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寒点头,认真地记下。吴淑玲看着她,挺好奇地问:“怎么,你表姐和绪柔是大学同学?”
安小寒点点头。女人又说:“那你怎么没去上大学,这么年轻就出来打零工?”
安小寒笑了:“表姐家条件好不代表我家条件也好。”
女人点点头,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有亲疏呢,更别提还隔着一层的了。”
安小寒没有接话,她知道吴淑玲的丈夫是姜运阳的弟弟。她的丈夫就在附近的服装厂里管事,她的这个小餐馆,也是托了姜家的这个服装厂的福才经营的下去。
“明天就开始上班,没有问题吧?”她问安小寒,“对了,绪柔说你自己住在店里就行,你晚上一个人不害怕吧?”
安小寒说:“没事的,店里得有人看着,而且我一个人反而自在。”
女人点点头,“那就好。听绪柔说,你表姐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啊,那我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你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客气啊。”她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一个钢丝床,“旁边的袋子里是我新买的床单和枕巾,还有一些洗漱用品。店里是早上十点开门,到晚上十点关门。你每天起床以后,得把钢丝床折叠收好,晚上关门以后帮忙打扫一下卫生。”
安小寒说好。女人说:“我们店里除了我,就只有后厨一个师傅,一个打杂洗碗的。原来有个当服务员的姑娘最近回老家结婚了。我负责收钱招呼客人,忙的时候我啥活都干。”她笑呵呵地说,“都是挺好相处的人,这点你不用担心。美静,你叫美静是吧?那我以后叫你小静可以吗?”
安小寒笑着点点头。
在“淑玲餐馆”打工的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安小寒和姜绪柔在离餐馆不远的小河边见了面。
“最近好吗?”姜绪柔问。
安小寒点点头,“都适应了。”又问她,“你这样出来没事?”
“这个夏天他估计会很忙。”姜绪柔说,“事情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我基本上什么也不用做。”
“怎么会?”
“真的,上次全家宴客的时候,我在饭桌上提了一嘴想去南中科技大学找安小寒玩,他就记住了。最近好几个周末他都不在川江,家里的阿姨说他去南中了。”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说高三的时候他去学校找过你,那他是见过你的。”她望着河面,饶有兴致地说,“接下来就看那个安小寒会怎么样了,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如果她撒谎,那她的下场会很惨,姜鹏最恨别人骗他。他一直觉得家里的其他三口人都骗他,所以他恨,他有一肚子的恨一肚子的火,逮着一个机会就会发出来的。”
“他会对她做出可怕的事吗?”安小寒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你不会对她还有任何的怜悯吧。她大可以说自己不是安小寒,选择权全都在她。”姜绪柔捡起河边的一颗小石子,扔进脏兮兮的河水里。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你按照世俗的期待拼命努力希望有回报的时候,天上有位掌握你命运的伟大神明就会对你说,‘无论你怎么挣扎,你的人生都不可能有转机有光明。’然后他就抱着双臂像看一只爬虫一样地俯瞰着你。”
安小寒什么也不用说,她说的全对。
“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依旧不明白。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忍了。男人欺负我们,女人也欺负我们,她们要不然就是沉默地袖手旁观,要不然就是享受施暴者的胜利果实。我真的觉得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
安小寒有点担心地望向她,她的情绪比往日里的还要激动,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要说。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件我想要办的事,我现在依旧想办。”她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必须得办。”
安小寒看着原本侧身对着自己的姜绪柔慢慢地朝自己这边转过身来。
“你知道吗,他现在已经开始搞别的女孩子了。”她的眼神里爬上一丝绝望,“真的都是些孩子。”
安小寒无言以对。她知道姜绪柔不会骗她。
“可是,咱们能怎么办?”
