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对着屋外的内侍招手,温和一笑,“李主管,月儿怎么说?”
青列努听到夭无妄言语中的熟稔,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
月儿?叫得这么亲密,不就仗着多陪了月儿几年,那又如何?是他先认识的月儿。
只要他能顺利入宫,他就有把握把夭无妄从君后的位置上踹下来。
他了解月儿,同时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军机营对于月儿来说是有多大的诱惑。
而夭无妄充其量不过就是个左相之子,论身份地位,他是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自己的。
想到这里,青列努刚还紧绷的身子,如今轻快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夭无妄,嘴角的笑意没有停止过。
李德全一脸纠结,他也知道这是君后跟胡国二皇子的“战争”,见君后望向他时希冀的神色,感觉到有块石头梗在胸口,有苦说不出啊。
君后虽说性子好,也不会随意责罚打骂仆从,但他却是知道君后记仇得很,若是他说了陛下不见他,让他在胡国二皇子面前落了面子,指不定君后会觉得是自己传达不力。
随后又一想,陛下说的是两个人都不见,这样君后应该不会不高兴了吧。
“陛下说……”李德全低着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君后,又瞟了一眼座上坦然的二皇子,缩着脖子说道,“陛下说她乏了,让二位都回去。”
夭无妄面上的笑容立马僵住了,感觉到青列努轻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能让青列努看他的笑话,再说了,月儿是两个人又不见,他为何要觉得失了面子。
思及此,他故作镇定的说:“好,既然陛下乏了,本宫就不扰她了。”
正欲起身,见青列努屁股死死地黏在椅子上,丝毫未动。
他挑起眉头,看了一眼外面愈发黑暗的天空,“二皇子再不出宫,恐怕宫门就要宵禁落锁了。”
青列努没有立即回话,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说道:“君后有所不知,骁奇从小便怕黑,这天太晚了,骁奇心里颤。”
说完,也不顾夭无妄快要吃人的眼光,转头对着李德全说,“李总管,这宫中不还有很多空的寝殿吗?况且本殿马上要入宫侍奉陛下了,在这后宫中住几日应该不妨事吧?”
李总管心里慌极了,这两位可真是他的主啊,这他如何能做得了主?后宫之主就在眼前,二皇子不去问君后反而来问他,是觉得君后杀人的眼光不够凛冽吗?
他抬手抹了抹额间的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
适时男子冷硬的声音响起:“空的寝殿还未清扫,住不了人。”
青列努将目光转到面露阴沉的男子身上,勾起嘴角,“那陛下应该跟君后说,本殿以后要住的寝殿了吧。”
夭无妄衣袖下的双掌紧攥,压下怒气,冷声说道:“此事匆忙,二皇子的寝殿还没清扫好。”
他撑着下巴,从容不迫地回视,“不妨事,反正早晚也是要进宫,骁奇从小在外皮糙肉厚惯了,不似君后讲究。”
这是说他矫情?
夭无妄怒火直逼天灵盖,正要斥责时,却看到青列努眼底挑衅的目光,他一下就熄火了。
青列努想着法子激怒他,让自己出丑,那么他不会让青列努如愿。
“还未礼成,二皇子就着急入宫,于理不合。”
他听到夭无妄这番说辞,讶异地高挑眉尾,“大启何时有这种说法?”
他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说法?夭无妄竟还想着诓骗他。
他朝着李德全问道:“李总管,大启有这种说法吗?”
李德全站的位置,正是夭无妄的右前侧,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冷气再往自己身上飘。
他颤着身子,在君后冷冽骇人的目光下,昧着良心,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青列努了然一笑,“可我又不是大启人,我是胡国人,胡国就没有这种说法。”
“二皇子入了宫便是大启人,理应遵循。”夭无妄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列努可不听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四两拨千斤地反问道:“可本殿现在不还没有礼成吗?所以那就不是大启人。”
夭无妄一时气结,“你!”
青列努听到夭无妄气急败坏语气,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不显,故作不解地问道:“本殿如何?”
夭无妄看到他装作纯良的神情,血气上涌,又想到月儿在里屋,吵闹声太大必会被她听到。
他不要与此厚颜无耻之人纠缠,免得失了架子,以后他再拿青列努的错处,好好惩治他。
思及此,他重重地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青列努见夭无妄离开,嘴角的笑意再也止不住。
此时他心里格外畅快,也收起了针锋相对的语气,和颜悦色地朝不远处的内侍说道:“李总管,君后已经应下了,去给本殿找间寝殿。这段日子本殿要在宫中住下,提前适应宫中坏境。”
李德全见男子变脸如此之快,哭笑不得。
刚才那巧舌如簧的劲头,还需要提前适应宫中坏境吗?
