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知晓的一切——桑文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7 17:18:22

  “您坐。”于建新向谭玉芝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谭玉芝犹犹豫豫地在沙发里坐下。
  “您别紧张,先给您道个歉,这样另辟蹊径地把您骗出来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但是呢我们也是想快刀斩乱麻,跟您打听点事,如果直接找您,怕您不愿意见我们呢……”王睿明说。
  “到底是什么事?”谭玉芝不耐烦地问。她看也不看面前的这两个人。
  “您的女儿唐美静,现在在哪里?”
  谭玉芝震惊地抬起头,看了看王睿明,又看了看于建新,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无比坚定的神情。谭玉芝的眼神躲闪,她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肯开口。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来找你,是为了多年前唐美静顶替安小寒上大学的事?”于建新单刀直入,“那件事呢,也确实是个事,但是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女儿唐美静现在的情况,还有,当年她因病退学,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人的表情明显已经慌了,她的手指不停地在提来的布袋子上缠绕。
  “我们不会为难您什么,您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们也尊重您。但是我敢肯定您一定有一肚子话想说,这些话,您在二十年前就想说了,对不对?但是因为种种阻力,让您不得不保持沉默。这么些年,您一个人身上背着这么重的事,肯定也累了吧。再说了,当年唐美静,风华正茂,如花年华,生活就那么硬生生地给切断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您心里肯定也心疼坏了……”
  谭玉芝还是没有开口,但脸上已经有了动容的神情。
  “我们知道唐美静当年不是因为出车祸才受伤的,也知道她现在还活着。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了解你想保护孩子的心。如果有人害了我的孩子,我就是拼上老命,也一定会为他讨回公道,所以这一点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你沉默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保护伤害你女儿的人吗?”于建新故意激她,“那您到底是谁的亲妈?还是说,您压根就是唐美静的后妈?”
  “我是她亲妈。”谭玉芝终于说话了,“唐世渊呢,你们怎么不找他?”
  “我们找了,可他不在川江,见面也需要点时间,所以先找您了解一点情况。”
  “你们应该先去问他。”
  于建新从谭玉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我和美静现在也不会过得这么惨。美静出事后没几年,他就熬不下去了,跟我离婚,自己跑去了外地躲清静,照顾女儿的事就全都丢给了我。他以为把川江的两套房子留给我就算是足够多的补偿了?他这个没良心的,我和女儿算是断送在他手里了!”
  “谭大姐,我是真的想帮您,但是您真的得先让我了解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美静到底是谁害的?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干工作这么多年,也认识不少人,医院里的专家我也认识的不少……”
  “没用的。”谭玉芝打断于建新,“小静已经废了。”她叹了口气,“她从很多年以前就废了。”
  “小静现在在哪?”
  “她在望星乡,在一家私营的养老院里。”谭玉芝说,“照顾她这么多年,我自己是再也照顾不动了,我也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可我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如果我死了,那她也活不成。”
  “阿姨,当年小静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没得病,是被人打的,差点就死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插着管子,就是到了现在,她还用着粪袋。有的时候我都想,她还不如就在当年死掉算了,也省得她后来遭那么多罪。”
  “打她的人,是谁?”于建新问。
  “告诉了你们也没用,你们什么也做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人早就死了。”
  “是谁?”
  “运阳集团的副总,姜鹏。”?
第47章 .
  那个坐落在望星乡的养老院没有名字,没有正规的手续,对外也没有正式挂牌,经营它的人也没有行医和护理的资质,说白了就是有个商人看到了某种商机,然后盘下了一个已经废弃的乡镇工厂,简单装修改造了一番以后,又请了几个体力好的大妈当护工,就开始接收病人了。他们专门去各个医院外面,见到面容焦虑的人就上前塞卡片,说如果家里有需要长期护理的病人,他们可以全权照顾,为病人家属解燃眉之急后顾之忧。
  当初谭玉芝就是这样发现他们的,唐美静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离不开人,她自己已经心力交瘁,整个人的精神和意志都处在崩溃边缘,有好几次她都想带着唐美静一起跳楼,可事到关头还是下不了狠心。生理年龄早就中年的唐美静的精神世界还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大学时代。她被皱纹包围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依旧是青春正盛与不谙世事交织出的纯净。每当她用这样的眼光望着谭玉芝的时候,都会让谭玉芝想起她无邪的婴儿时代。所以,她舍不得让这个中年的婴儿死。虽然她心里也明白,把女儿送去那个所谓的养老院,就是送她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等死而已。
