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稳了情绪,然后给谢宜修打电话,“我要去博物馆拿点东西,你可以让他们继续跟着我,我……不会逃的。”
谢宜修正在和裴楚他们计划找卧底的事,听见浔音的话就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午后炙热的阳光里,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数月前见面的场景,她站在朦胧的雨幕后说:“叶浔音,好久不见。”
那样的问候仿若隔了一整个世纪,悠悠远远的,穿透了缥缈的时光响起。
叶浔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胸口闷闷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般,他听见自己低声地对着电话回答:“好。”
刑警队的人这几日就像个陀螺一样忙的团团转。
下午的工作比上午还要多,人偶案的凶手还没抓获,老刘的死也没什么进展,唐子敬更像是人间蒸发了。
众人的脑子里除了案子还是案子。
办公室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王超时不时扯着嗓子喊,“哎,那个文件夹给我拿一下!”
“自己拿,忙着呢。”
“……”
“宋先生!”
楼岩峰从法医办公室里匆匆回来,在门口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顿时吓得失声叫起来,手里的报告“哗啦”掉了一地。
就像是一部正放到高潮的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众人诡异惊讶的目光纷纷望向门口。
逆着光,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脚步轻移,缓缓走进来,一张英俊而面无表情的脸。
小马结结巴巴的,“宋,宋先生……”
宋景云走进来,目光淡淡的瞥过,“谢宜修呢?”
所有人都傻眼中,半晌都没人反应。
裴楚拉开门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宋景云,也是狠狠地愣了一下,“景云?你醒了?那静娴呢?”
“没醒,”宋景云的神情比以往都要冷漠,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谢宜修呢?”
“他说回趟家取份资料。”
……
已经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即便开着空调还是能感觉得到阳光的温度。
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开在去往谢家别墅的路上。
裴楚打了个弯,余光里宋景云的脸已经冷沉,正举着手机,电话里传来谢宜修的声音,“你怎么会突然醒了?先去医院做检查吧,我马上过来。”
宋景云敛眉,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们查到是叶浔音了吧?”
裴楚皱着眉低声警告,“你别这么问,小心他和你翻脸。”
“是她。”宋景云没理他,继续对着电话斩钉截铁地说,“我看见她了。”
“这个问题等我们见面再谈。”
“怎么,你的好朋友、亲妹妹到头来还没有一个女人重要吗?”他嘲讽地笑了声。
谢宜修的声音已经微微扬起,明显带了怒气,“宋景云!她是被人控制了!”
“如果她是清醒的呢,你预备要怎么做?”
窒息般的安静,电话里久久都没传来回答。
前方亮了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
宋景云的脸色已经冷得似乎要结冰一般,然后一把挂了电话,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裴楚一愣,对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儿?”
远远地传来他冰冷的声音,“医院。”
还来不及再问,绿灯就亮了,身后一阵阵的喇叭声催促着,裴楚只能到前面的路口再转弯回来,但却已经不见了宋景云的身影。
从被绑架到现在,浔音已经很久没来上过班了。
秦苗一眼见到她激动几乎要跳起来。
“浔音,你怎么来了啊?”秦苗拉着她进来坐下,“脸色好难看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张宇浩也停了手头的工作看她,只见那张细白的小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对啊,没事吧?是不是病了啊?”
“没事的,”浔音笑了笑,目光扫过,发现办公室里少了个人,就随口问了一句,“杨彦呢?”
