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知晓的一切——桑文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7 17:18:22

第64章 .
  “我是在那年的七月底知道她出事的,当时以为她就是出了车祸。那个时候我家已经买了电脑装了宽带,我天天上网,QQ 二十四小时都上线,为的就是她一上线就可以看到我亮着的头像,可等了好久就是一直都等不来她的消息。我去她家找她,找了好几次家里都没人,后来跟门卫打听才知道,说是唐美静出车祸了,还挺严重,现在人还在市三医院住着。
  我当时就懵了,本来以为唐美静是故意不理我,其实她是身不由己,我又释然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眼,同时又担心得不行,我立刻打车到三医院去看她,当时不知道她具体的情况,以为她就是被撞断了胳膊撞断了腿,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情况就是要截肢。我在医院外面的商店里买了花,买了果篮,到了医院,打听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结果我看到的唐美静却让我大吃一惊。她的头发被剃光,脑袋上包着纱布,全身插着管子,我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遇见了唐美静的妈妈,我问她唐美静怎么会出了车祸,是什么时候,哪一天的事?唐阿姨看起来也是神情憔悴,她说肇事司机还没有抓住。她给我说的日期就是我跟着唐美静一路去了文化宫的那一天。我又问,那是她过马路的时候被撞的,还是怎么回事。她说是小静不知道和谁约好出去玩,应该是网友之类的,结果人家来接她,一起开车出城,就出了事,应该是小静那一边的车门没关紧,她也没有系安全带,然后高速转弯的时候小静就被甩出去,全身撞到石头上了。后来那司机报警了以后自己也逃了。我当时听完,立刻就想起了我那天见到的那个为唐美静开车门的高个子男人。我当时就告诉唐阿姨,说我看见那个人的车的样子还有车牌号后面的几位了。我当时想着是要为抓捕肇事司机提供线索,可唐阿姨听了也只是木然地点头,并没有我期盼中的那种激动。
  我把果篮和花交给她,问她我能不能进病房里看一看唐美静。她同意了。我进去,唐美静的眼睛闭着,我也弄不清楚她是睡着了还是在昏迷。我在她的病床边只站了一小会就不得不赶紧出去,因为这和我想象中她出事的样子太不一样了,对我的冲击太大,我根本就无法接受,我怕我自己会失态。
  唐阿姨跟着我出来,说她很感激我来看小静,只是小静现在需要养伤,等小静康复出院了,她会提醒小静和我主动联系的。
  她的话外之意我当然能明白,我想唐阿姨也是明白我对唐美静的心的。但当下最要紧的就是让唐美静恢复健康,没有这个,其他什么都免谈。所以我点点头,说我会等。她点点头,回到了病房。
  我昏昏沉沉地沿着走廊慢慢走,觉得天花板在我头上转。我靠着离护士台不远的一根柱子喘气,结果就听见护士台后面有两个护士在小声议论 516 病房里的病人。一个说真不明白 516 的来头,贾主任那么上心,每天都亲自来查房,另一个说,是啊,明明是刀伤,连我都看的出来,还非说是车祸,结果应该是又来了一个年长一点的护士,她呵斥她们,让她们赶紧闭嘴,又嘱咐她们少说话,多做事,管好自己的嘴。然后那两个小护士就不再说话了。
  我从她们身边走过,坐电梯到了一楼,然后离开。她们不知道我刚从 516 病房里出来。
  那个夏天我过得痛苦极了,我自然没能等来唐美静的回复,我每天都买报纸,看本地新闻,看有没有什么逃逸了的肇事司机被抓住了之类的新闻,结果什么都没有。我又开始了暴食,等到我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我又胖了十几斤。
  我们宿舍里每天晚上熄灯以后都要开卧谈会,最主要的就是谈论女生,谈论性。宿舍里八个人里,当时就只剩下了我和另外一个男生还是处男。而那个处男也在大三一开学就泡上了一个大一的学妹,然后那年的十一长假两个人一起去旅游,就顺理成章地摆脱了处男之身。然后就只剩下了我一个。我苦闷极了,我跟宿舍里的人说过唐美静,但她出事的事我没说。不过他们看我的精神状态,也猜出来了我暑假里要去追求她的事没成。所以他们就怂恿我赶紧转移目标,同年级的女生不行的话,还有大一大二的学妹。有人甚至还给我撮合了一个,我和那女孩出去玩了两次,那女孩人很好,很实在,出去吃饭坚持自己要付她那份的钱,后来她明确的告诉我,她对我不来电。她说她不是美女,我也不是帅哥,但我们两个都会变得更好,也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那件事以后我彻底消沉了下来,阴郁到我们宿舍里的人跟我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那段时间我的状态真的特别差,上课也听不进去,后来期末考试还挂了两门课。那年寒假,我只在川江待了两个星期就离开了,在那之前我曾经挺看重自己的第一次的,觉得应该给个特别的人,我们宿舍里的人还笑我,说我怎么像个娘儿们一样。结果那年春节过后,我坐火车回魏湖,刚一出火车站我就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打了小卡片上的号码。对方问我要怎么样的,我说脸圆爱笑的。完事以后我又多给了那女孩一百块钱,我让她先别着急走,让她就光着身子让我抱着躺一会。当时的自己需要很多,不仅需要安全感,需要宁静,我也需要一个能抱在怀里的姑娘,皮贴皮,肉贴肉的让我感到她的心跳,她全身的经络在汩汩流淌。
