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她没主见的娘了,光是她那渣爹死也要抱住这只粗大腿就知道有多厉害,一旦沾亲带故,天水城里能横着走,没人敢说话。
一提到祖母,柳笑风也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目光阴郁的睨人。“只要你有方法解除婚约,黄金万两。”
闻言,于香檀水眸亮如晨曦,多了一丝诱人光采。“财帛动人心,我承认我心动了,不过你为什么非解除婚约不可,真有心上人了?”就算她赚得很多,可送上门的万两钱财不拿,傻瓜吗?
“没有。”他语气艰涩。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闹腾什么,有我给你当挡箭牌,你起码能快活到死,若是你我取消婚约,以你的年岁,你那‘面善心慈’的继母不会再给你塞一个未婚妻?我记得你亲戚很多,尤其是‘表妹’。”姑表、姨表亲戚最讨厌了,搞什么亲上加亲。
说到“表妹”,柳笑风脸色微变,“我只是不喜欢你,不想老有人把你和我的名字挂在嘴边。”
“正好,我对你也不是很满意,我们同床异梦,做一对彼此憎恶的怨偶吧!”她说得很愉快。
蓦地,他深得吓人的双瞳眯成一直线。“你在说反话,其实你比我更不想要这桩被强加的婚事,可是你人微言轻,反抗不了,便把怨气往我身上撒,想逼我取消婚事……”
心口一跳的于香檀暗暗在心里吸了一口气,把惊讶和心慌压在最深处,不表露于面上。
她是聪明人,只做聪明事,多活了一世,的确拥有丰富的见识和知识,可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不见得她聪明别人便愚蠢不堪,她玩的手段并不高明,稍有脑子的人被轻轻一点拨,再厚的乌云也会云开见日出,重见光明。
只是有人身在局中看不清罢了,他越想厘清越迷糊,越想离开越深陷,一时寻不着方向,可一旦看破了,那就清醒得比谁都快。
柳笑风一下子醍醐灌顶,彻底醒悟,任何阴云也无法遮掩他闪着光的眸。
“狡猾的女人。”差点被她瞒天过海了。
莫名地,他胸口的郁气消去一大半,没来由感到愉悦,有人陪着一起受罪,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是小姑娘,我才十五岁。”她刚及笄。
一个八岁的小女童在经历一场生死大关后,人都尚未好全呢,无缘无故来了位老夫人,用挑三拣四买牲畜的眼光审视了老半天,一下摸摸她的手,一下挑剔她太瘦,又说不像有福气的孩子,接着深深叹了口气,一副不得不接受,被情势所逼的破德行。
平白多了个短命的未婚夫,她能不呕不气吗?还没决定怎么活下去就被定下一生,换在谁身上都会不平。
她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想摆脱既定的命运,小小抗争一下不为过吧?她虽然不想嫁他,但也的确有想当“寡妇”的意愿,两股意念交杂在一块,看哪方拔得头筹。
“你不想嫁我。”这是肯定句。
看到他眼中的明了,于香檀偏要反着来,“你敢娶,我就敢嫁,你敢赌一把吗?”
“激将法。”他偏不上当。
“这是逼婚,你不娶,我也没法嫁别人,你想把我拖到七老八十,变成嫁不出去的老闺女?”她眼神明亮,咄咄逼人,只差没拿把菜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抬花轿上门娶了她。
其实她并不恨嫁,真正恨嫁的是上头那个着急的庶姊,自己只是想要赶紧当寡妇,获得自由,天高任鸟飞。
她看好友能自在出游有些羡慕,一根赤焰九尾鞭耍得漂亮的梅双樱走南闯北,意气风发,她却连天水城都走不出去,只能仰望天空的云朵,希望能乘云而去。
毕竟个性使然,她一见人多就烦躁,开门看到人头攒动便歇了出门的念头,想都没想的掉头回屋,闻着满室花香又琢磨起另一款胭脂水粉,不知不觉一日过去。
这和她当初关在实验室调制香水是一样的,不过现在改成调配女人的美容脂粉,她原本就熟悉的东西,信手拈来自是得心应手,香水和化妆品本质相同,不同的是一种是水状的,一种是膏状的,用的一样是花粉、花瓣等主原料。
她让她三舅舅种花,用胭脂铺子赚的第一桶金买下靠山的两百亩地,一半向阳、一半靠阴,栽花植兰,提供她所需要的花卉,一年四季,梅、兰、竹、菊各有风味,金桂飘香、子香浓,玫瑰、牡丹、芍药、海棠花……
品种还是太少了,她更想种起薰衣草、鼠尾草、佛手柑等香草,制成精油。
柳笑风鼻孔轻哼,“反正你不想嫁,等着我死不是更好,我一死你就解脱了,想嫁哪个便嫁哪个。”
他在说“想嫁哪个便嫁哪个”时的语气重了些,好似带着“你是我的未亡人也敢再嫁,难道不怕天打雷劈”的不满。
她肩一耸,没正面回答,“总要有人给你烧纸、点香、上坟,让你九泉之下过得安乐,别做恶鬼。”
“于香檀,你不能有句好话吗?”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脸又白了三分,毫无血色的面容更像死人,就是风中残烛,燃不久。
“说好话你就能给我好脸色吗?你我半斤八两,礼尚往来,如果你有本事摆平你家老夫人,就不用年年来找我撒气,没得好处还带了一肚子气回去,何苦来哉?”自找罪受怨不了人。