“我得好好想想。”她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你是不是最好先回去,过一会吴淑玲就要去准备开店了吧。”
“我发给你的邮件,看完以后最好还是删掉吧。”姜绪柔说,“我下个礼拜应该还是可以出来。”
安小寒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所有。”
“我也是。”她望着安小寒笑了,“有个能说真心话的人真好,谢谢你。”
姜绪柔离开了。安小寒望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的呆,然后回到了店里。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路开始变得难走,最后一拨客人走了以后店里就一直没人进门。吴淑玲大手一挥,决定提前关门。
安小寒收拾完店里的卫生也不过晚上八点四十。吴淑玲走了以后,她锁好店门,撑着雨伞往附近的网吧走去。
她一个礼拜来这里一次,每次只是查一下电子邮箱就走,上网是一个小时一块五。她充了五块钱的卡还可以用很久。
邮箱里躺着的几封信都是姜绪柔发来的。在删掉它们之前,她又依依不舍地依次把它们打开来看。
从被软禁的小旅馆里出来后,她第一时间就给她发了邮件,告诉了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姜绪柔的回信是:“回到富安去。如果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去川江市下属的履县,去上河路的淑玲餐馆里找吴淑玲,她的老公是姜运阳同母异父的弟弟,你就说你是我同学的表妹。我会提前跟她打招呼。还有,你叫唐美静。”
“唐美静的事,我会想办法。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看着办。”
“别灰心。好好活。”
安小寒点击删除键,一封接一封地将它们删除。她有点理解了自己心底依依惜别的情绪,因为在自己的人生坠入最深的低谷的时候,这些闪耀在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像是一种提醒,这个世界上自己并非完全无可依靠。
她提醒自己,要尽快让自己的心硬起来,因为自己也要成为那个人的依靠。
那个周末,姜绪柔没来。下个周末,还是没有。她去网吧发给她的邮件,她也没回。她的心里有隐隐的担心,她完全不了解姜家的情况,也根本不敢想象每天生活在那种情况里的惊惧。她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快点见到姜绪柔。
一个月后,她的祈祷终于应验了。姜绪柔一脸笑容地出现在淑玲饭馆里,吴淑玲见了她自然是百般陪笑,姜绪柔说:“小婶,我和我同学今天要去逛街,想带着小静一起去,行吗?”
吴淑玲满脸堆笑地说:“行啊,当然行啊。反正今天店里也不忙。”她大方地交待安小寒,“小静,你去好好玩,放松放松,最近辛苦你了,你不用着急回来,今天的工资我照发。”
不等安小寒说什么,姜绪柔就拽过她,笑着对吴淑玲说:“谢谢小婶。”
从店里出来,安小寒小声地问姜绪柔:“是真的去逛街吗,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姜绪柔说:“是的,咱们今天就大大方方地一起出去玩一次吧,冒个险,假装自己也是无忧无虑的,可以吗?”她问,“你想去哪?”
安小寒有点担心地问:“真的没出什么事吗?”
姜绪柔笑了,“事情算是完成了一半。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会更难。所以,我怕错过了今天这个机会,以后就很难再有了。”她压低声音,“姜鹏弄出了个大麻烦,姜家现在乱了套。我这也是乱中偷闲。”她把安小寒引向一辆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
“说吧,你想去哪?”
“我想回家看看。”安小寒说,“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去了,就算是偷偷回去看看他们,我也高兴。”
姜绪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她们上了出租车,姜绪柔对司机说,“去川江市。”
车一路从履县开到了川江市的市区,司机不熟悉市区的路,七拐八拐地根据安小寒的口述,停到了她家的巷子口。她让姜绪柔在车里等她,因为她觉得有很大的几率是姐姐在家,而自己也压根没有勇气进门。
姜绪柔看她忐忑不安地下了车,小心翼翼地关好车门,又谨小慎微地走进巷子。
她塞给司机好几张百元大钞,说今天他的车自己包了,还管他中午和下午两顿饭。司机喜滋滋地收钱答应。
姜绪柔在车里等了有半个小时,然后她吃惊地看到安小寒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她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安小寒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先让小女孩进去,然后她也跟着坐进来。姜绪柔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她问安小寒:“没事吧。”
安小寒挤出一个笑。她勉强的笑意让姜绪柔明白了她刚才和家人的见面绝非顺遂,也明白了有些话不适合现在说。她知道这个坐在她们中间的小女孩应该就是安小寒的外甥女,只是她不知道安小寒为什么要把她带出来。
“咱们现在去哪儿?”姜绪柔问。
“我想带她去河滨公园。”安小寒摸着外甥女的头发,“她还没有去过呢。”
姜绪柔点点头,然后对司机说:“师傅,去河滨公园吧。”?
第46章 .
