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端华张开双臂,拦在祝铆面前,大喊道:“不关祝大哥的事!他只是满足姐姐的遗愿!”
“遗愿?”冉青铉咬牙,是啊,他差点忘了苏璧禾早就想死,也差点死了。
她可是愿意为了那个下等的仆从殉情!
这次正好给了她机会,既能救出弟弟,又能和那个什么重阳到地下团聚。
休想,她休想!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敢想象,姐姐这几年在你冉府过的是什么日子?”苏端华哭道:“姐姐没几天好活了!她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第17章 没有眼泪的怪物
“什么意思?”
冉青铉连牙齿都在打颤,有预感苏端华接下来的话,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你都没发现她很怕冷吗?就算是夏天,也穿得比常人多吗?那是因为五年前,她不慎坠入冰湖后就染上了寒疾,冬天对她来说很痛苦难熬!”
冰湖!寒疾!
所以璧禾是为了救他,连命也丢了。
冉青铉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钻入血肉骨缝,比那年的冰湖冷了一万倍!
她为他赔了命,而他都做了什么!
林铠武担忧地看着冉大人,脸白得可怕,要不是还站着,几乎就是个活死人了。
其实从今早出门开始,大人就不对劲,大概是从看到马夫身上掉下来的银梳开始。
如果来伺候的不是那位马夫,又或者他收好了银梳,没让大人看到,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惜没有如果,那就是天意了。
“这么些年来,姐姐的寒疾越来越严重,大夫说,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苏端华哭得颤抖不止,他知道,就算姐姐身体好好的,为了救自己也会奋不顾身,这就是他的傻姐姐啊!
“你浑然不察,还大张旗鼓娶了平妻,将姐姐送回娘家……那段时间,我娘还天真地要姐姐尽快怀孕,做了好多补品给她喝,我们都不知道,没用的……”
冉青铉的脸越发死白,摇摇欲坠,从不知道字词能化为利刃,一刀刀将人凌迟。
蓦地想起那次杖责重阳,璧禾急着挡了一下,吐出暗黑的血液。
明明已经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深究,还误会她背叛自己……
璧禾身上的那些痕迹,是因为病重吧,她已脆弱到了那种地步,真真应了那句“命比纸薄”。
而他毫无察觉,继续做着伤害她的事,逼得她两次自杀。
第二次看似是为了弟弟而死,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吧。
苏璧禾是因为他冉青铉而死的,她为了救他,先是毁了身体,在嫁给他的几年里,又一点点被摧毁了心神。
她没了一丁点退路,纵然是指挥使夫人,也孤苦无依。
林铠武垂下头,不忍再看冉青铉的面无人色。
在他仅有的印象中,苏璧禾的脸色常年苍白,身形瘦弱,似乎风一吹就倒,任何时候穿得比旁人厚,整个人感觉就是病怏怏的。
他们几乎一致认为,苏璧禾这样的,身为指挥使夫人,真是上不得台面。
要不是狗屎运误打误撞救了大人,也轮不到她。
好点的人家谁会愿意娶这样的女人当主母?一看就是短命相……
原来,她还真是身患绝症。
冉青铉哑声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苏端华狠狠抹泪,趁着他没说要追究祝铆,拉着祝铆一起走出去。
林铠武眉头紧锁,搀扶着腿脚不利索的老拐叔出去,把门关上。
门外的锦衣卫看到苏端华,纷纷躬身施礼。
虽然都知道苏夫人不受待见,但她身份摆在那,明面上的尊敬还是要的。
苏端华撇过脸,咬着唇,没有说话。
林铠武看得无端心酸,为苏璧禾。
虽然这些锦衣卫们跟苏夫人见得不多,但竟然没有认出来这不是她……
当然,此前苏端华从床底爬出来,自己第一眼也没认出来。
但若是多看几眼,也会看出端倪的,毕竟是个少年人。
姐弟俩也没有像到以假乱真。
至于监斩官,自然是没想到会有人利用容貌相似而交换身份斩首,乍看有些像,便没多想。
等人都走了出去,冉青铉像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流泻光了,腿一软,跪倒在苏璧禾的尸体旁。
已经记不清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眼泪的怪物。
却原来,他这样的冷血动物,还有眼泪。
第18章 我给你暖暖
冉青铉颤抖呜咽,整颗心被黑暗和寒冷笼罩,包围,侵入,浸透,心力交瘁。
曾经他嚣张地觉得自己没有软肋,心硬如铁,无所畏惧造了太多杀孽,手上染满了鲜血。
就算找到钟沛儿,如今他也足够强大到没人敢得罪。
万万没想到,老天的惩罚等在了这里……
冉青铉捶着剧痛的心口,试图抵消、分散一点心里的痛。
他狠狠用力,打的仿佛不是自己,而是仇人,直打得自己又吐出几口血,却不觉得痛。
因为老天是活生生挖走了他的心啊!
