你带来的麻烦不小,不若你离开此地,换个地方居住。”
“走不了了。”阮青君撑着下巴看她,“外头好多人,跟昨夜那些一般模样的。”
舒念愣一下,的确,不敢冲进来将他二人拘走,难道还不敢在外守备么?只可惜这群傻子昨夜被崔述吓退,竟不知此时正是崔述最虚弱的时候――如此守上几日,等那只老虎打盹儿醒来,再守多少人也是白搭。
越想越觉好笑,便道,“我跟他们商量一下,让青君安然离开,应当也不算烦难。”
“不必。”阮青君道,“这是我师父的家,凭什么要我走?该走的是他们。”
“说的不错。”舒念大喜,重重拍他肩膀,“便冲青君这句话,旁的不敢说,我定然保你安然等到你师父回来。”站起来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说起来,你师父与我,还是旧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喝酒。”
一笑便走了,自回柴房,崔述仍旧是先前的模样,侧身睡着。只那柴门破旧,一推之下吱嘎作响,崔述梦中受惊,手足震颤,便睁开眼,一时翻转过来,朦胧看她,绵密道,“你去哪儿啦?”
舒念没想到他轻易便醒,倒有些懊悔,爬到床上摸他脸颊,温温热热,暖玉一般,忍不住便撮了一口,糊弄道,“哪儿也没去,睡你的。”
崔述被她一碰便眼皮发沉,四肢挣动,蛇一般腻在她身上,闭目喃喃,“那你别走。”
“阿述在这里,我能去哪儿?”舒念打叠了甜言蜜语哄他,看他缩在自己怀中,眼神迷离,昏昏欲睡,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哄他――
崔述渐渐鼻息匀净。
舒念自靠在枕上,望天出神,慢慢琢磨眼前事――
八山二岛十大派,多年变迁,连番变故,连自家师门璇玑岛在内,如今已有一半隐居,不问世事。到现如今仍旧活泛的五家――武岳三尊死,宁斯同死,甘氏兄妹死,尽皆元气大伤。
唯独吴山藏剑楼和西岭唐门两家,还算囫囵。
西岭唐门内斗不堪,天下人尽皆知,唐玉名稀里糊涂死在凌阳,嫡出一系视唐玉笑为眼中钉肉中刺,断不会轻轻放过他。而那唐玉笑,更不是省油的灯――
如何有闲工夫管别家事?
只剩下苏秀――
却也未免太理所当然了些。
若是苏秀,他急需寻一个像样的替罪羔羊;如若不是苏秀,眼前情状尴尬,更需寻一个像样的替罪羔羊――无论如何,总要向诸山舍会有所交待。
而最合适的人选――
舒念低头,看一眼蜷在自己身侧,被热气熏得双颊红扑扑的崔述,哪里还有比他更像样的?在他鲜润的唇上轻轻按一下,无声开口,“非你莫属。”
崔述唯觉唇上作痒,稍稍张口,轻舔一下,触及温软一物,一惊便醒了,大睁双眼,便见舒念一瞬不瞬,定定看着自己,“我竟睡着了?”
舒念一滞。
崔述抬身往窗外看一眼,仍旧夜色如墨,便松一口气,翻身坐起,手臂一带,便将舒念拉入怀中,上上下下,来回摸索。
舒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做甚?”
崔述检索一时,倒更糊涂些,只得硬着头皮问她,“疼不疼?”
舒念脑中“嗡”一声响,面上瞬时便点了一把火,烧得她连眼皮都在颤抖,忽然便懂了以前崔述拼死也要躲着自己的心情,双手掩面,额头抵在屈起的双膝之上,哀声叫道,“你走开。”
身畔一时悄静。
舒念倒忐忑起来,却还未及抬头,身子一歪,被人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面颊贴在他心口,稍一转头,隆隆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耳鼓――
面上红晕,越发燎原。
舒念不敢抬头,双臂一张,绕过他的腰,按在清瘦见骨的脊背之上,闭目不语。
便觉他的下巴抵在自己发顶,不住来回,反复摩挲。用力之大,瞬时便把她心中乱七八糟未曾理清之事,尽数挤到九霄云外――
谁在乎?
静夜之中,五感出奇灵敏,唯觉鼻端一点咸涩的汗味,将她密密裹缠,本不好闻,却出奇的叫人心安。
舒念默默挨着他,忽一时一个念头平空钻入脑中,自积秀谷过来,已有二三日不曾洗浴,便是昨夜一番颠倒,亦只随便擦了擦――
旁的先不论,便这头发,只怕都要臭了。
舒念心念一起,身已动作,一把推开崔述,离得远远的,坐直身子,“正事要紧。”
崔述皱眉,膝行上前,将她按在枕上,手足齐动,缠在她身上,恳求道,“什么正事?你躺一忽儿吧。”
舒念挣扎两下,宛如蚍蜉撼树,心知咱们小吴侯这一回是真的生龙活虎了,只能放松四肢,躺在枕上,好一时无语问苍天,忍不住吐槽,“一天一夜过去了,小吴侯才来说这些,却不嫌晚了点儿?”
