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脚步不停,点头。
梁嬷嬷紧跟几步,憋了很久才又说了一事。
“公爷,这避子汤……虽说过了几日了,但――”
现在还有没有用不好说,但规矩在那里。
莫说公主也是女子,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名声不好,就是她身子现在也不合适。
裴淮瞬间顿住脚步,他眼神阴沉盯着自己的奶嬷嬷。
“你敢让她用避子汤?”
她自己不说要用,你敢让送进去试试?
突然又转念。
“为何要用避子汤?”
她若是能要有孩儿,他愿一辈子赎罪,愿生生世世豁出性命守护她。
梁嬷嬷心里抱怨这个小少爷有爹娘和没爹娘一个样,别家十六七岁的世子爷早就有了通房,再不济身边总有一两个知冷知热的小丫鬟,他除了一个小厮和奶娘,丫鬟的影都不见一个。
他除了跟在“阿姐”身后转悠,愣头愣脑啥也不要,家产地位不争,房里人更是想都没想过。
所以,他不仅不懂为啥要用避子汤,甚至连女子第一夜要格外疼惜估计也不甚明白。
梁嬷嬷偷偷抬眼瞧去,果然,裴公爷一脸硬邦邦“本公哪里会不懂”的模样,心里除了无奈摇头,只想苦笑。
我的小祖宗啊,能带兵打胜仗的姑娘她也是个姑娘啊,你这样欺负她,她不恨死你才怪;再说,你不过堪堪加冠,她都二十四了,你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也要看看她是不是受得住啊!
可这话府里的长辈以前从未和他说、现在就算有人想说也不敢说,而她这当奴才的更是没资格说,还要当心他一旦犯浑十头牛都拉不住,只能顺着来。
唉,这可如何是好!
梁嬷嬷心里连连叹气。
“这……自古规矩便是如此,未成婚之前,总是要小心些的,”梁嬷嬷小心翼翼回答。
“我们已然成婚!”裴淮斩钉截铁,一口唾沫一个钉,想了想又说,“我们已经定下婚约。”
“啊?”梁嬷嬷一脸糊涂,“什么时候?”
莫说婚礼了,六礼都没开始过,甚至,一般人家都有婚书,可您这婚书在哪里?
裴淮一脸理所当然,他皱眉盯着满脸不信的梁嬷嬷:“她说嫁给我,就一定会嫁给我,她从来说话算话。还是外面有人非议?不怕我宰了他!”
是是是,您都劫法场了,只差带兵打进皇宫了!
梁嬷嬷发现手握大权之人都没法讲理,只好歇了心思,说起最后一桩事:“成太医着人传话,说他把你常用的要还制成了香囊,如果有哪天忘记服药了,随身佩戴香囊也能弥补一二。”
裴淮这才冷着脸点头,出门早朝。
*
这几日裴淮似乎回来总要比往日早上许多。
今日,竟然下了早朝就回府了。
他匆匆往后院而去,进屋时正好看见魏紫正在和她说着街上的趣事。
“……有个小郎君被男子当街调戏了,满脸通红……”
“……挑货郎说他的桃木镜是京城最时新的货,可大姑娘小媳妇都说丑……”
“……”
见他进来,魏紫连忙低头行礼,说的趣事也不说了。
见赵蓁眼神还是空洞洞的,仿佛对什么都兴致,裴淮刚要挥手让她退下,却觉得她哪里好像不对。
“你站住――”裴淮拦住要退下的魏紫,细细打量她。
他只觉得魏紫今天花里胡哨了一些,发髻变了、发簪好像多了、环佩上还打了好几个结,额头还贴了花黄。
这?
这!
裴淮只觉得眼睛疼。
心中怀疑这大宫女是病急乱投医,难道她的眼睛能看见你的打扮,还能笑一笑?
赵蓁心头一紧。
记号曾经教过他,但这样的暗号他也能看懂?
这是她和姚黄闲来无事瞎编的记号,裴淮不可能知道。
但,并不排除他手下有细作已经偷偷打探到。
如何是好?
“何事?”赵蓁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最后开口。
裴淮心中一喜。
她语气冷冰冰,但这是那日以来,她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挥手让碍眼的魏紫退下,这才走到她塌边:“魏紫像是个唱戏的,莫不是她在逗你开心?”
赵蓁以一脸冷漠告诉他,自己是否开心。
这时,有小丫头送来汤药。
赵蓁闻到味道就皱眉,她别过脸,一脸抗拒。
其实,她的眼睛已经能隐约视物,这汤药不用也罢。
可其余时间还能瞒过他,今日似乎有点难。
裴淮接过药碗,耐心哄劝:“成太医说过不苦的,若是他欺我,我便进宫去狠狠揍他一顿。”
他自以为劝得很好,却不知赵蓁心中除了冷笑,就是憎恨。
赵蓁垂着眼眸,掩住所有情绪。
裴淮却格外有耐心,“魏紫那一身难看的妆容你看不见,她说的市井趣事你也不想听,那就说说朝中之事?”