冉青铉是个天煞孤星,老天知道他任何惩罚都不惧,便朝他最爱的人下手。
论狠,谁都敌不过老天,谁都得认输,求饶。
“老天,我认输,我求饶,我已经痛得一败涂地,求你让我用命来换璧禾……”
可是,老天不耐烦的时候,是连一点机会也不给的。
冉青铉将苏璧禾的头颅轻轻托起,另一只手臂揽过她瘦弱的身子,将她整个圈在自己怀里。
“还冷吗?我给你暖暖,不怕,有我呢……”
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在他性命攸关的时候,在他前途即将尽毁的时候,都是她救了他。
一次是被追杀掉入冰湖,没有她,世间早就没有冉青铉;一次是被下药,欲让他染上脏病,爬到什么位置,顷刻都能灰飞烟灭。
锦衣卫指挥使身为天子近臣,一旦对方算计成功,冉青铉别说是再也不能进宫,他这样的人得罪的仇敌无数,一旦跌下高位,比尘埃还不如。
就算治愈,曾经得过脏病这个污点永远也洗不掉,总之是再也不可能靠近皇帝。
皇帝可不会管他是被人陷害的,对高位上的人来说,他不过是一把用得趁手的刀,没了虽然可惜,但也不是无可替代,再寻一把就是。
冉青铉想到这里,哑声朝怀中的女子说道:“璧禾,命中注定你救了我两次,这是我的好命,对你来说,却是灾难……如果你从未遇见过我,你会有个健康的身体,会有个比我温柔和煦的夫君,你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你会儿女绕膝,活到七老八十,尽享天伦之乐……”
“你第二次救我,我怎么就没有对你好一点?同样都是救啊,虽然是误打误撞,但我能恰好遇到你,这就是我们的缘分,我却没有牢牢抓住,对不起,没能及时认出你……”
说到这里,冉青铉蓦地滞住,回忆的片段越来越清晰,有些以前没在意的地方也渐渐浮出水面。
在被下药算计之前,他就见过苏璧禾。
记忆中好几次骑马穿过京城街道的时候,都有她的身影。
他瞥了一眼,心想这女子胆子不小,居然敢直视他。
那时候她一定是认出了自己。
认出了自己,还跟着自己……
所以在他浑身发软,被最下等的窑子里的妓.女围住,最屈辱无力的时候,苏璧禾才会出现。
冉青铉五脏六腑像是被揪成一团,绞痛无比。
他想起她疾言厉色对那些妓.女说着“滚出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瘦小的身子举起坐凳砸向妓.女,将她们赶走。
第19章 再热的心也冷了
“你还好吗?我该怎么帮你?”
苏璧禾想将他搀扶起来,反而被他压下……
冉青铉因为药性而失去理智,她便受尽折磨。
当他终于恢复,看到身下肌肤上布满凌虐痕迹,赤.裸的瘦小女子,皮肤白净,少女发式,衣着良家,不由在心里嗤笑。
算计他的人找来几个满脸脓包,脏病严重的妓.女,真是用心良苦。
不过他就是命大,最后关头还是有清白的良家女子给解决了。
但麻烦也就在这里,看她衣着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苏璧禾脸色苍白,看得出很不舒服,却强忍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公子,我是你的人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不管公子是高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我都、都……”
冉青铉薄唇冷冷的撇了撇,说得可真好听,要是他真是个乞丐混混,恐怕她早就哭天抢地了。
他这身飞鱼服怕是瞎子才不认得。
“冉青铉。”
“我叫苏璧禾,家父是知府苏鹤之。”
冉青铉蹙眉,真是不知羞,自报家门,暗示还是威胁?
如果是个平民,随便给个小妾身份就行,就算是外室丢在外面,谅她也不敢置噱。
正妻的位置,他想给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
可她是个四品官的女儿,不给正妻的名分,是说不过去了。
如何是好?
要不,把她爹撸下去?但凡在官场的,都禁不住有心去查。
令人意外的是,苏鹤之还没什么污点,甚至清白到有些冒傻气,出资建学堂、请先生,免费让穷家孩子念书,却又不会大肆宣扬自己做了这等善事,博取名声。
那个学堂还真出了几个寒门学子,考中了秀才、举人,改变了全家命运。
冉青铉拖拖拉拉了两个多月,再冷血也做不到捏造栽赃,就接到苏璧禾送来的信,说自己怀孕了。
那就娶罢。
别也仅仅如此,再多是不可能了。
他连一个正式的婚礼都没给过,嫁衣都没让她穿上,接到冉府,一拜天地,拉她跪下朝着院中拜了拜,二拜高堂,对着冉父冉母的牌位拜了拜,夫妻对拜,潦草的弯弯腰,就丢下她扬长而去。
洞房早就入完了,交杯酒有什么好喝的,不如和小的们去酒楼痛饮。
苏父很是憋屈,但又只能忍着。
闺女婚前被弄大了肚子,能如何?