“他在楼上吧,最近二楼在装修,反正他不是在上面就是在收藏室。”
浔音点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就是来拿点东西,很快就走。”
“哦,好吧。”
缓缓拉开了自己的抽屉,浔音垂眸,视线落下。
里面都是一些杂物和文件夹,唯一特别的就是一个小小的蓝色首饰盒。
打开来一看,那是一条精巧的Tiffany项链,项坠是个银色十字架。
一些记忆潮水般在脑海里涌过,胸口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她拿起项链,指尖触感冰冷,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浔音,你怎么哭了?”秦苗不放心的回头望一眼,就看见她悄然而落的眼泪,立刻吓到了。
浔音手背在脸颊上一抹,快速擦了眼泪,“没……没事。”但那泪水却似断弦了一般,一颗又一颗地落下来。
她心里烦躁又难过,握着项链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先出去一下。”
“她怎么了啊……”秦苗一脸茫然,去看张宇浩发现他也是诧异的神色。
……
浔音原本要去洗手间洗把脸,但在经过“古服饰文化”展厅的时候停了脚步。
这时博物馆里参观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能看到几个游客。
她绕过一对情侣走了进去,一扇老旧具有年代感的窗户直对着展厅大门,浔音一步一步走过去,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就像被刻在记忆里一样。
她记起那个雨夜,谢宜修狂奔进来,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缓缓停住了脚步,温柔的替她穿鞋。
宜修,我的宜修。
我是如此爱你,连有你的记忆都爱着。
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天,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你千万不能否认我爱你。
她紧紧捏着项链,然后转身退出去。
此时,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起,举步走来都彰显出一种很特别的魅力,他的脸很英俊,但上面却没什么表情,冷冷地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看到浔音从展厅走出来,启唇吐出几个字:“叶浔音,我们谈谈吧。”
浔音心头烦乱,乍然听到有人喊她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来人缓缓睁大了眼睛,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景云……”
裴楚一路狂飙赶到医院,护士说宋景云醒来离开医院后就没回来过,于是立刻打了电话给谢宜修。
谢宜修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到裴楚的电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宋景云没回医院会去哪里?难道……
忽然想到什么,他猛地打了方向盘掉头往博物馆驶去。
心底涌出一股一股不安的情绪,他一路连闯了好几盏红灯,一到停车场,就碰上了两个便衣警察,正是派来跟着浔音的。
那两人也认出了他,立刻下车打招呼,“谢队。”
他皱眉,“你们怎么在外面?”
其中一个胖些的警察回答:“刚才宋先生来了,说是有话要和叶小姐说,就让我们离远点。”
谢宜修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里面走,走在台阶上时手机响了,是裴楚打来的。
“宜修,景云是不是去博物馆了?”
他脚步微微一滞,“我刚到,正要进去。”
那头是马达的轰鸣声,“嗯,我现在过来……”
“啊!”
正走到门口,身旁的一个游客忽然惊叫了一声,和头顶的声音融为一体。
他还来不及抬头,就听见一阵巨大的声响,一个人从楼上坠落狠狠地摔在了他面前。
血,缓慢的流淌开来,宛如在白色瓷砖上开出了一段艳丽妖异的花,那样妖艳的颜色在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啪——”谢宜修手中新换的手机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他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前面。
耳边传来很多杂乱的声音,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与无声,眼前的画面就像是悲剧电影的结尾,压抑得令人窒息。他一下子觉得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心脏,竟连呼吸都闷闷的疼。
血泊之中浔音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胸口微微的起伏,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谢宜修的手都在颤抖,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呼吸间带出锥心的痛,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尖上。
“浔音……”
他伸手想要抱她,但又不知道她伤在哪里生怕弄疼了她,那只手就这样生生停在了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
浔音的眼前全部是往昔的画面,那些她连想都不敢想起的回忆,终究还在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手里也死死地握着那条项链。
她的天堂和地狱,她的甜蜜和痛苦,她挣扎着的努力摆脱着的,都要结束了吧。
不过几秒,谢宜修的裤子上就已经沾满了鲜血,那温热的、此刻让他觉得无比惊恐的液体,一寸又一寸地划过皮肤。
他嗓子涩得厉害,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颤抖的手小心地抚过浔音的脸颊,却只感觉到冰冷的温度。
两个便衣警察一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顿时愣在了原地。
浔音的眼睛睁着,里面染了血色,眼前都是红蒙蒙的一片。她微微转头,视线里谢宜修的脸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俊迷人。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涌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的谢宜修的手,他嘴唇抿得死死的,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替她擦拭血迹。
“对……对不起……”
她每说一个字,便涌出一股鲜血来,谢宜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低吼,“别说了!”
“咳咳……”她低低地咳起来,吐出越来越多血,周围地上都是鲜红一片。
谢宜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麻木得让人心惊,但双手却都在微微发抖,心底涌起一波又一波灭顶的痛。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浔音的瞳孔在慢慢放大,每次的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谢宜修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冲后面大喊:“快叫救护车!”