果然,他看见她微微转头,视线看向他,眼神却还是很空洞。
裴淮心中满是悔恨和愧疚,他已然道歉,虽然她置若罔闻,但他认为多说无益不愿只费口舌功夫,只要他用心去改了,她肯定能感觉到,终归有一天她能原谅他。
原本他想好了,等一找到那个该死的钥匙就让“谋逆案”大白天下,还她清白还她自由,但他现在觉得不够。
他这几日在暗中清剿赵萼的势力,无论兵力还是人手,他都在慢慢蚕食鲸吞,用不了多久,先太子之死会浮出水面,辅政长公主谋逆案大白天下,待她回归朝堂之时,就是她心中大业完成之时。
他知道她想要登上那个位置,那他就送她入青云。
赵蓁这几日将眼盲装得更加娴熟,甚至,她感觉裴淮并未察觉。
心中迅速转过数个念头,马上依旧不动声色。
“锦衣卫前日拿了巡防营副都尉一干人,副都尉杨清的姨母是马太妃的表姑,罪名好几个,各个都有铁证,赵萼知道吃了猝不及防吃了闷亏,可他想要再填人上去,哪有那么容易……”
“……皇城禁卫军府指挥使李飞吉今日一早被发现用多了催情之物,死在了揽月楼里,李家原本想要不声不响把丧事办了,好遮掩丑事,却被副指挥使暗暗捅了出来。当然,副指挥使是我的人……”
赵蓁听得仔细,竟然有些出神,差点忘了遮掩自己已然快要复明的假象。
直到裴淮将汤匙递到她嘴边,轻轻碰触她的嘴唇。
她垂下眼帘,放空眼神,依旧是失明且冷漠的模样。
“阿姐,把要喝了吧,”裴淮放软音调,眼神中带着祈求,“阿淮该死,等阿姐病好了,想如何处置我都行。”
杀了你,就行。
赵蓁心中冷冷地说。
汤匙在嘴唇上又触碰了几次,赵蓁才缓缓张开了嘴巴。
她一口一口喝着汤药,心中也渐渐定下了计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裴淮自己再如何忙碌,也要守着她亲自给她喂药。
只是,在他和他的眼线都看不见的地方,赵蓁都会偷偷地用手指把药抠出来。
魏紫见她连连作呕的模样甚是心疼,可又无计可施。
如此多日,赵蓁也得知了许多往日不知道的秘密。
她如今被自己抠得随时都想作呕,连用膳都没有胃口,心中的信念却坚定起来。
日子在等待中缓缓过去,赵蓁依旧对裴淮冷脸不语,裴淮依旧耐心喂药。
他还是日日睡在她身边,倒只是纯粹躺着而已,在赵蓁狠狠甩掉他想要偷偷握着她的手后,也没有再敢越雷池一步。
倒是宫里的赵萼终于坐不住了,连连损失心腹之人,他开始反击。
只是,裴淮没什么软肋可被他拿捏,他不在意除了赵蓁以外所有人,就是把辅国公府的人全都杀了,他可能连过问一下都不会。
可有了周怀瑾的前车之鉴,裴淮也有了防备。
他将利害关系说给了方府和齐府,安国公方家和户部侍郎齐家都再次将两人送出京城,其余人则更加小心翼翼,随时准备应对任何风吹草动。
赵蓁得知两人离开的消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当初五人亲如姐弟,到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各自四散离去,也不知再相见是何年何月。
时间过得慢,似乎又很快。
劫法场的事情过了一个月,京城百姓的谈资早已变了一茬又一茬,辅国公府里却迎来了一桩太大的喜事。
或者说,只有辅国公裴淮一人以为的喜事。
今日回府,裴淮匆匆往后院去,途中却被梁嬷嬷拦住了。
梁嬷嬷一脸“眼下可如何是好”的焦急神情看着裴淮。
“……老奴仔细算过了,殿下她小日子推迟好几日了,还有,连着好几日,老奴都发现她难受得一直干呕――”
裴淮盯着她,疑惑地皱眉打断:“说重点。”
梁嬷嬷心说“我的爷出大事了”,可嘴上却不敢,只能小心翼翼:“爷啊,殿下她可能有孕了。”
第23章 ◎和你一样,也是一个疯子!◎
第二十一章
裴淮没有动。
身体僵硬,连表情都好似凝固。
梁嬷嬷试探问:“爷啊,如今――”
“怎么办才好”几个字根本没说出来,就被一阵飓风堵住了嘴。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僵硬的人,只有一道影子卷起一阵大风,彻底消失在眼前。
梁嬷嬷这阵狂风刮得身子都摇晃了好几下,看看稳住身形才在心里叹气。
高兴过头,往往最后不见得会有好结果。
她想起长公主那虚弱不堪的身子,在心里唉声叹气。
裴淮一路狂奔,在屋门口差点撞上又是一身花里胡哨的魏紫,他没工夫搭理,直接撞开帘子冲进去。
赵蓁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假装眼盲的事情露馅。
好在眼前这个神色近乎癫狂的人似乎并没有捕捉到她视线的不同,她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却总是无法推测他癫狂到底为何。
朝中有大变?
