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小静！”还不到八点吴淑玲已经从前门开锁进来，一进门就叫安小寒。“起来了没？”
安小寒听见动静，赶紧从厕所里出来。
“婶，我在这儿。”
看见她已经梳洗完毕一副准备开工的样子，吴淑玲很满意，她说：“小静，你要不然先吃点东西，然后跟我去城关市场那帮苗师傅提菜，他已经骑着自行车往那边走了。”
安小寒摇摇头，“不用了，我一点也不饿。”
她跨上自己的布包，跟着吴淑玲从餐馆里出来。两人在路边招呼了一辆带棚的三轮电驴，谈好价钱以后两个人就上了车。
很显然姜运阳突然的来访让吴淑玲两口子很紧张，安小寒听姜绪柔提过，因为唐美静的事，让姜家出去不少钱，唐家的医药费，赔偿金，找人打点关系的钱，都是一笔一笔的只出不进，所以姜运阳在考虑是不是把手下的几个效益不怎么好的厂子关上一个，工人遣散了以后也能节省开支。
履县的这个服装厂的规模在运阳集团所有旗下的服装厂里算是规模较小的。吴淑玲的餐馆也是全靠着这个厂子才能开的下来。如果这个厂子一关，他们两口子的生计都会成问题。
在市场里苗师傅挑菜选肉买海鲜，吴淑玲跟在后面付钱，买了满满好几大塑料袋的新鲜食材，苗师傅和安小寒一人提了一半。回去的时候，苗师傅的自行车上挂不了太多的东西，剩下的就由安小寒提着。东西太多，狭窄的两人座电驴里根本坐不下，吴淑玲就在路边拦下一辆面包车。
回到餐馆里，苗师傅在后厨里做饭，安小寒在餐厅门口挂出“今天歇业一天”的告示牌，然后就跑到厨房里给苗师傅打下手。吴淑玲一从市场回来，交待好苗师傅菜单后，就跑到厂区里给老公帮忙，厂区入口的地方，厂区的工作车间里，都已经有工人在打扫卫生。
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安小寒接到吴淑玲的电话，让她和苗师傅带着做好的饭菜来厂里，办公室里已经收拾妥当，餐桌餐具都已经摆好，十二点的时候准时开饭。
苗师傅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一个板车，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把打包好的饭菜小心翼翼地放在板车上，然后一个拉一个推。菜被苗师傅小心翼翼地倒到更漂亮的碟子里，安小寒帮着他把饭桌上的碟碗摆得更好看。然后苗师傅推着板车走了。剩下的半天时间吴淑玲放了他的假。
姜运阳是十二点一刻的时候走进办公室里来的。他的身后跟着姜夫人。没有姜鹏，也没有姜绪柔。吴淑玲两口还有厂里其他的大小头头都像猎犬一样带着忠心耿耿的表情围在他们身边。安小寒低下头默默地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这一屋子的人里，自己是最不要紧的。今天要扮演的角色不过是服务员。
这还是自从初中那次在主席台上的颁奖过后自己第一次见到姜运阳，他比之前更加富态，头更秃，脸上的油光也更甚，他霸气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看着一桌子的人大哥啊老板啊地叫他，说着奉承的话。安小寒按照之前吴淑玲的吩咐，站在姜运阳背后的角落里，只要一看到老板和老板娘的茶杯空了，就要赶紧去续茶。姜运阳来之前已经交代过，今天是来视察工作的，所以不想喝酒。
安小寒带着谦卑恭敬的笑，谨慎地为姜运阳倒茶，饭桌上的姜运阳正跟人聊得火热，他又听到了让他开心的笑话，笑得双下巴乱颤。安小寒偷偷地注视着他脑袋后面的几层肉褶，看到了他头顶地中海的戈壁滩。她想起姜绪柔葱白一样的手指，想到她纤细冰凉的手指不得不毫无选择地搂住这样油腻恶心的脑袋，想到这脑袋曾经对姜绪柔做过的事，她的心里泛起一阵阴冷结实的恨意。
午餐结束以后，姜运阳说要去车间里转转，一群人都呼啦啦地跟着他站起来。姜运阳往外走的时候瞅见了安小寒，他笑着问她，“你也是厂里的？哪个车间的？”
吴淑玲赶紧说：“大哥，她是在我餐馆里打工的。”
姜运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吴淑玲刚想回答，赶紧被安小寒抢白，“我叫小静，是绪柔姐姐介绍我来婶子这里工作的。我表姐和绪柔姐姐是大学同学，所以才帮了这个忙。婶子和叔叔都对我特别好，他们也老跟我提起您，说您不仅工作能力强，而且还有菩萨心肠，不光是整个厂里的人，就连我和餐馆里的其他员工，也都很感激您的。”
她的一番话让吴淑玲两口子的脸上乐开了花，姜运阳哈哈地笑了两声，夸吴淑玲会调教人。吴淑玲赶紧上前问，绪柔今天怎么没跟着来，小鹏最近好不好。姜运阳说绪柔要上课，姜鹏也有公司里其他的事要忙。然后就被人前呼后拥地出了门。
安小寒长出一口气，她的心砰砰直跳，可表面依旧平静。她收拾了桌上的碟碗，把残羹剩饭都倒进桶里，又把用过的餐具都在办公室后面的水龙头那里洗干净。她抬头望向车间的地方，看样子姜运阳还得再待一阵子。她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然后走到厂门口，用门口小卖部里的电话打了赵海明留给她的传呼号。
过了一会，电话响了，她接起来，赵海明疲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哥，是我。”安小寒说。
“怎么这个时间找我？”赵海明说。像他这种日夜颠倒的人，这个时间应该是他的睡眠时间。
“对不起，只是，他今天突然来厂子里了……”安小寒用手拢住话筒，又压低声音，“这几天厂子里总有人说他要把厂卖了，我以前也听他和别人打电话，说要去南方搞房地产，我本来还不信，可他今天突然就来了，还带着几个脸生的人，在车间里来来回回地看，像是来考察买厂的老板，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想离开川江了，所以我赶紧给你打电话说一下。”
“行了，我知道了。”赵海明说，“他周一的时候一般都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对吧。”