  于建新和王睿明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那个养老院的地址很隐蔽,离平坦的大路有很长的距离。谭玉芝说自己为唐美静请了个一对一的护工,而自己省吃俭用,还有出租房子收来的租金基本上都花在了唐美静的身上,自己也是每隔一个月才去看看她。原本每周都会去,可女儿见到自己情绪会激动,状态也会变差,所以现在她去的少了。也算是一种逃避的心态,眼不见为净吧。
  冬天的村野灰蒙蒙的,有的只是干巴巴的风,那风有逼仄的等压线,让于建新想起了谭玉芝疲惫的眉间。
  谭玉芝讲述的事证实了于建新的猜测,当初唐家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姜家人不知道怎么掌握了唐美静顶替安小寒的证据。原本唐世渊是准备跟他们鱼死网破的,可谁知道姜家人竟然找上了唐世渊背后的人,唐世渊这才怂了,只能认了。
  “那几年唐世渊自己在外面投了几个项目,挣了点钱,就有点飘飘然了,后来跟着几个老板出去吃了几次饭,见了更大的人物,人家跟他客气,叫他一声小老弟,他就真的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女儿上大学的事,也是他找人办的。
  那个时候,他真的很爱女儿,女儿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天天抱着,从小抱到大,简直宠的不成样子,后来女儿到了青春期,开始有点发胖,他倒开始有点介意起来,女儿吃饭的时候多吃了几块肉他都要敲碗提醒。后来我才明白,他这个人好胜心强,女儿也成了他攀比的工具,和他一起玩的酒肉朋友里,有好几家生的也是女儿,所以他心里就跟人家较上了劲。小静玩心重,不是学习的料,可他又是给女儿转学又是给女儿请家教,到了后来,更加走火入魔了,想到了顶替别人这件事。
  小静出事了以后,我跟着他一起去找过姜家。姜鹏那个时候已经躲起来了。我们就去找的姜运阳。他当时坐在真皮沙发里,在喝咖啡,一只手举着一个小杯子,一只手捏着一个小勺子,就那么搅啊搅的。按照他的说法,姜鹏和小静两个人是在谈恋爱,‘年轻人嘛,火气大,情侣间闹别扭,小静又是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姜鹏一时之间气不过就失控了。下手是有点重,不过小静后续治疗的费用我们姜家是会全出的。’他还问我们喝不喝咖啡,还说咖啡是个好东西,能加速新陈代谢,还能提神醒脑,让人做出更清醒的决定。
  当时他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和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们夫妻俩当场就坐不住了,那会小静刚刚转到一般病房,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问了好多遍了这伤是怎么弄的,我们都打马虎眼,说是出了车祸。为的就是隐瞒真实的情况。小静是姜家人送到医院去的,在我们赶到医院以前,姜运阳就开门见山地跟我们做交易,说如果我们敢去报警,那他们就会把高考顶替的事情捅出来,而这要是一捅,后面会牵扯出多少人,你们自己心里有数。至于后面这些人会不会放过你,那我就不好说了。唐世渊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当场就被吓住,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多少世面,也没有主心骨,就只是哭。后来姜家又给了唐世渊一大笔钱作为小静的医药费和赔偿。可后面医院的花销越来越多,我们也开始发现小静有精神分裂的征兆,所以就再去找姜家交涉。姜鹏已经不知道被他们藏到哪里躲风头去了,就只有姜运阳在。唐世渊也是被他轻蔑的口气给气坏了,他说今天必须得给个说法,如果姜运阳软的不吃,那他就要通过老梁去找侯老出来主持公道了。
  我当时坐在他旁边,觉得他全身气得都在发抖,我也在发抖,但我是害怕地抖。那个老梁,跟唐世渊出去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一次,所以知道他是谁。侯老是老梁后面的人,在川江,在省里,他都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手底下的徒子徒孙遍布省里各处,不少都是要员。我当时就知道唐世渊是在说大话,他和老梁也只是见过一两次面,人家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定记不全,他又怎么可能通过老梁攀上侯老。他只不过是搬出侯老的名头来吓一下姜运阳罢了。侯老已经是他可以说出口的,排名最大的人物了。
  谁知道姜运阳听了这话,竟然冷笑了一下,他抓起手边的电话就拨了一个号,电话接通以后他说找一下侯岳峰,对面问他是谁,他说他是姜运阳。过了一会那边像是换了一个人来听电话,姜运阳的嘴脸马上就不一样了,他满脸堆笑,就连原本的坐姿都卑微了不少。听他电话里的语气,那是和那个叫侯岳峰的人相当的熟,我记得他当时还跟人家开玩笑,奉承人家说什么,‘哎呀您是越活越年轻,看您的精神状态,知道的,您是要干部离退的,不知道的以为您是第三梯队的。’油嘴滑舌的,逗得电话那头的人是哈哈大笑,我们坐在对面都听见了。电话里的人还问起了姜运阳家人的情况,姜运阳故意提起了姜鹏,说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可还是不改小孩子的脾气,贪玩爱闹,时不时还惹点小麻烦,还得他这个当爹的操心,怕是有一天还得麻烦您老人家帮忙教育,毕竟做思想工作是您的强项。对面的人就说没问题,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不用客气。姜运阳顺水推舟地说那哪天要领着犬子去府上拜访,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当时我看见唐世渊的脸色就不对了,面如死灰,整个人看起来就跟蔫了一样。我小声问他侯岳峰是谁,他说侯岳峰就是侯老。