她比他更想解决此事,拖着有什么意思,可这是个不中用的,一对上自家祖母便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还跑来指望她扭转乾坤、过关斩将,把他从泥淖中捞出来。
啧!她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一口气得罪两家人?虽然黄金万两让人蠢蠢欲动,可也要有命花,柳老夫人身为平阳长公主的威仪和权势她招架不住,想活得长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反正这婚事轻易退不掉,不如从中给自己找点好处,像是得到她心心念念的寡妇身分。
“你……”她果然令人讨厌,一针见血直扎他痛处,祖母的固执叫他无能为力。
“公子、公子,您该喝药了。”
一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厮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小心翼翼的谨慎神情彷佛担心洒了药,看起来有些呆傻。
“不是说我不想喝吗?怎么又端来。”闻到苦涩的药味,柳笑风不自觉眉头一拧。
小三子一脸委屈。“老夫人交代的,一日三服,若是小的没让您喝了,要挨板子的。”
小五哥哥便是偷倒了公子的药被活活打死,前车之监,他不敢不从。
“喝了也没多大用处……”不过是补补身,多拖上几日,苦了口却救不了命。
“公子……”他哭丧着脸。
“拿来。”他不耐烦的一喊。
闻言的小三子破涕为笑。“是、是,公子请用。”
黑稠的汤药一端上来,柳笑风两眉拧成一直线,他几乎是抿着唇,一口气饮下不换气。
“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当归、熟地、白芍、川芎、黄芪、肉桂……十全大补汤。”温补气血。
“你闻得出来?”竟一味不差。
“鼻子灵呗!我家开胭脂铺子的,我对气味较一般人灵敏。”有几味药材她也常用,像白术、白芍晒乾磨粉能和其他香料混合制成美白的七白粉,将细细的粉末和蜂蜜、蛋白调合成面膜,敷在脸上美白效果更好。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个狗鼻子。
于香檀当是夸奖的致谢。“我有个姊妹在医理上颇有见地,她身上常沾着各种药味,我想闻不出来都不行,而你……气血两亏吧,都吃这么补了还补不出一点血气。”
“你不是盼着我死,快如愿了。”他忍不住嘲讽。
能活谁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以及未了的心事,死不可怕,难捱的是等死的滋味。
她想笑,却面露同情。“你现在死对我没好处,起码等我过了门再死,以你的遗孀之名花你的银子。”
“于香檀,你活得不耐烦了!”当着他的面也敢直言她的贪婪心机,他不能在死前败光所有银两吗?
听着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她暗忖,十全大补汤还是有其效用,刚一服下立即见效。“要不要我找那位姊妹来给你把把脉,看能不能治一治?”是药三分毒,补药吃多了也有可能伤身。
“不必。”柳笑风一口回绝。
“你也是石头脑子,没必要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吧!换个人试试也许有机会,和你闹了这些年,多少也有一点点情分,死不了就赖活着,活人还是比一堆白骨顺眼。”她看不出他有病,但身体孱弱却是事实,若能用现代仪器检验便能查出原由。
“不用费心,我不会娶你。”他心意已决。
于香檀一听,被他的自以为是气笑。“你死在成亲前头就不必娶,否则少城主夫人的位置我是坐定了。”
逃不开便顺势而行,人有被饭噎死的,还没听过憋气憋死的,她倒要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于香檀,你觉得你有能力坐得住?”他讽刺道,一点也不看好她,一个家世普通的商家女如何入高门大户。
“不做怎知成不成,反正到时候你死了也看不到,我在祭祖时会跟你聊上两句。”船到桥头自然直,尚未发生的事何必担忧。
听她左一句“死”,右一句“死”,身为“死人”的柳笑风心口堵得很,“下辈子投个好胎。”或许还有点机会成功出嫁。
“我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就成了。”他现在好端端的会喘气,那她还真得嫁,世人皆信鬼神,一句续命抵得过一切。
柳笑风气得撇过头,不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一个大活人杵在那,于香檀也不以为意,两人之间难得有短暂停战的平静,互相不说话,看着园子中百年不枯的银杏树,它屹立不摇,挺拔高大,枝叶参天。
“公子,那个……呃!绿袖找您……”去而复返的小三子两手轻搓,话带结巴,支支吾吾。
“哪个绿袖?”柳笑风眼露不解。
小三子解释,“就是我们过来路上救的那一个。”
“卖身葬父的那一个?”他眼中多了一抹深思。
“是的是的,公子,就是绿袖,您还记得她呀!”小三子乐呵呵的笑,比捡到金子还高兴。
“她还没走?”救下人他就打发人走了,没想到这女人竟不死心的跟过来。