虽然他不信女儿会如此没规矩,但问她又什么都不肯说。
苏母虽然也不满,但更多是庆幸女儿眼光不错,姑爷这样的身份,十足威风,老爷的官途、儿子的前程,更有靠了。
成亲没多久,苏璧禾就流产了,毫无预兆的。
冉青铉并没有什么遗憾可惜,没有也好,这孩子他并不期待。
况且母亲病怏怏的,能生出什么健康的孩子?
生下来只会丢他的脸。
都说虎父无犬子,让苏璧禾来生,八成会生出个病猫。
现在想来,璧禾根本就不是误打误撞救了他,而是她就是要救他,无怨无悔。
那个孩子的流产,是因为她的寒疾,而没有保住。
冉青铉知道,她很难过,也很想再怀孕。
可几年了,他碰她的次数并不多,日常对她也是冷冷淡淡,惜字如金。
再热的心也会冷下去吧。
但凡他对她多一丝温情,多一丝关心,是不是她就有了勇气,拿出那把银梳,笑着对他说:“你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
第20章 挫骨扬灰
除了料峭的寒风呼呼吹着,整个义庄都静谧无声,听着听着,竟觉得风声都像是哀泣。
冉青铉让他们出来后,屋内就没什么声响了,无人敢打扰和窥视。
一群人就这么站在外面。
锦衣卫们训练有素,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像是木桩子杵着,然而一旦有什么异动,便会立刻化身猛兽。
老拐叔坐在木墩子上,闭着眼像是老僧入定。
苏端华因为悲伤过度也没有睡意,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到窗口,就看到冉青铉抱着姐姐,似乎融为一体,许久都没动,定格了似的。
这算什么?
他连姐姐有寒疾都不知道,他风光娶平妻,现在这副嘴脸是什么意思?
苏端华实在看不惯冉青铉迟来的深情,直接打断这难耐的寂静。
“快让我姐入土为安吧!”
见他像是聋了,苏端华皱眉,正要继续张口,就被林铠武给捂住嘴巴拉开了。
不要去捋虎须了!里面那个男人发起狠来六亲不认,可不会看你是苏璧禾的弟弟!
冉青铉不是没听到,无人看到他露出一丝惨笑,入土为安?她是安了,他怎么办?
所以她还不能走,要留在这世间陪他。
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滋生出来,就像是火星子遇到泼了油的干柴,无法制止。
“林铠武。”
“大人有何吩咐?”林铠武马上问。
“让那个看守人进来。”
听到冉大人叫自己,老拐叔慢悠悠起身。
也不知是常年和死人打交道,亦或是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他满是沟壑的面上丝毫没有惧色。
“我若不想将她下葬,有何保持尸体不腐的法子?”
这话一出,老拐叔还没吱声,苏端华已经忍无可忍,冲进屋内。
他以为冉青铉想为难老拐叔,没想到这男人想让姐姐死了也不得安宁!
“你疯了?!”
祝铆忙捂住苏端华的嘴,这傻小子,这时候还不知道要降低存在感。
冉青铉可以看在苏璧禾的面子上,放过苏端华,但不会再有其他。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他因为苏璧禾的死而魔怔了。
“本座想做的事,你能奈我何?”冉青铉没将苏端华放在眼里,瞥向老拐叔,言简意赅命令道:“说。”
老拐叔垂着浑浊的眼,如实相告:“可将尸体的脏腑和脑髓取出来,用药材填充……”
“呜、呜呜……”苏端华挣扎不开,只能用眼睛狠狠瞪着的冉青铉,什么仇恨还要这么折腾姐姐的尸首?
“或将尸体一直浸泡在特制药水中。”
“就这两种?”
冉青铉不满意,很不满意。
将璧禾的内脏挖出更是死无全尸,泡在药水中让他碰不到璧禾。
苏端华拼命拉下祝铆的手,嘶声喊道:“求你让她入土为安吧!”
冉青铉无动于衷,甚至觉得可笑,世人总是人云亦云嚷着什么入土为安,却没想过入土到底哪里安了?
地下暗无天日,她会很快被鼠虫腐蚀,残破不堪。
若能让尸体不腐,让璧禾留下来陪他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