作者有话说:
本章标题证明窝上章真的真的真的开惹一个车……感谢各位巨巨对隐形车的极大善意,达哥会努力的,明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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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命门
◎既知我喜欢你,敢这么恐吓我?◎
崔述身子一僵, 手肘支起半身,看一眼窗外,“竟是又一夜了么?”
舒念趴在枕上吃吃发笑,“小吴侯好一回大梦颠倒, 可知今夕何夕?”
崔述忐忑, “我究竟睡了多久?”
舒念趴着不动, 向他伸出一只手。掌中一沉, 雪白一只右掌落在自己手内, 玉雕一般好看――忍不住扣在掌中使力握一握,才又细细诊脉, 一时放开, “这么快就好了这么多,我们阿述辛苦啦。”
崔述颊生双晕, “有甚么辛苦。”
舒念一瞧他这模样便忍不住,凑过去往他眼角撮一口, 亲昵道,“饿不饿?”
崔述抿一抿唇。
“自打病着,就没正经吃过饭, 定是饿了。”舒念坐起来, 拢拢头发,“给你弄点吃的。”却还未动弹, 就被他一把拉住,“怎么?”
崔述摇头,“别去。”浑浑噩噩一场大病, 半昏半醒之中, 总能看见她陪在自己身边――越发摇头, “我病一回, 辛苦念念。”
舒念扑哧一笑,“既是知道,以后不许再生病。”扯开他手,翻身下床,“走吧,我也饿得紧。”
崔述跟她出来,路过院中,舒念指一指水井,“既要跟着,去打些水来烧滚,咱们洗洗。”
崔述点头,刚要转身,又被唤住,“且等等。”回头见舒念过来,立在自己身前站定,“怎么?”
舒念踮起双足,拉他低头,与他额首相触,虽不发热,却多少不放心,“我来吧,你才刚好一点。”
崔述皱眉,“哪有那么不中用?”回身便走,往井边打水。
舒念被他斥得一愣――崔述连番伤病,自己直如惊弓之鸟,语言行动,倒真的越发像个老妈子。强行拔足离开,往厨下捅开火,简易煮一锅细面。
崔述进来烧水,舒念便盛一碗给他,“将就一下,填填肚子。”
崔述接了,正待与她同食。舒念另盛一碗,“这个我拿去给青君。”
崔述放下箸。舒念瞧见,便往他颊上轻轻一戳,“青君喝得大醉,又受着伤,咱们小醋缸今日宽泛些吧?”
“那我去,你先吃。”
舒念忍俊不禁,“辛苦小吴侯。”自己留在厨下吃面,她睡了一日夜早饿得发慌,三两下扒入肚中,连汤也喝个干净――热食热汤入腹,终于有一点重回人间的实感。
蹲在灶前烧火,等崔述回来。
直等得半空一轮月往西移了半尺,也未见人。本待寻过去看看,又着实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嗦聒噪,强按下操心,生生熬着。
又一顿饭工夫不见人来。舒念也生出脾气,不去管他,自己提了浴桶回柴房,兑热水洗浴。
直到洗净一身泥尘,坐在床边拧着湿发时,崔述才披一身月色,磨蹭回来。舒念一看见他的脸,心中邪火顿时无影无踪,“你也洗洗吧。”
崔述心事重重的模样,慢慢除了衣裳,又脱中衣。舒念深知自己定力有限,再留一时今夜只怕难得消停,匆匆说一句“出去转转”,便躲了。
外间宅院狭小,稍一动弹便逛个通透。舒念百无聊赖兜了两圈,忽听屋中一声大响,又有浓烈的酒意弥漫开来。难免皱眉,阮青君疯了么,还在喝呢?
敲两下房门无人相应,一掌推开,便见阮青君越发不像样,一张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瘫在床边,抱着只酒坛子又哭又笑。身畔一大片酒渍,应是又打翻了一坛酒。
舒念本待不管他,此时又无处可去,走到近前蹲下,“这些酒跟你有仇么?”
阮青君冷笑,“你也来管我?”
“我管你做甚?”舒念笑了,“我是可惜这一地的好酒。”便将酒坛子抱过来,喝一口,赞道,“好酒,可惜了你这个喝法。”
阮青君靠在床沿上,“劝你一句,离我远点儿,我说什么都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