王睿明的动作还算麻利,他和小刘小孔三个人分三组行动,于建新交代给他的那三件事的前两件很快就都有了眉目。
第一,小孔查了九八年六月七月八月川江市和南中市两地的车祸出警记录,不管是有人员伤亡的,还是仅仅只是简单的车辆摩擦剐蹭,只要是记录在案的,就都没有唐美静或者安小寒的名字。
第二,唐美静的学籍档案依旧在川江市的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档案上的二寸彩照里,唐美静还是长头发,与后面贴在安小寒档案里的那张短发照片一看就不是同一个时期照的。唐美静当年的的确确参加了高考,可以她的分数,上个好一点的大专都困难。小刘去南中科技大学了解了一下“安小寒”在校两年内的成绩,她几乎每个学期都有挂科,有的科目补考了两次才勉强通过。当年即使她不退学,估计也很难顺利毕业。
就是这第三件有点麻烦,查唐美静现在的下落。当年唐美静以安小寒的身份退学,后来历经住院治疗到后面与所有人切断联系,那她接下来的生活里是继续用着安小寒的身份,还是又变回了唐美静?从她自己的档案还放在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这件事来看,她退学以后是没有参加过正式的工作的。再加上老邻居提供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唐美静自从在意外受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归到主流社会中去。如果她还活着,如果老邻居的话完全属实,那她最有可能身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王睿明先是联系了殡仪馆,查了从九八年到现在所有的火化记录。倒是有两个重名的,但很快都被排除是唐美静本人。他联系了川江市和所有下属县的养老院和精神病医院,可都没有唐美静的入院记录。
找不到唐美静那就只能先找她的父母。唐世渊和谭玉芝已经离了婚。唐世渊早已经离开了川江,他的身份证最近一次的使用记录是在千里之外的颂盈市,那是两个月以前,他在颂盈的一间酒店里有开房的记录。酒店的监控早已经被覆盖,但是登记的住客信息里显示他当时是独自来投宿,身边并没有任何人。他身份证上的住址依旧在川江,可王睿明赶到那个地方以后却发现住在那里的是个租客,房子是通过中介公司租到的。租客本人压根没听说过唐世渊这个名字,倒是认识谭玉芝。他的手机里有谭玉芝的微信,他说自己每个季度都得按时付房租,有一次晚付了几天,谭玉芝就直接找上了门来。
王睿明问:“那这谭阿姨,人怎么样?”
“愁眉苦脸,歇斯底里。反正我合同到期以后,我肯定是要搬走的,我可不想再和她打交道了。你都不知道她拍打我的门要房租的时候,那表情,苦大仇深的,感觉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样的。”租客摇了摇头,“我压根就没有见过她不皱眉的时候。”
租客点开谭玉芝的微信,微信名是“苦海无边”,头像是一朵莲花,签名是“放下一切,得过且过。”朋友圈里则是一片空白。
“能麻烦你帮我约一下谭阿姨吗?”王睿明笑嘻嘻地说,“你能不能说家里漏水发水灾什么的,让她过来看看?”
租客警惕起来:“您不会还需要我配合抓捕吧?我身体素质挺差的……”
王睿明被他逗乐了,“不是抓捕,哪需要抓捕啊。我就是想跟谭阿姨打听一点有关于她女儿的情况……”
“她还有女儿啊?”租客吃惊地抢白,“我从来没听她提过。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吃穿用度看起来也很简朴,我每次见她她都穿同样的一件衣服,白头发也越来越多,看起来凄凄惨惨的,没想到她还有女儿,她女儿也不管她呀……”
王睿明没有接话。租客在微信里用着急又懊悔的语气给谭玉芝发了一条语音,说他昨天出门的时候忘了关水龙头,现在刚回来,屋里已经泡的不成样子,估计楼下邻居也跟着遭殃了。
那边杀气腾腾的语音很快就飞了过来,连珠炮一样的语气,一共三条,前两条都是骂人的,最后一条最短,就一句话,“我半个小时以后就过去。”
王睿明赶紧给于建新打电话。于建新当即出门打车,赶在谭玉芝的五分钟前到了目的地。
谭玉芝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手里的钥匙开了大门。于建新感到坐在自己身边的租客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一脸阴霾地走进屋里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她没跟屋里的其他三个人打招呼,而是皱着眉,挨个屋子地检查。然后她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可语气里还是有压不住的烦躁。
“哪漏水了?你说你多大个人了,出门怎么也不知道关水龙头,那水哗哗哗地流你都听不见吗?”她白了租客一眼,注意到了租客旁边的两个男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她问:“这俩是谁,是你找的打扫卫生的?”可看他俩的穿着也不像是来干活的,她又说:“租房子的时候说是你自己住,你如果要是自己再把房子分租出去当二房东,那可是违约的,要罚你钱的……”
她絮絮叨叨不依不饶的口气让王睿明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打断她说:“谭阿姨,您好,我们不是打扫卫生的,也不是来租房的。我们是川江市刑侦支队的,这位是于建新同志。”说完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
于建新笑着说:“谭玉芝女士,您好。”
谭玉芝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显然不明白目前的状况,她望向租客,问:“这,这是……”
王睿明说:“谭阿姨,实在是抱歉,是我拜托他撒谎,就是想约您出来聊聊,您放心,家里没有发水灾,您看屋里还很干净整洁,您这个租客找得很好呢。”
谭玉芝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她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找我聊,聊什么?我和你们警察有什么可聊的,我又没犯法。”
于建新笑了,他跟租客试了一个眼色,租客很识趣地说他要去楼下取快递,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