边关有军情?
还是……
赵蓁苦于失去自由,无法掌握太多消息。
哪怕心中早已决定将眼前人当成一个死人,还是憎恨无比。
“阿姐!”裴淮三步并成两步,在她床前的脚踏边跪坐下来,他像儿时那般终于吃到了独一份的杏仁饼一般的惊喜,精致的眉眼难得舒展开来,如同没有瑕疵的精工细作的白描,连日来阴沉的俊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阿姐,我们是不是有孩儿了!”
赵蓁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
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但说笑话之人她不想理睬,所以依旧冷着脸装看不见,半点反应也不给他。
裴淮却以为她还在生气他的孟浪粗鲁,可想起她从来没说过要用避子汤,以为她就算再讨厌他,心里还是对他存了几分情谊,所以他还在兀自狂喜。
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被她连着甩了几次还是抓得牢牢的,嘴里一通自说自话。
“……是个男孩就教他带兵打仗,府库里我存了许多兵器,等他会走路了就挑一把,好好练……”
“……要找个名师,从小打磨筋骨,打好了基础日后学什么都容易……”
“……如果是个女孩呢,也不错,她想带兵就带兵,她想绣花就绣花,都随她……”
赵蓁眼底憎恨的火星早已燎原,缓缓垂下眼帘,勉强遮掩。
晚膳突然丰富起来。
赵蓁被魏紫连连劝着勉强吃了几口,就已经恶心连连。
“是不是饭菜不和胃口?”裴淮有些担心。
原本打算用了饭再去请成太医,这下,他阁下碗筷就要去亲自去请人。
赵蓁暗中捏紧手指又松开,魏紫会意连忙请求:“国公,奴婢斗胆,烦请国公请林太医也来一起给殿下瞧瞧。”
裴淮没作声,却用审视的眼神扫过魏紫。
魏紫深吸一口,稳住咚咚乱跳地心:“国公,殿下之前有过一次目不能视,用了林太医的方子,不出三五日边大好了,如今……倒不是奴婢嫌弃成太医的医术,他不熟悉殿下往日脉案,治得慢些原也在理。可眼下如果能让林太医也一起来看诊,应该会更加妥当。”
裴淮看着靠坐在床榻上,养了近大半个月依旧孱弱不堪的赵蓁,心中审度一番,决定将林太医也一通请来。
人影消失时,赵蓁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只是,是否能瞒得过成太医,还不知道。
*
裴淮亲自请了两位太医,一同坐马车回府。
谁知,两个老头在马车上就吵了起来。
争吵原因是赵蓁的盲眼症,挑起争端的是干瘦小老头林太医。
别看他个子不高嗓门却大:“老成头,你一看就是个庸医,肝气上涌,加上气血双亏,用哪个方子加减你都不知道?治了近一月都还没好利索,亏你还是杏林世家出生的,老朽看你还是去那个村庄里当个游方郎中吧!反正医术不济也没事,治不好跑了便是!”
成太医往日利索的嘴皮子在林太医这里完全不够看,他气得嘴唇都哆嗦,当然更加说不过林太医。
眼看着林太医一句又一句犹如有毒的汤药兜头兜脑倒在他脸上,他气得直接一甩衣袖:“裴宴之,今日有他没我,你看着办!”
裴淮想着那眼盲症,马上做出选择:“成老,先送你回府。”
成太医在林太医干瘦老脸的那一脸得意中,气得差点直接从马车窗户里跳出去。
*
赵蓁“见到”林太医时,手都抖了一下。
幸亏魏紫替她遮掩,才没有被发现。
林太医一改刚才跋扈,进屋就跪下给赵蓁磕头:“见过殿下。”
老头声音里似有哽咽,但马上掩饰好,准备给赵蓁请脉。
一刻钟后。
林太医将裴淮叫到门外,一脸担忧:“辅国公,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淮从未和林太医有过来往,不是知根知底之人,他对谁都保留战场上对敌的警觉,所以也颇为谨慎,但此刻心中焦虑,“请讲。”
林太医皱眉,似又思索一番才开口:“殿下身子太弱,诞育恐有危险。”
这是,真有了?
裴淮刚从心底勇气的滔天喜悦还来不及仔细体会,就被后面“危险”两字给压灭了。
定定神,裴淮神情沉肃:“要如何做,太医大可直言。”
想了想又说:“如果实在危险,一定先顾她。”
林太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连忙拱手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