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是胡扯。
知道儿子被抓的郑老太太,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情绪很激动,民警安抚了好一阵子,她一直说警察抓错了人,她的儿子一直很乖,怎么可能拿刀捅人。可当时好几个见义勇为的跟着民警一起把田启泰扭送回派出所的好市民也在跟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们赶去的时候,田启泰正握着刀柄,刀刺进了于建新的胸口,田启泰面露凶光的样子很是可怕。
待老太太的情绪平稳下来以后,民警问她最近几个月里有没有和来超市买东西的客人吵过架,老太太手抚着胸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我们做小生意的,都是做街坊生意,靠的就是人缘,而且店刚搬过来还没几个月,每天赔笑脸拉客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跟客人吵架。”
谭玉芝也被请到警局里来认人。王睿明陪着她站在审讯室外面,她看着审讯室里面无表情的田启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说他经常去照顾小静,可是,可是我不认识他呀,他是谁呢?”
王睿明说:“他叫田启泰,是您女儿的高中同班同学。”
谭玉芝微微皱眉,陷入良久的沉思里,然后她又仔细盯着田启泰的脸看了很久才终于发出一声惊叹,“是他呀,老天爷,他变了好多啊,他以前是个胖子,和现在太不一样了。”
田启泰的 DNA 被送到实验室里和姜家命案现场留下的 DNA 做对比。即使是加急,也得等一阵子,在等待结果的时候,谭玉芝跟大家讲了她印象里的田启泰。在经过谭玉芝的同意后,王睿明拍下了视频。此时此刻,于建新还在医院里,王睿明知道师傅一定不想错过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部分。
“说实话小静上高中的时候,我对这个田启泰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小静也常跟我说学校的事,哪个同学学习好,谁长得漂亮,谁和谁谈对象之类的,但她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这个田启泰。我对他开始有印象也是小静去上大学以后,这个田启泰给小静写了好多封信,信是寄到家里的,他不知道家里的门牌号,就写了我们家属院的地址,每次都是门卫叫住我,说有给唐美静的信,我才知道的。我一开始没想看,可后来信越寄越多,我也好奇,就拆开看了。每封信都不长,内容大概就是想要和小静恢复联系,继续做朋友,每封信的结尾都有详细的联系方式。其实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这个田启泰肯定是对小静有意思。后来我给小静打电话的时候说了,问她这些信该怎么办,她说不用管,她不想理这个田启泰,口气是挺不耐烦的,还让我把那些信都扔掉。但因为当时这个田启泰在信里写他知道小静去了南中科技大学,我怕小静如果再不回信,他会直接去学校里找,那小静上学的事情就抖出来了。我就把最近的一封信给小静寄到学校里去了。至于后来小静有没有跟他联系,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就是小静出事的那个夏天,有一天,我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结果这个田启泰就提着一兜子水果站在我们家门口,我吓了一跳,问他是干嘛的,他说他是小静的高中同学,来找小静的,说地址是在门卫那打听出来的,还拿出他的大学学生证给我看,说他不是坏人。我看学生证上的名字是田启泰,照片也和真人是同一个人,再加上他说话挺有礼貌的,我就让他进了屋。那个时候,小静的大学还有两天才放暑假,小静还没有回川江,我告诉了他以后,他就放下水果,说他过几天再来。我追出去,想让他把水果带走,可他跑得挺快,一下子就跑下楼了。
再后来,在那之后大概就一个星期的时间吧,小静就出了事。那个时候我天天跑医院,天天哭,天天和唐世渊因为小静的事情吵架,也根本就没再想过这个田启泰的事。可他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小静住院的事,我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医院里,他带着花和果篮来看小静,我当时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所以他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事后也完全记不起来了,就算当时记住了,也压根没有心力去管去想,我当时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小静能恢复健康,能重新回到大学里,所以也不敢去报警,怕姜家人报复,再把唐世渊干的事捅出来,那我们家就算是彻底地毁了,现在想想,当时多傻啊,还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说这个田启泰一直去养老院里照顾小静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他没有祸害小静?(哭)……小静太可怜了……”
谭玉芝的视频到此结束。于建新指挥于孝文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背上的伤口做了清创,又缝了几针。刚才不觉得,现在麻药劲过了,还真的是有点疼。两只手上也都被包上了绷带。原本侧卧着的他缓慢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找到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于孝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说:“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踏踏实实休息一会,剩下的事让王睿明他们去做行不行?你也真是的,有什么情况也不及时和他们说一下,自己拼自己闯,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我腿都软了,王睿明说话大喘气,说‘你爸让人捅了一刀,’然后隔了好几秒才说,‘不要紧,伤口不深,没刺到要害,人已经送到医院了。’我当时差点两眼一黑。”他觉得自己有点快哭了,赶紧停下来,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你要是今天有个三长两短,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于建新明白儿子的担忧,他无话可说,所以就乖乖地闭着眼睛听着。于孝文知道他没有睡着,又说,“我给小雅打了电话,她过会也要过来。”
“哎呀,别麻烦小雅,她学校事多,学生快期末考试了吧。”
“那我也不能瞒着她呀,你被人捅了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给她说,她会不高兴,肯定觉得你还是把她当外人。”
于建新没再说什么,他明白于孝文说得没错。
“爸,这扎你一刀的人,和姜家的案子有关?”
