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术外的走廊里散发着刺鼻浓重的消毒水气息,门外的红灯依旧亮着,偶尔有护士急匆匆地进出。
白日里的气温热得灼人,谢宜修却觉得浑身都是冷的,僵着身子靠在墙上,眉目低垂,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蹬蹬”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裴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抬头瞥了眼亮着的红灯。
“宜修,不可能是景云,他不会……”
谢宜修忽然抬头,血丝遍布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暗芒,裴楚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苏子瑜是从警局直接来医院的,比裴楚先到,此时拉住了他的袖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裴楚默默敛眉,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声,虽然没看见当时的情况,但是现场那一地的血却着实让人心惊,浔音怕是伤得不清。
如果这次浔音死了,也许警界会少一个好警察吧,他想。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走过。
裴楚已经站得腿麻,索性在苏子瑜旁边坐下来,同时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过是平常的几个数字却令他心下狠狠一沉,距离浔音被送往医院手术到现在快要5个小时了,外面天都黑了,冷月高悬。
又过了许久,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全身手术服加身的医生走出来,谢宜修全身都已经僵硬,目光却陡然一亮,立刻直起身上前两步。
“谁是叶浔音的家属?”医生摘了口罩问。
谢宜修声音哑得厉害,“我是,她怎么样?”
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病人现在深度昏迷,自发呼吸停止,脑干反射、脑电波消失,如果在12个小时之内无变化,就可以确认为脑死亡了。”
裴楚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转头去看谢宜修,只见他怔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但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麻木而冷静,视线下移,他垂在一侧的手却止不住地在轻颤。
……
谢宜修的耳朵嗡嗡作响,不断重复着医生的那句话:“脑死亡,脑死亡……”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词,处理过的案子里也有脑死亡受害者,他还清楚地记得受害人父母在病房里哭得歇斯底里,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孩子死亡的事实。是啊,一个有心跳,偶尔还会动动手指的人怎么就是死了呢?
病房里安静异常,只有各种仪器工作的声音。
浔音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面无人色,肤色苍白,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整个人都透毫无生命力,只有胸口在很微弱地起伏。
呼吸机的罩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谢宜修坐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入手的触感冰冷刺骨,那寒意一直顺着皮肤流进血液再蔓延全身。
他想这段时间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站在万春江畔,倚着栏杆仰望着漫天的烟火轻轻微笑,那一刻他觉得再美的烟火也不及她的笑。
又想起她柔弱无骨的倒在他怀里,脸颊绯红,仓皇又无措地娇声喊他“宜修”。
还有古塘老街里,他们牵手走在街上,看过每一处景色,走遍古街的每一个角落,那时游人如织,他的眼里却只有她……
有些人就如同空气,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呼吸和记忆。
谢宜修的心绞着一股又一股剧烈的痛,终于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里。
谢宜修从未觉得12小时的时间如此难熬,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窗外天蒙蒙亮,微弱温和的日光缓缓照亮了病房。
12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谢宜修僵坐了一夜,整个人仿若要成了化石一般,浔音的手还是冰凉凉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缓缓地站起来,动作很慢也很僵硬,附身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浔音,其实我的心早就有选择了。”
说完,他转身出去,在离开病房的一刹那,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冽冰冷的气息。
第59章 生死追踪
昨夜,刑警队里没人下班回家,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在处理浔音坠楼的案子。
鉴定科在浔音的手腕上发现的手指印,经过比对,确实是属于宋景云的,这也证实了杨彦所说的,当时宋景云和浔音的确发生了争吵并可能伴有肢体冲突。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宋景云。
裴楚从医院回来就脸色极差,看到鉴定科的报告更是气得砸了一堆东西,在审讯室里对着宋景云大骂。
“你是不是被控制了?”裴楚已经在里面坐了快一个小时,但宋景云极不配合令他十分恼火,“就算你怀疑浔音是给你和静娴注射药剂的凶手,那也不能擅作主张啊!”
“我很清醒。”
裴楚一下子站起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外面看的人都吓了一跳,心猛地一抖,还未缓过神来就听见裴楚气急败坏地喊,“你很清醒?清醒到去杀人吗!你他妈公安大学是不是白读了!”
“我没杀她。”
“那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裴楚从没有这样生气过,只觉得心底一股火上不去下不来。浔音脑死亡,那么宋景云和谢宜修的朋友之义怕是也走到头了吧。
谢宜修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审讯室前,只有去倒水的小马第一眼看到了他。
“老大!”