  我和唐世渊在小静出事后没几年就离了婚。离婚是我提出来的。我们俩因为小静的事相互指责,早就疲倦不堪,而且那个时候,照顾小静的工作主要都是我来做,有一次小静发疯,我们俩没来得及即使按住她,结果她的粪袋松了,脏东西从管子里喷出来弄了他一身,他当场也发疯一样地叫了起来,然后就冲进厕所里洗,洗完了以后就夺门而出,好几天以后才回来。在那之后,他就很少回家,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忙着办年货过年,我们家里则冷冷清清,他也一直不回来,那几天有人给家里不停地打电话,我不想接,对方一直打一直打,后来我接了才搞清楚,他跑去嫖娼被抓了,让我带着钱去捞人。那次以后我就对他彻底失望,没多久就提了离婚。他也许是觉得亏欠了我和小静,就把川江市的两套房子都留给了我。以前商贸局的那套卖了,换了我现在自己住的这套一居室的,另外的一套是他爸留给他的老房子,面积不大,地段还行,我就留着,收租子。”
  “师傅,你说她都已经把这些话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现在终于愿意说了?其实她如果今天什么也不说,咱们也拿她没治,不是吗?”王睿明问。
  “也许,当年他们总还在心底抱着期待,觉得唐美静的人生或许还有希望,还有转机,而说出秘密会让他们失去更多。可现在,他们能失去的都失去了,精神上面除了疲倦就是疲倦,早就没有了什么盼头,而一吐为快的畅快感反而能给她带来一丝轻松吧。”于建新说。
  王睿明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理解于建新话里的意思,秘密就是这样,你越是假装它不存在,它越是会在你的生命里占据一个优势的地位,你随时随地都得忌讳它,绕过它。日子久了,想要保守这个秘密与想要消灭这个秘密,这两种念头会不断地在你的心里打架,把你弄得精疲力尽。
  他们俩按照谭玉芝交待的,四长两短地敲了敲铁门。对来开门的人说是他们是唐美静的亲戚,又塞给那人两百块钱,然后进了院子,进到一楼西边第二间的屋子里。屋子里很昏暗,当于建新的眼睛适应了这黑暗的时候,他看到了屋子角落的床上缩着一个女人,她宽宽的背正对着他们,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已经变了颜色的病号服。
  他和于建新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两个人绕到她的面前,于建新再叫:“小静,唐美静。”
  女人木然地抬起头来,于建新和王睿明都吓了一跳。她整个人肿得像球,因为常年被关在室内不见太阳,所以脸色浮肿惨白,像是刚泡过福尔马林。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生病吃药的缘故,她的头发脱得厉害,只有头皮上薄薄的一层。她眼神空洞,像个没手没脚的不倒翁一样缩成一团,承受着周围糟糕的一切。空气里令人作呕的屎尿气味,脱皮的墙上肆虐的霉斑,还有污秽肮脏的床单。
  如果不是听谭玉芝讲过唐美静现在的情况,于建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活泼爱笑的追星少女唐美静。他的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他明白眼前的女人曾经偷去了自己儿媳妇的小姨的人生,是造成安小寒全家不幸的罪魁祸首。可看到她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说一丝怜悯没有也是假的。他不忍再看,径直走出病房。
  王睿明也跟了出来,“师傅,我觉得姜家的那个案子九成九就跟唐美静的这件事有关。当年没有查出来那是以为压根没人报案,唐家人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咱们压根也不知道有这件事。你说会不会就是唐世渊为了寻仇找人干的?毕竟当时死得最惨的就是姜鹏不是吗?”
  于建新点点头,“不仅是这样,我现在还在想,唐美静被姜鹏打这件事,安小寒到底知道不知道?”?
第48章 .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于孝文摇着头,叹着气。他还说得出话来,坐在他身边的齐安雅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建新和于孝文都望着齐安雅的脸色,似乎过了很久,齐安雅才开口,“那她自己知道吗?”
  于建新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敢确定,但是我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的。”他叹了口气,“现在再看她日记里的某些片段,你就能更能理解那里面的内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告状,不去求助?”齐安雅说,“那么大的冤屈……我真的想不通。”
  于孝文握住了她的手,屋里的暖气很足,可她的手还是冰冰凉。
  “我也没想到你的小姨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于建新叹了一口气,“咱们都不是她,也没有处在当时她所处的境遇里,当年还不像现在,有这么多求助的平台,现在人人都可以是自媒体,报警的渠道也多种多样,她当时那么年轻又那么……”本来他还想说“孤立无援”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所以还是咽下去了,“那么单纯,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得回趟家,我得去问我继父一些事。”齐安雅站起来。她的内心被震惊和疑惑控制,这还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在于孝文父子面前说出“继父”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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