这还未进宫呢,就能把君后都气到说不出话了,这要是进宫了,那后宫可真得翻天了。
陛下可怎么能吃得消啊。
想虽是这么想,但他还是麻溜地领着二皇子去其他的寝殿。
刚出了殿门,没走多远,青列努就看到有一间宫殿灯火通明,门口还有些太医在殿门在走进走出。
心里莫名腾起一丝危机感,他停住脚步眯起眼,“这宫殿住着何人?”
“回二皇子,是千里大人。”
“哪个千里大人?”朝中叫千里的就两个人,一个千里庸,一个千里辙。
千里庸被处死了,千里辙也入了狱,所以这宫中还有其他的千里大人?
“是千里辙大人。”李德全颔首答道。
宫灯明火下,青列努神色莫名,过了几息,他哑着声淡淡说道:“那本殿就进去拜访一下。”
第54章 拜访
李德全愣了一下, 着急地追上前面大步流星的男子,边小口喘气边解释道:“二皇子,千里大人正在休养, 这……您现在进去拜访, 真不合适。”
青列努面色沉如水,哪能听进李德全的解释, 现在他只想知道为何入狱的千里辙不在牢房里待着,反而待在她的后宫里。
李德全见青列努置若罔闻,连忙搬出青列努刚才用来搪塞君后的理由,想要说服他。
“二皇子,现下天色渐晚, 您刚才不还说怕黑吗?奴才还是扶您回去歇息吧。”
“本殿如今不怕了。”他说罢,朝着殿门口疾步走去。
太医们就看见一位青衣男子,装束还不似大启人,连眼神都没有放在他们身上就直接踏门而入。
正当他们还在琢磨这位男子的身份时,见不远处的内侍边喊着“二皇子”边小步跑了过来。
一见那内侍是李总管, 众人也反应了过来。
陛下现下没有子女,而且能被李总管尊称为“二皇子”,也只有那位胡国的“军神”了。
他深夜出现在陛下的后宫, 这等皇家密事他们是不敢多知晓, 遂众人忙不迭低着头, 当作没看见似的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千里大人还在昏睡中, 他们要是再不把他诊治痊愈, 想必头上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床上的男子双眼紧闭,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额头上全是细微的汗, 双颊轻微凹陷, 眼睑下泛着青色,嘴唇皲裂。
——千里辙长得不如他好看。
——还是个病秧子。
这是青列努第一眼看见千里辙的真实想法。
他知道千里辙,也是因为他的叔父,毕竟千里庸这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被斩于午门,他是喜闻乐见,而千里辙就是他顺带知道的。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朝中还有两位千里大人,一位伪君子,一位真君子。
而且“真君子”还是“伪君子”的侄子。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这是百姓口中的“千里辙”。
他当时就好奇在千里庸的家风下怎会养出这么一位千里大人,想见见来着。
没想到却是在她的后宫见到了。
亮堂的大殿内,内侍们都垂着头,大家心里都在揣测这位“不速之客”来此的目的。
那男子站那床边一直盯着千里大人,也不说话,灯火之下,神色莫辨。
倏忽他们听到门前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等看到姗姗来迟的李总管,众人心里称奇不已,看来这位“不速之客”是位大人物。
“二皇子,千里大人尚在病中,改日再来拜访可好?”李德全好声好气地跟这位爷商量着。
二皇子?殿内的内侍听到李总管的称呼,众人耐不住好奇偷偷瞄了一眼床边的男子。
青衫锦袍,身形修长挺立,一头长发用布条随意挽在身后,眉眼是带着凌厉张扬的美。
这么打眼一瞧,他好似是比常人多了些异域之美。
这会儿众人都猜出了男子的身份了,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原来胡国的“军神”竟长得这般俊美,他们还以为胡国人都是彪形体壮,啖肉饮血呢。
青列努见李德全气喘吁吁追上他,还一直想让他离开,心里就不痛快。
这人到底跟月儿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月儿授意,她的贴身内侍会这么紧张?
“本殿只是来瞧瞧这位传言中鼎鼎大名的千里大人,你这么着急,难不成本殿还会生吃了他?”