  后来,我麻木地回到学校,每天带着丧期将至的心情过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完了剩下的大学时光。然后我离开魏湖,去了春尾,我也有过几段似是而非的恋情,但我压根不敢给对方任何承诺,也从未交付过自己的真心,我和那些姑娘们交往,完全就是因为自己承受不住肉体上的孤独。后来我连和女孩出去吃饭,假装对她说的话感兴趣的耐心也没有了,孤独的时候我只想快点扒开谁的衣服。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又觉得自己下流,可同时又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已经算是个没有人格没有心肝的人了,那我为什么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我时不时也会想起唐美静,刚有微信那会,我被一个高中同学拽进了一个微信群里,里面都是以前班上的同学,里面没有唐美静,我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群里的人有的来了又走,可总是能听到一点消息,就两个人他们一直联系不上,一个是唐美静,一个是安小寒。
  当时我已经知道唐家早就搬到别处去了,我打听过,听到过几个大同小异的版本,反正就是唐家很不好,唐美静很不好。我并没能在她变得不好之前为她做点什么,但在她变得不好之后,我所做的,我只能说都是天意。
  我对唐美静的感情就像是被树脂封印起来的琥珀,琥珀里是 99 年春节前,我对她纯洁的爱意,琥珀外面是那个冬天之后我要独自面对的人生。我珍惜着那个琥珀,时不时就向里面看一眼。我觉得唐美静沉睡的灵魂被封印在那里面,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怀揣着那个琥珀,与她意识相通。高级的感情,最终形成精神和意识,我们两个人的肉身虽然不能夜夜相守,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早已经升华成了灵魂伴侣,我们意志相通,那个被封印起来的,她的灵魂无所不知,她明白我为她做过的一切,付出的一切,她在遥远的 99 年以前对我微笑,为我热泪盈眶。想通了这一点以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并不孤单了。
  直到今年,我意识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独自去了一次医院,才被诊断是性病,医生说不能根治,只能服药外加定期激光治疗。我想了想,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去放纵时埋下的祸根。我也把它当成是来自上天的一种提示,我必须要回归本心,必须要去做点什么,才能洗刷掉我身上的脏东西。
  我回想起那些跟我有过关系的女人们,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们的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有唐美静的影子,有的是五官里的某一处,有的是笑起来的样子,有的只是一种感觉。我不得不承认,我终其一生,都忘不了她。虽然我清楚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可我还是决定回去面对她。
  为了打听到她的下落,我花了不少功夫也花了不少钱。然后,我辞了工作,回了川江。我每次为她擦身,为她清洗污秽,我觉得自己就干净了一点。我也终于完成了我没能在九八年的夏天完成的事,那就是,亲口向她告白,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我会永远喜欢她,从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开始,直到现在,我依旧喜欢她。我觉得她在琥珀深处的灵魂一定也感知到了,她有点诧异地望着我,还伸手摸我的脸,我为她唱《今夜你会不会来》,她还叫我小熊。我摸着她额头至头皮深处的疤,我知道,她的伤痕里有我,我的伤痕里也有她。”
  “我很感激你能对我说这些,唐美静虽然不能开口说些什么,但就像你说的,她的灵魂对此也是有所感知的。”于建新在久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
  “现在,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希望你能带我回到一九九九年的春节,回到出事的那一天,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那里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田启泰惨淡地笑了笑,“我说过的,是天意,真的,一切就是天意。”
  他问小刘要了一根烟,吸了几口,在讲述之前,他慢悠悠地在烟雾里闭上了眼睛。
第65章 .