“现在还不能确定,一切都得等实验室那边的结果出来再说。”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你王哥现在在那边盯着呢。”
于孝文望着病床上的于建新,知道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根本没有睡着,他的心里有颗钟,秒针滴滴答答地一刻不停。他表面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焦躁不安,他在等着一个答案。
几个小时以后,实验室那边有了结果,负责人把电话打到了王睿明的手机上,收到消息的王睿明又马上打给了于建新。
床头柜上的手机一响,于建新就如同被激活了一样地瞬间睁开了眼睛,被纱布裹住的双手赶紧去抓手机。
于孝文知道事情重大,他赶紧帮忙把电话接起来,把手机放到于建新的耳朵边。
于建新对着电话,几乎是吼一样地问:“怎么样?结果出来了没有?”
王睿明显然已经从刚刚得知消息时的激动的巅峰上下来,他一字一句地说:“师傅,他的 DNA 比中了现场遗留的一串滴落状血迹的 DNA,姜家出事的那天,他一定在场。”?
第62章 .
田启泰二零零零年从魏湖大学肄业,在那之后他一直没有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他在不少行业都工作过,辞职回到川江之前,他在春尾市一家公司的销售部门任职。
小刘联系了那家公司,人事部的人说田启泰是主动辞职,在公司任职期间他没有什么关系特别亲密的同事,对谁都一样,礼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工作业绩中上,不拖后腿但也不是骨干。唯一有点不寻常的就是他离职之前曾经频繁地请病假,到了后来,基本上一个星期就要请一天的假,弄的同部门的同事们怨声载道。
小刘问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人事部的主管却说不知道,他说自己问他要医院的就诊证明,不用病历,就是医院的收费凭条之类的,可以证明他的确是请假去医院就诊的证明就可以,但田启泰每次都说没有,本来人事部已经准备根据公司的规定处罚他了,结果他却辞职了。
因为暂时还不清楚田启泰到底得了什么病,就连他是否真的生病也还不能确认。王睿明让小孔去找郑老太太,跟她好好沟通,好好做做她的工作,看能不能从她那挖到一些这方面的信息。
田启泰的 DNA 比中灭门案现场的 DNA 这事郑老太太还不知道,她拉着小孔的手,一个劲地求情,她说自己的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可以聊天解闷,所以有时难免钻牛角尖,他在春尾市工作这么多年了,突然就辞职回家,怕是工作上被人刁难,自己也不懂得维权,身边又没有支持他的同事和朋友,所以心情难免苦闷。她说自己愿意赔钱,医药费误工费外加精神损失费,受害人要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放田启泰回来。
小孔安抚着喋喋不休的郑老太太,口气平和地问她田启泰的事,一副想要了解他的样子。郑老太太说:“这娃从小就胖,一直很自卑,学校里老是有人欺负他,叫他肥猪,他也从来不跟我们说,还是有一次我在无意间看到的,放学路上,几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推搡着他,捏他的脸还踢他的屁股,我当时气死了,过去就喊,我说你们为什么这么欺负田启泰。结果那几个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说他们是跟他闹着玩呢,然后不等我说什么,就嘻嘻哈哈地走了。我就问田启泰你怎么能让别人这么欺负你,他还怪我,还生我的气,觉得我骂他同学给他丢人了,让他以后在班里更不能和他们好好处了。
我回去就把这事给我们家老田说了,让老田去学校里给老师反映一下,可田启泰冲进来让我们千万别去,本来他就好不容易才能和那些男孩成为朋友,如果我们闹到学校去,就更没有人跟他玩了。当时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真的是吓了一跳,我就觉得,老天爷,我的娃就这么卑微吗?要靠着被别人捉弄才能融入到一个小圈子里去。可老田挺不当一回事的,他说男娃么,天生好动又手贱,打打闹闹的不是很正常吗?他又扭头跟儿子说我是小题大做,说儿子你放心,我们不会去学校的。田启泰也说他们男生之间就是那样玩的,他有的时候也推别人踢别人的,只是我没看见而已。
他们爷儿俩都这样说,那我只能暂时作罢,在那之后注意观察,我发现田启泰每天都从超市里拿不少零食,我以前以为娃胖么,嘴馋,肯定是带到学校自己吃的,后来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带到学校里给同学,去讨好人家的。我觉得我自己的娃也不差呀,虽然胖,但学习挺好,初中的时候是中上,高中的时候也是班里前十名。家里条件也不差,吃的穿的比班里有的同学还强,怎么就沦落到了要贿赂别人来维持友情的地步?唯一的解释就是胖,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尽量少做荤菜多做素菜,盛饭的碗也换成了小一号的,他吃完饭了我也老是提醒他要多动,娃也意识到了,本来他对自己体重的事就挺敏感,所以有一次吃完饭了他刚一坐下我让他出门去遛个弯,结果他气得跟我吼,还砸了一个碗。