李德全抹了把额前的汗,暗自腹诽道,这还真被二皇子说对了,自从他看到了二皇子跟君后的“战场”,就觉着二皇子这性子在后宫中,真是个会吃人的主儿。
今儿陛下还询问了千里大人的病情,可见陛下还是颇为看重千里大人。
况且千里大人过分刚直,又不喜解释,若是跟二皇子对上了,那得遭多大的罪受啊。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也不敢表现在明面上,只好陪笑道:“二皇子说笑了,只是千里大人还发着高烧,正在休养,也不能起身招待殿下。”
青列似笑非笑的说:“好,本殿改日再来拜访。”
望向床上男子的目光冷峻,眼底掠过一抹阴鸷。
今日算千里辙走运,改日他再来“好好”拜访他。
永泉宫这边。
白衣男子半倚着床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翻动着书,他虚咳了几声,随后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可是问到了?”
今早太医来给他问诊的时候,隐约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大人,随后他就让李顺去外面探听一番。
“禀主子,奴才听了一耳,住在朗清宫的大人好似叫千里辙。好像是受了什么刑罚,导致高烧不退,现在还在昏睡。”
郎清宫不是离月儿寝宫最近的宫殿吗?还有这个千里辙是何人?
自从月儿登基,他便安分地待在后宫,侍奉在月儿左右。
月儿不喜欢枕边之人去接触前朝之事,他就蒙蔽耳目,一心一意地守在月儿身边。
所以乍听到千里辙这个陌生的名字,他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李顺没有听到主子的问话,抬眼就看到了主子目光里的一抹迷茫,知道主子对于大启朝官员不甚了解,随即适时地补了一句。
“千里大人的叔父是千里庸。”
千里庸……他知道这个人。
父皇还在位时,千里庸官拜内阁大学士,父皇尤为赏识他的才学,他一时风光无两。
他记得月儿登基后,千里庸是第一批“投诚”的前朝重官。
父皇以前就常对他说,千里庸此人高风亮节,可堪重任。
想到这,他自嘲的想,若是父皇泉下有知自己颇为赏识的臣子,在他死后,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地改旗易帜,恐怕父皇气得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了。
“前些日子,千里庸大人被处死了。”
这句话拉回了他飘散的思绪。
“处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千里庸大人贪墨军械,结党营私,私底下的人都在传他是想……迎回来外面的那位。”
李顺不敢说是前朝余孽,毕竟他眼前这位主子也是前朝太子。
听着李顺吞吞吐吐的言语,柏北呈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三皇弟——柏北允。
他对自己这个三皇弟甚少交集,柏北允从小就霸道专行,肆意打杀仆从更是常事,若是他喜欢的东西,不计后果也要得到。
柏北呈还记得,柏北允有一只他尤为喜爱的小犬,平日里他就把小犬抱在身上,从不让仆从靠近它,就连喂食也是他亲自喂。
当时自己还年少,当见到他怀里的小犬,心里还有些羡慕。
父皇一直把他当储君培养,所以不准他有喜爱的事物。
看到那只可爱的小犬时,他也只能按捺住喜爱,从容不迫地从三皇弟身旁走过。
他还未走多远,就感觉到衣袍被扯住,垂眼一瞧,便看见原本还在三弟怀里的小犬竟跑到脚边,用着小犬牙在扑咬他衣袍上的络子。
他扯了一下衣袍,没有把小犬扯开,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活泼的小犬,笑意萦绕着眼底。
正当他想低下身时,只见小犬被抱起,随即他抬头撞上了三弟的目光。
三弟冷冷地盯着他,犹如毒蛇一般,然后一声不吭地抱着小犬离开。
后来,他再也没有见到那只小犬了。
那时的自己,约莫也是知道,小犬应该是死了。
“还有呢?”柏北呈轻声问。
李顺将自己探听到的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千里大人因叔父累罪,被判极刑。昨儿千里大人本就是在大理寺受审,结果受了私刑,主判官余黔大人被勒令回府休养,而千里大人被接到了郎清宫。”
“余黔被勒令回府休养?”月儿这意思是要废了余黔的官职?
“是的,主子。”
他听李顺说千里辙高烧不退,还受了私刑,那到底是什么私刑能让月儿大动干戈,废了余黔的官职,还把千里辙放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治疗。
“有探听到是受了什么私刑吗?”
“奴才怀疑是拶刑,奴才听太医说,千里大人的手好像是受到了损伤,就算是诊治好,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柏北呈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不远处的烛火,若有所思。
拶刑并不是多么严重的刑罚,况且千里辙本就本判极刑,为何月儿会如此紧张,甚至为了此事废了一个三品重臣。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李顺看到主子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手中的书册,想起了自己刚才碰到的人,还有那人身边的内侍,低声恭敬地说道。
“主子,刚刚奴才还碰到了胡国二皇子。”
李总管把那男子称为二皇子,而在大启朝能被称为二皇子的只有胡国那位“军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