  “直到我那天惊慌失措地从那个小区跑出来,我都不知道那家人其实姓姜。
  那个寒假,我一回到家里,我爸就围着我转,说我怎么又胖了,还笑我脸上长了几个痘,又过来揉我的头发,说我是不是学港台歌星,留这么长的头发,为了追女孩子。我当时听了心里就烦躁的不行。我爸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还在那继续给我传授勾女大法,说对付女孩子要出手大方,要甜言蜜语,必要的时候死缠烂打也是可以的。他一点也不能理解我的苦闷,反而在那边喋喋不休。我妈没那么烦,但一开口也就是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这个想不想吃那个。我心里孤独的不行,却连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都不行。我的心里一点也没有要过节的欢快情绪,看天都是黑色的,看到路边的垃圾桶都烦躁地想要踹上几脚。
  大年三十那一天,我家的超市还开了半天的门,超市里当收银台的桌子前几天才刚换过,换下来的这个又破又旧,白送都没人要。我爸叮叮当当地拿斧头劈了,说等过完年送给隔壁小吃店让他们支铁锅炸油条的时候当柴火用。他在店门口弄这么一大摊子,完了就让我收拾。我找了个纸箱子,把木条都装了进去,斧子也放了进去。然后就把纸箱子抱着放到了超市后面的储物区。
  那天也是奇怪,就是在关门前的十分钟,苏阿姨进来了。我妈跟我提过苏阿姨,说她常来,不过买东西的时候不多,倒是来打长途电话打的比较勤。我对她了解不多,就知道她在附近的某个人家里当保姆,其实离她更近的地方也有可以打电话的地方,但她就是喜欢来我家,因为她老家和我姥姥家是一个乡的,我妈还能跟她讲几句家乡话,她应该是就图这个所以常来我们家里。
  我妈问她过年怎么也不回家,她说今年不回了,家里老院子都长了草,回去也来不及收拾,而且女儿嫁了人,也在公婆家过年,她去了也是给女儿添乱。我当时在一旁翻报纸,听她和我妈两个人用她老家的家乡话闲聊,我妈问她雇主一家对她怎么样,她说还行吧,老板家这半年来事情也多,她有的时候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我妈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说老板儿子把人家小姑娘给害了。说是谈恋爱结果把人家弄了个半死。我妈还问那怎么办,要去吃牢饭了,苏阿姨反而带着与有荣焉的神情继续说,哪有,我们老板能量大,钱是花出去了不少,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然还是要保住了。她又说,老板家的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家里又有钱,估计就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不自爱地扑上来,所以吃了亏。受一次伤也好,才能教训,以后才能学会安分守己。
  她笑嘻嘻地跟我妈聊,看我坐在旁边对她们说的话没有反应,以为我听不懂她们说的方言,其实我是听懂了的,但当时压根没有想到她说的就是唐美静。她出门离开的时候我还听见她对我妈说,你家肯定伙食好,你也会喂孩子,你看你家儿子被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一脸福相,肯定像弥勒佛一样有福气。
  我当时心里就气得不行,她走了以后我腾的一声站起来,把卷帘门拉上,我妈知道我听懂了苏阿姨说的话,也知道我肯定是不高兴了,还在那帮她找补,说人家也没有别的意思,人家说你有福气你还不高兴之类的。我关上大门以后就直接回到后面屋里去了,直到要吃年夜饭的时候才不得不出来。
  吃饭的时候我爸我妈看春节联欢晚会,我觉得一切都无聊透顶,他们看小品的时候笑的死去活来我也觉得很荒谬,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笑的。那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我故意睡到中午才起床,我爸又开始唠叨,说让我换新衣服,新的一年要有新气象,他让我穿红色的衣服我偏偏换了一身黑色,他想继续念叨我,我妈又赶紧在一旁打圆场,把他拉去厨房里帮忙。
  后来吃晚饭的时候我爸一直忙着打电话接电话,都是互相拜年的。有一个电话是隔壁开小吃店的那家人打的,我爸挂了电话以后说哎呀人家过了年以后就不回来这里开店了,说是老家县里有个机会,就留在老家了,还让他帮忙把旁边的店面给转让出去。我爸摸着头说那昨天劈柴白劈了。让我把那东西都扔了。
  我站起来准备去扔,我爸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今年是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能扔垃圾,要不然新的一年会破财的。他不让我干什么我偏干,我放下筷子就出了门,找到昨天的那个纸箱子,抱起来我就出了门。
  离我家大概五十米远有一个垃圾台,我把纸箱子放下,这才意识到了那把短斧还在里面。我把短斧从纸箱子里拿了出来,为了不引人误会,我就把斧子藏进了外套里。
  街上到处都是神情欢快的人们,我觉得过年就是这样,总是能给人一种幻觉,觉得好像只要新的一年来到了,一切都会好的。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不想回家,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附近漫无目的地乱转,结果我竟然看到了苏阿姨。她和停在路边的一辆车里的什么人在说话。
  我打量了那辆车一眼,然后心里咯噔一下,竟然就是那辆我见过的载唐美静的车。我凑近了一点,听见苏阿姨说:“好的,我知道了,您先回去,我马上就回家。”
  我一路跟着她,看她进了那个小区,又看着她进了那栋楼。在那栋楼下,就停着那辆我见过的车。
  我心神不宁地在附近来回踱步,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我想起她跟我妈闲聊时说过的话,心里越发觉得她说的就是唐美静。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个害唐美静的男人现在就在那栋楼里。
  我跑回家里,我爸妈在看电视里播的贺岁片,又是笑得合不拢嘴。我从超市里抱了一箱子牛奶,就又出了门,我找到了那个小区,保安见我手里拿着东西,以为我是来串门走亲戚的,问也没问就让我进了门。他不知道,那个短斧还在我裤腰里别着。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干嘛,是去和那个男人当面对质吗?对质了以后又能怎么样,打他一顿,然后呢?
  这些我当时都没想,就是想去找那个人,看看他长什么样。我喜欢唐美静却得不到她,而这个男的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让唐美静为他神情激动地检查妆容,就连上车的时候,脸上也是娇羞又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毫不费力地得到她的心,然后又彻底地毁了她。毁了她以后,他似乎还拿捏着唐家,让他们没办法去报警,只能用出车祸来搪塞。就连家里的保姆,都可以面带鄙夷地评论她,羞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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