小三子笑脸一凝,直觉不是很好,声音一低的弯下背脊,“她说想来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愿做牛做马服侍公子左右。”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是人都听得出来其中含意。
一个落难女子愿意跟在年轻男子身侧,除了以身相许还有什么,她太给自己脸面了,以为一句报恩就能入富贵门。
“叫她走,本公子不缺牛马。”十两银子搭上一个麻烦,他施恩还错了。
“公子,绿袖无依无靠很可怜,您收留她吧,也不差一双碗筷。”善心大发的小三子代为求情。
“关本公子什么事。”他身边服侍的人够多了。
“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听见一旁发出噗哧笑声,似在取笑某人好心没好报,撩了人就该负责,令某人眼一眯,心火直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拖人下水他还能办到。
“把人交给少夫人处理。”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少夫人?”小三子搔搔后脑,不知是谁。
“本公子的未婚妻不就是少夫人,你还傻楞着干什么?”木头人似的,推一下才动一下。
“喔!是、是,少夫人……”
他恍悟的咧嘴,对着一头雾水的于香檀下跪行礼,让她一阵错愕。
“什么少夫人,你别想整我!”她警告着,想赶紧离开后花园,不插手他的风流债。
“来不及了,少城主夫人,当你执意要嫁我时就掰不开了,我这些烦人的后院事不都该交给你处置吗?”她总算有点用处,摆在后院能挡煞避邪,驱魔除妖。
“……算你狠。”她竟反驳不了。
“岂敢、岂敢,还没你嘴毒的一半。”时不时的咒他死,他都不知死过几千几万次了。
“你这是报复。”太无耻了,没有大男人的胸襟。
“是又如何,你得受着。”他找到新玩法了,准能让她叫苦连天,怒火冲天的败下阵。
于香檀双眼一瞠又微眯,做了个幼稚又无聊的动作,捧起扫在树丛中的落叶往未婚夫身上洒。“你等着娶我入门吧!”
第5章 处理自荐落难女(1)
“……小女子绿袖拜见公子,多谢您及时伸出援手救绿袖于水火之间,绿袖今生无以回报,只能以身……”
白白净净巴掌大的小脸,柔柔弱弱看似风中垂柳,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爱。
绿袖的姿色还算出挑、肤白细腰,有一双让人瞧了想深陷其中的丹凤眼,娇声如莺,轻轻柔柔,多说两句就叫人腰骨发麻,忍不住令人想像她在身下是何等娇媚,嘤咛宛啭。
只不过她说到一半,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少城主不耐烦地出声,将她屈身欲跪的身子踢向另一边。
“看清楚了,跪她才是。”她以身相许他就该收吗?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救她一命还得被她缠上不成?
“公子……”绿袖泫然欲泣,更显动人。
女要俏,一身孝,穿着素衣的绿袖如春花秋月,柔弱得让人心生怜意,她含波的眼光一转,流露出万千风情。
“她是本公子的未婚妻,也是日后的少夫人,内院的事全由她管。”话不留情的柳笑风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她,专心喝着“未婚妻”亲手泡的菊花茶。
其实是抢来的,他看于香檀喝得惬意,闻到菊香清雅,便不问自取地从人家手中拿过来,轻啜一口,满眼惊讶,再一口满嘴清香,第三口淡香溢满口腔、胸肺,神清气爽。
所以他就占为己有了,五寸高的茶叶罐子直接往怀里放,理所当然的叫人看傻眼。
“公子,绿袖要侍候的人是您……”他才是她所依靠的人,终其一生愿随侍左右。她小脸酡红,好不娇羞的低头。
“你是本公子的夫人?”
“不是,但……”如果他不嫌弃,她愿为妻妾,只求他一世怜爱。绿袖盈盈的眸中道尽心中所思。
“你是府里的丫头?”
“也不是,我……”她只是恋慕他的小孤女,今生除了他之外,眼里再无其他人。她在表露情意,只愿与他比翼双双飞。
“你既不是本公子的夫人,又非府里的丫头,凭什么自做主张要留下,我救了你还得养着你,你根本是得寸进尺,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她比死皮赖脸的于香檀更可恨,至少于香檀直接了当的明说她要什么,不像眼前女子惺惺作态,欲擒故纵。
“不是的,公子,我只是想报答您……”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唯有他才能拉她一把。
“没必要。”他买条狗都不只十两银子。
“可是……”有恩不报枉为人。
柳笑风冷笑着招手,十名护卫立即现身。“你认为我需要人侍候吗?三代以内的家生子多不可数,要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是你傻还是我蠢,就为了可怜你而让你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