“嗯，是的。”安小寒说。
“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他说，然后他挂了电话。
安小寒把五毛钱交给电话，然后转身回到了厂里。几分钟后，那个电话又响了，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把电话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问她这是哪里的电话，她说是履县运阳服装七厂厂区门口的小卖部。那人又问，刚才刚用过电话的人是谁，老板娘不明所以地说，她不认识，但看样子是个在工厂里上班的女娃。那边没再说什么，电话被挂断了。
赵海明放下电话，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又拿出安小寒留在自己这里的，姜运阳和那些未成年少女的照片。他明白这些照片就是金库。只要自己操作得当，那在活剐了姓姜的之前，还可以从他那里捞点油水。
事实上，他在安小寒带着这些照片来找他的那个晚上开始，就打定了这个主意。只是事情进行的不是很顺利，姜运阳的面也不是随随便便地就能见到，他去过运阳集团的办公楼，可却总是有面带微笑却态度冰冷的公关小姐挡着他，说姜总正在外地出差。而打他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也总是他的秘书，秘书也总是说姜总去了卖场和工厂视察工作，所以并不在办公室。他以为那些都是推脱的鬼话，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
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周一的一大早，他就要带着这些照片再去找姜运阳，如果有秘书再拦他，他就会直接把这些照片甩到拦路人的脸上。
姜运阳和魏欣在晚饭前就从厂区里离开了。安小寒正在用拖布一点一点地拖办公室里油腻腻还有痰迹的地板，她听见外面山呼万岁般的欢送的声音，并没有出去加入。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姜老板，你好！姜老板，再见！”?
第57章 .
一九九九年的春节前，赵海明只见过姜运阳两次。第一次是在运阳集团的办公室里，他带着一张照片在一个周一的清早来到了运阳集团所在的写字楼里，前台的小姐微笑着问他有没有预约。他说有，对方又问他是哪个公司的，他嬉皮笑脸地说自己带了名片，然后就把一样东西拍在了桌子上。小姐只看了一眼，就脸色骤变，小跑着进了后面的办公区。赵海明在略显慌乱的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里得意地挑起嘴角。
在他身后大厅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看着眼前的动静，好奇地伸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的人。看他们的穿戴，不是来应聘工作的就是来洽谈业务的。赵海明把那张姜运阳和少女的合影收好，揣进上衣的口袋里。他站在那等了十分钟的样子，然后刚才的那个女孩子从后面走了出来，她的情绪平和了一点，但还是不敢直视赵海明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您贵姓？”
赵海明说：“我姓赵。”
“您稍等一下。”女孩子缩回自己的座位里，拿起了电话，拨了一个号，然后小声地说：“是一位姓赵的先生。”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赵先生，我们姜总请您进去。”女孩站起来，从前台里出来，在他前面带路。赵海明跟在女孩后面，在走廊的尽头左拐，然后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扇门的门前，女孩敲了一下门，里面有人来开了门，是另一位年轻的短发姑娘。两个女孩隔着门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前台的女孩就离开了。
短发女孩客气地招呼他进来，请他在真皮沙发里坐下，赵海明毫不客气地落座，环视四周，房间很大，采光很好，屋里有不少绿植，房间的角落里摆着发财树。这是一个套间，通往里屋的门紧闭。
“赵先生请问您想喝点什么？”女孩笑眯眯地问，“是茶，咖啡，还是饮料？”
赵海明仔细打量近在咫尺的女孩，她看起来比刚才的那个女孩还要更美，妆容精致，举止文雅，气质脱俗，绝非自己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烟花女子可比。
“那就咖啡吧。”
“好的，请问您是要加糖的还是不加糖的？”
“随便吧。”赵海明轻佻地说，“只要是你亲手弄的，哪怕不加糖也是甜的。”
女孩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半分不悦的神色，她离开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带着小托盘的咖啡杯，她带着微笑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放在赵海明的面前，“先生请慢用。姜总有电话会议，不过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她对着赵海明莞尔一笑，然后离开了房间。赵海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就苦得再也喝不下去。看来那个女孩一点糖也没给自己放！赵海明骂了一句脏话，把咖啡杯放下。