众人怔了一下,回头就发现谢宜修站在门口,神色冷冷。
谢宜修并未理会他们,径直走进了审讯室。
裴楚听到开门声回头,见是他微微一愣,“宜修,你……”
原本要问浔音的情况,但见他的脸上神情麻木冷酷,带着锐利的冰冷,裴楚要问出口的话生生咽回了喉咙里,这样的神情,怕是浔音……
谢宜修的目光在宋景云身上一转,然后看向裴楚,“你先出去。”
裴楚皱了皱眉,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出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抬手按了下他的肩膀,“景云说不是他,事情还没确定,你别冲动。”
谢宜修没回答,只是往里走了两步站在了宋景云身边,他的嗓子还是哑的,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为什么?”
宋景云抬起头看他,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
他们认识快10年了,在学校里相互较劲,在案子里默契合作,一向都是警界公认的搭档。可是现在谢宜修站着,宋景云坐着,一个是刑警,一个却成了疑犯。
宁朔听说谢宜修回警局了,匆匆从法医办公室赶过来,一进门就见到了这样的情景,顿时心头一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浔音她真的……”他实在说不出“脑死亡”三个字,和浔音也算熟了,他们一起吃过饭,一起看过烟火,一起经历过最近大大小小的案件。前几天还笑着和他打招呼,现在却被宣告死亡,这样的事连他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谢宜修呢。
裴楚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气。
审讯室里气氛长久地沉默着。
谢宜修双手分开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景云,眼睛里隐隐泛着怒意,“你有什么证据?万一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她呢,万一是你或者她被控制着呢?”
宋景云还是沉默,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就是她。”
这样肯定又固执的三个字让谢宜修的火气一下就被点燃,揪着他的衣领就吼:“宋景云!”
他只觉得浑身都被怒火充斥着,那些痛和绝望转换成愤怒正在他体内燃烧着,“我拿命护的女人你就这么对她!”
手上一使劲,就将宋景云拉起来扔到了地上,他附身压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裴楚最先反应过来,暗道一声“不好”,开门就冲了进去。
宋景云被压在地上,谢宜修的手卡在他脖子上,手上青筋浮起,可见是用了狠劲的。
“快松手!”
裴楚拉了几下都没有拉开,也真的动了气,“你是不是疯了!你想杀了他吗!”说着,挥拳就朝谢宜修打过去,他侧身一避,手下也松了劲,裴楚又挥出第二拳,谢宜修正在气头上,两个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其他人赶紧将宋景云拉起来,他的脸上挨了好几拳,嘴角都已经出血了。
宁朔拿了医药箱给他上药却被他挥开,“别管我。”
“你们一个个是要怎样!”宁朔冷了脸,心底也窜着一股火,“这么多年兄弟都是假的吗?!”说完“啪”的一声扔了医药箱转身就出去了,那头谢宜修和裴楚还在动手,楼岩峰等人拉都拉不开,这边也是状况百出。
所有人心里都乱糟糟的。
谢宜修审讯时动手打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局长耳朵里,立刻就叫了他去办公室。
见他一进门就开始骂,“你长本事了啊!审讯时都敢动手了,你知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对警队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局长气得把文件一摔,谢宜修也没躲,一堆文件夹就砸在了他身上,他的脸色却变也不变,淡淡的有些麻木。
“我知道浔音出事你心里不好受,但你是一个警察,不能把你的私人情绪带到案子里!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这件案子你也不用管了。”
谢宜修安静滴听完,然后走上前两步,递了个信封放到桌上,“我想我的确不适合再做警察了。”
局长往桌上一瞥,顿时愣住了,因为那是一封辞职信。
“你这是干什么!”他皱眉,又见谢宜修的神情,叹了口气,微微放缓了语气,“我是不会同意的,不过你这段时间也不会有精力来查案子,那就给你放个假好好去照顾浔音,其他事就暂时交给裴楚子瑜他们吧。”
“我不会再回警队了。”谢宜修没收回辞职信,淡淡地留下一句就转身出去了。
身后又传来局长恼怒的喊声,他却不理快步往外走。
警察的身份,让他招惹了Ruin,又间接地害死了浔音,这身警服染着他最爱的人的血,他怎么还能穿得下?