那次老田扇了他一个巴掌,说砸什么都不能砸饭碗,太不吉利。结果娃就哇的一声哭了,说都怪你们把我生的这么胖,这么难看。我和老田都吓了一跳,因为当时他已经上高一了,个头都比我还高了,结果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可见娃心里是有多委屈。所以我们当时也没再说什么。
那是娃最后一次在我们面前提体重的事,我也没有再刻意让他减肥。本来高中的课业就重,他心里压力大,有段时间我半夜了还能听见他在叹气。他没有再跟我们提他在学校里的情况,说也就是说一些学习上的事,比如学校让缴资料费,补习费什么的。
学习上他几乎没有让我们操心过,每次去开家长会我们也问老师田启泰在学校里的情况,老师都说挺好,问孩子有没有在学校受欺负,老师都说没有。
后来高考,孩子考上了魏湖大学,我们都觉得可以了,可他自己觉得高考没有发挥好,心里还有点失落,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再复习了,我后来再回想,肯定就是高中那段日子在他看来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经历。
在等待去上大学的那个夏天,他突然自己开始注意饮食,每天都出去跑步锻炼,还去书店买了一大堆成功人士的自传,还有一些关于社交的书,和其他的励志书籍。大一的国庆长假他回来了,我一看,整个人已经面貌一新,我和老田心里都很高兴。我们在心里暗暗期盼,再过个一两年,他也许会在大学里遇见心仪的姑娘,然后过年过节的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等到大学毕业,工作顺利解决了,下一步就是结婚。
我们老两口晚上睡觉前还聊呢,还说最好找个家是川江这边的,要不然儿子被人家勾着去,留在魏湖,或者去了女方家所在的城市,那咱儿子岂不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了?
结果等了几年,儿子压根没提过女朋友的事,老田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说喜欢活泼爱笑的,我们俩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不喜欢女孩,应该就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吧。他上大学的时候还是很注意体育锻炼,而且学校食堂的伙食也不行,四年下来他瘦了一点。
他大学毕业没拿到毕业证的事我是在那之后的好几年才知道的,他人越大,对我们说的事越少,大三寒假他只在家待了两个星期,到了暑假就压根没回来,说是要留在学校复习准备考研。后来又说找了实习的工作。但他找工作这个事也不顺利,折腾来折腾去,找的都是跟他大学专业毫不相干的事。我们让他回川江来,看让老田出去找找人送送礼,能不能给他找个像样点的工作,可人家死活不回来,说自己在春尾那边待习惯了,他老是租房子也不是个办法,后来我和老田就给他在春尾买了一套房子。
他应该是交过女朋友的吧,反正有几次我去春尾看他,他在单位上班,我自己用钥匙开的门,在他的卧室里我到处找,结果在枕头上看到有女人的长头发,枕头上也隐隐约约的有女人的香水味。那个时候他都已经三十好几了。我和老田急得不得了,也不管他烦不烦,反正就是一有机会就在他跟前提结婚的事。老田说只要他愿意结婚,婚房婚车这些都不是问题,如果田启泰愿意回川江,我们可以再开一家店,把店给田启泰小两口管,可他就是不为所动,老田气急了,说如果再不结婚,就把春尾的房子卖了,把钱收回来,结果田启泰还是不为所动,自己收拾好了东西,从那房子里搬了出来。他这样一搞,软硬不吃,我们也彻底没有办法了。
我们也在私底下分析过,说这娃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次我们大扫除,结果老田在田启泰屋里的床底下扫出来了一本黄色杂志,看杂志上的日期,应该是很多年前就有的,里面的内容简直是,我都没法跟你说,反正我们就觉得肯定是从那个时候他就被毒害了。
老田没了以后,我对田启泰结婚这个事也一点希望都不抱了,看见别人家的老太太出门抱着孙子,我也羡慕,可羡慕有什么用啊,哎。
他这次辞职回来,之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就突然有一天回来了,说不再春尾待了,房子也找中介租出去了。回来也没有再出去找事做,只要不出门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屋子里干啥。本来我想着他回来了我可以把店员开一个,也算是节省开支吧,可超市里的事他一概不管,我也没有办法。”
听说九九年姜家灭门案有了重大的突破,局里的领导都赶了过来,王睿明把目前掌握的情况向局长和副局长作了汇报,他说:“这个案子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每一步的进展都是我师傅于建新的功劳。”他望着局长,口气真诚地请求,“所以,我想请师傅一起来审田启泰,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了解这个案子的案情。我希望领导们能同意我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