就在这个时候，里屋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满脸堆笑的男人。他过来热情地握住了赵海明的手，跟他寒暄的态度仿佛赵海明是他的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不住地连连道歉，说原本早该结束的电话会议却一直拖到现在，害赵先生久等，也许是泰国那边的电话信号不好，所以通话质量不行，一直断断续续的。
赵海明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但心里还是明白这只是一种缓兵之计。姜运阳是什么样的人，他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沉住气，别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至于今天的姜运阳是笑面虎还是哭脸猫那就全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
“姜老板，我今天来确实是想跟你谈生意的。不知道您的秘书小姐有没有跟您说我今天带来的名片。”赵海明盯着姜运阳，“我给她看了。”
“她知道，她跟我说了。”姜运阳说，脸上笑眯眯的神色并未减去一分。
赵海明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望着赵海明，像是期待他能说出些什么似的。
沉默了一阵子，赵海明觉得不能再拖，他开门见山地说：“姜老板，你看要不然是这样，我可以把那东西交给警察，或者交给报社，实在不行的话，复印上它几百几千张，贴满这条街……或者，你给我一笔钱，来换这个东西。不瞒您说，我那里这样的东西还有不少，当然，每一张都有自己的价钱……”
“看来你果然是来跟我谈生意的。”姜运阳的笑容不变，但声音却严肃了不少。他说：“小赵，我现在理解的是，你手上有一些我的照片，而你认为这些照片也许会损害我的利益，所以你来找我，想用这些照片换一点钱，对不对？”
不等赵海明说什么，姜运阳又说：“我这个人是很注重个人隐私的，我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拍过这样的照片。我可以肯定的跟你说，照片里的人不是我。而且，现在马上就要进入新世纪了，电脑科技已经相当的发达，有别有居心的人不知道在哪张报纸，或者哪个新闻网站上看到我的照片，裁剪下来，用电脑重新编辑，就合成了你现在有的这样的照片。你也知道商场如战场，有的人，光明正大地比经营比生产都输给我，所以想要走歪门邪道把我拉下水，这样的人这些年我见的多了……”
“如果不是心虚，你大可以不用见我，你这么一个大忙人能抽出时间来见我就是最好的证明。”赵海明打断他说。
“我见你是为了挽救你，你知道敲诈勒索是犯法的，是要吃官司坐牢的吧？我怎么说也是人大代表，总不能看着原本是国家建设主力军的年轻人走上犯罪的道路而不伸手拉一把吧？再者，虽然照片里的人不是我，但如果流传出去，也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一段时间内混淆视听，所产生的负面社会舆论也有可能在短期内影响我的生意。你知道我们整个运阳集团要养活多少人，如果下面的工厂，卖场受到不实舆论的影响而不得不暂时的关闭或歇业，那最先受苦的可就是那些工人和他们的家属，而且我们公司的效益不好了，也直接影响我们纳税的金额，那这说来说去最后坑害的还是广大人民群众……”
赵海明已经被姜运阳的这一番话绕晕了，他的脑子尽可能地飞快地运转，想要从漩涡里找到自己最初想好要说的话，可这一边的姜运阳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继续说：“小赵，你这次来找我，说实话，我心里是很感激的。至少这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我的周围，有对我意见很大的人，而这些人为了迫害我，泼我脏水，竟然不惜用犯罪的方式。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说明我这个人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有需要改正，可以进步的地方。你看这样好不好，待会我请你一起去吃个午饭，咱们再好好聊聊。至于钱，我自然会给你，但这可不是为了什么交换，而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照片是谁给你，是怎么来的的话，我自然会好好谢谢你。”他亲热地拍拍赵海明的肩膀，“而且，你不觉得这样不够公平吗？我在明，踏踏实实地干活做生意，敌人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对我放着冷箭。都是出来做事吃饭的，这样的行为确实不能说是光明磊落，你说是不是，赵老弟？你今天给我提了醒以后，我真的是醍醐灌顶，我自己也会去调查的，看是谁对我意见这么大，要这样害我，到时候用不着你去，我自己也一定是会去报警的……”
赵海明坐在沙发里，脑子嗡嗡的。他知道是自己太轻敌了。姜运阳能混到今天这样的地位，自然有他的道理，姜运阳经常在各种大会上发言，在电视上露脸，给人做思想工作那是强项，而自己居然会傻到跑到这里来跟他谈条件讲道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而且，他也开始渐渐地回过神来，姜运阳这个人的城府极深，自己来找他，正好让人请君入瓮，如果自己不快点走，说不定待会再想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后，他后背发凉地站起来，说自己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所以得先走了。姜运阳一脸关切地跟着他站起来，问他家在哪里，需不需要自己安排司机送他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