……
刑警队众人得到谢宜修辞职的消息顿时炸开了锅。
而此时,激起众人千层浪的当事人却在前往锦绣小区的路上。
到了公寓,谢宜修却怔怔地站在门口,拿着钥匙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在他的手掌心里留下刺眼的红印。
这里是他亲自挑的,当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印象中那个令人头疼讨厌的女孩,会成为他心尖上不可磨灭的爱。
这间公寓也许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静立了片刻,谢宜修将钥匙插入锁、转动。门开了,里面的窗帘是拉开的,一进门光亮迎面而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鞋柜边一双粉色的印着米老鼠图案的拖鞋。随后,他的目光缓慢的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是浔音精心装扮过的。
还记得他在华盛一中遇见她时,她提着的就是一袋装饰物,问及用处她微微地笑,“装饰住处啊,这叫提高生活品质,享受生活。”
想到她那时的样子,他不由笑了笑,可此刻心底却泛出更多的痛。
他稳了稳情绪,推门走进卧室,属于浔音的味道在开门的瞬间扑鼻而来。
里面是清一色的米白,柔和又温馨,大床上被单、被子铺得很整齐,梳妆柜上摆着许多护肤品、化妆品。
拉开衣柜,一排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挂着,从裙子到裤子,从夏装到冬装。
他看了很久,才伸手给浔音拿换洗的衣物,他一件一件摸过去,选的大多是舒适简单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给别人挑衣服。
拉开一件T恤,他忽然看见下面的衣物上摆着一个紫色的礼盒,外面用彩带扎着。
他抿了抿唇,然后将臂弯里的衣服放到床上,又回身将礼盒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而是一本已经有些旧的相册,谢宜修盯着封面看了几秒,然后轻轻翻开。
里面是一些老照片,看背景应该是美国拍的,照片里的浔音笑得很灿烂,精致的脸上隐隐带着一股子骄气和傲然,不似现在的沉静,倒是很像之前她失去记忆时的模样。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在看到某张照片的时候手蓦地僵住了,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泪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上面。
谢宜修一天一夜没有回家,手机也打不通,云溱有些担心,打电话到警局才知道出了事。
医院、警局到处找了一圈都不见人,最后还是在林阿姨给的浔音住址那里找到了谢宜修。
外面渐渐昏暗。
大门没有关,云溱迟疑地推开门,屋子里很黑,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烟酒味,她忍不住伸手在眼前挥了挥驱散浓烈的味道,这才抬头看向屋里。
有月光从宽大的玻璃外透进来,黑暗之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沙发旁。
云溱摸索着开了灯,温暖的灯火照得一室明亮。她终于看清了客厅里的情形,谢宜修呆坐在地上,目光涣散而迷离,地上大大小小扔着无数的啤酒罐头还有烟头。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云溱被那些空酒瓶吓到了,叹了口气先是开窗通风,然后开始收拾地上的易拉罐头。
谢宜修微微抬起头,便看见一个很模糊的幻影,身形纤瘦,正温柔麻利地在收拾房间,他眼睛发涩,忽然一把拉住她扯进了怀里,“浔音,浔音……”
云溱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在鼻尖缠绕,她听见他的心脏缓慢地跳动,听见他一声一声地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抱住他的腰,轻声地安慰,“我在这儿……”
谢宜修颓废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叶妈妈原本在瑞士出差,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了湖城,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女儿死亡的事实,几乎在医院哭得晕厥,不停地哀求医生救救女儿,连主治大夫都觉得不忍,只能先上呼吸机维持着残存的生命体征。
谢宜修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失去女儿的叶妈妈,也不敢看浔音了无生气的样子。
他每天都待在浔音的公寓里不肯离开,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谁劝都没用。
这天,主卧宽大柔软的床上,躺着一个颀长的身体,窗外的阳光照耀着他清俊的脸、紧抿的薄唇和深锁的眉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如此不安、伤痛。
谢宜修又梦见了那座美丽的绿野岛,他遥遥站在船头,眼睁睁地看着云溱缓缓倒在沙滩上,然后画面猛然一转,又变成了复古明亮的博物馆大厅,浔音躺在血泊里,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她口里吐出来。
这些画面反复转换交替,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攒着,绞起一阵又一阵灭顶的痛。
最后,漫天的血色包裹了他,他的眼前一片红雾,只有耳边医生平静残忍的话:“抱歉,病人已经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