门口的一个警察总算反应过来,摸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救护车!博物馆有人坠楼……宋先生?”
他忽然惊讶地低叫了一声。
谢宜修狠狠一怔,抬头望去,宋景云正踏着楼梯往下走,看见楼下的场景脚步顿时停住,扶着栏杆往下望。
四目相对。
谢宜修的眼神冷得像是冬夜寒潭里的第一块冰。
裴楚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刚刚赶到,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浔音被抬着与他错身而过,他的视线里只看见雪白的担架上血迹斑斑,心脏猛跳了一下。
博物馆大厅里拉了长长的警戒线,白色瓷砖上已经微微凝固的血液几乎要蔓延至门口。
入眼满地的血让裴楚的心又是一沉。
抬头看去,谢宜修还站在浔音坠落的那个地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那双漆黑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视线微转,宋景云站在两个便衣警察中间,手腕上显然是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他顿时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啪——”的一声崩断了。
“宜修。”挑开警戒线,他走到谢宜修身边。
谢宜修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薄唇抿得死紧,将他的痛苦彻底暴露。
“阿楚,”他嗓子哑的几乎让人听不见声音,“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她的……”
裴楚分明觉得自己在这句话里听到了无助和害怕,正要安慰,他已经却猛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然后跳上了救护车。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说不出话来。
谢宜修和浔音一路走来,从重逢到相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也都真心的祝福他们,可自从Ruin出现后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若是这次浔音……
过了很久,楼岩峰才不安地低声开口,“裴队?”
“都去做事吧。”裴楚转身走向了浔音的办公室。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浔音的办公桌,半晌都没有说话。
秦苗站在他后面,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捂着嘴小声啜泣着,张宇浩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彦原本在二楼负责展品的转移和保护工作,听了浔音出事的消息也匆匆跑了下来,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难过,“她之前还好好的,我还看见他和那个宋先生在说话,怎么一转眼就……”
裴楚转头看他,“你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杨彦摇头,“我在展厅里,没多注意外面,不过他们好像有些争吵,很多工人都看见了,他们也许有听见的。”
裴楚没再继续问,戴了手套去查看桌上的东西,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台笔记本,一堆资料书籍,还有一袋零食。
打开抽屉,入眼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首饰盒,浅蓝色盒盖,深蓝色盒身。
张宇浩虽然心底也难过,但好歹比秦苗镇定些,一看见那首饰盒便道:“那里面本来是条项链,浔音出去前就是拿着它的。”
裴楚定了定心神,问:“知道它是哪儿来的吗?”
秦苗擦着眼泪,语气还是有些哽咽,“霍哲送的。”
“Future的那个霍哲?”
“嗯。”
裴楚想了数秒,然后将首饰盒装进了证物袋里。
呼啸着奔驰在路上的救护车里。
谢宜修麻木地坐着,医生已经做了最基本的急救,浔音没有声息地躺着,呼吸器的罩子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有血迹还在脸上,苍白的皮肤、鲜红的血液,强烈的对比下生生有一种凄绝的脆弱,她仿佛会在下一秒就消失一般。
鸣笛的声音里,谢宜修的目光长久落在她脸上,视线里虚虚实实,出现一些画面,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多希望浔音忽然睁开眼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温柔静美仿若是3月盛开的粉樱,又带着小小的狡黠,“嘿,被吓到了吧?”,可是一晃眼所有的幻像却又如泡沫般破碎消失。
他的眼底一阵阵地被水雾模糊,伸手去握她的手,手心里冰冷的触感却让他一愣,那是一条项链,银色的表面染满了血。
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谢宜修觉得自己几乎快要被这股痛淹没。
“浔音……”他拿过项链抓在手里,因为用力过猛,项坠尖利的地方划破了手心,缓缓流出的鲜血和她的融合在一起。
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握着她,不断地用力再用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她一般。
博物馆二楼这段时间在重新装修,所有的安保系统都停了,从监控来看,案发时段除了工人外就只有宋景云去过楼上。
这次的调查工作,大家都很沉默,收集指纹、采集脚印、现场重演……过程中几乎无人说话。
宋景云已经被带回警局了,裴楚也没在博物馆待很久,查看完浔音的办公室和二楼出事点之后就直奔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