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的好几年,姜运阳就已经不碰魏欣了,做了子宫肌瘤的手术以后,魏欣对男女之事十分厌恶。姜运阳在外面的莺莺燕燕不少,只要那里面有一个手腕高一点的就能够她喝一壶的,倒不如养一个听话的在身边。更何况在身边的这个是她从小就看着长大的,还是花骨朵的时候自己就摸清楚了她的脾气秉性,是个容易拿捏的。有了这个勾子在家里勾着,最起码男人每晚都会回家。
大概就是这样吧。姜绪柔猜想着魏欣的心理活动。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个别致又有趣的游戏,她观察着女孩的神情,幻想着前一夜自己那不再年轻的男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猜她在面对自己这个与丈夫白手起家的原配时心里有没有过一丝羞愧,看着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神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不骂她,也不打她,她配合着丈夫,因为他说过的,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姜太太,可供排泄欲望的女人何其之多,但姜太太只有一个,这是谁都动摇不了的事。自己有钱有闲也有儿子,姜运阳不能再生,交配行为不会导致繁衍,自己清闲自在之余,她也挺享受一个小女孩在自己面前噤若寒蝉的样子。
姜家的事业越做越大以后,魏欣就退居了二线享起了清福,但掌控感却没有流逝,她像是在收集着某种人类观察实验数据一样观察着姜绪柔,如果自己皱起眉头,女孩在自己身边走路的时候就会更加的飘然,点着脚尖,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如果自己笑逐颜开,女孩会松弛一点,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旧谨慎,一副时刻自省不要得意忘形的样子。
这是个好玩的游戏,无聊的时候光是简单地琢磨一下,就能打发掉不少辰光。
更何况那女孩还小,在外人面前还得叫自己一声妈妈。这个女孩和姜家真正的关系是这个家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姜家变得更攻守一心,所以,这没什么不好。
关上家门,门里和门外是两个世界,唯一表现的一样的活物,就是欢欢。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开心,永远都咧着嘴,露出舌头,笑呵呵地想要亲吻这个世界。
姜绪柔也喜欢欢欢,虽然是魏欣的狗,但她并不阻止外人对欢欢表达爱意。比起姜绪柔,欢欢更像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女儿,而多一个人来爱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好呢?
这是魏欣对姜绪柔最大的恩赐。有的时候,姜绪柔在沙发里坐着,欢欢跳上来,趴在她的腿上撒娇,她会把它抱起来。她抱着欢欢的样子就像是在拥抱一个真正的亲人一样。
到了一九九九年,欢欢已经不再年轻了,兽医说它肠胃虚弱,魏欣给它换了比之前还贵的进口狗粮。魏欣早已经习惯了不管去哪都要尽可能地带着它,就连大年初一一大早开车回乡下祭祖也不例外。出发没一会,欢欢就吐了,姜运阳气得要命,说大年初一真不吉利。他让姜绪柔带着狗下车,坐姜鹏的车回去,反正姜鹏这个不孝子今年弄出这么大的事,也不配去祭奠列祖列宗,让他明年再去吧。
姜绪柔从魏欣手里接过欢欢,坐上了后面姜鹏那辆车的副驾驶位。
“他说让我们带着欢欢回家。你也不用回乡下了。”姜绪柔说,“他们中午的时候应该就能回来。”
姜鹏不说话,他发动车子,目视前方。
“我坐在你的车子里,你是不是特别不自在?”姜绪柔问。“这个位置,应该坐过不少女孩子。”
姜鹏还是不说话。
“这个车你应该再送去让人好好洗一洗,我可以闻见好多种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姜绪柔说,“很臭。”
姜鹏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他忍了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我知道你那二十万花到哪了。”
姜绪柔摸了摸欢欢,她望着窗外,什么都没说,脸上带着笑。
“你笑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话很多吗?”
“你想让吉砦宜凳裁矗磕悴皇嵌贾道了吗?”
“姜运阳也会知道的。”
“好啊。”
“你别以为他惯着你,你就有恃无恐。”姜鹏握着方向盘,目光里射出火焰,“他会越来越老,有一天就会瘫在床上动不了的,而你也会不再年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有一天,姜运阳死了,你也别想逃走……”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对我。”姜绪柔口气幽幽地打断他,她扭过头来望着姜鹏,“你不就是想要得到我吗?我有的时候在想,如果姜运阳从来不曾害我,就是一心一意当我的爸爸,那你预备怎么样,对我做和他一样的事吗?或许会更糟,毕竟你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我已经见识过了。”
有那么一秒钟,或许更短,姜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种被人冤枉的委屈神色,但很快就被震怒所取代,他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那天,他破天荒地对姜绪柔说了很多话,但直到最后一句,都依然充满恨意,他说:“你滚,带着这个狗东西滚下去。”
姜绪柔抱着欢欢下了车,她对姜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新年快乐,我的哥哥。”
她把欢欢放在地上,欢欢的精神竟然好了不少,跟着狗绳上的铃铛声一跑一跳。姜绪柔抬起头,望着天,这是一九九九年大年初一的天空。
路边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姜绪柔望着它们,心底有种清凉的预感,觉得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这是时至今日她最大的夙愿,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愿望的?是姜运阳第一次扯下她的内裤的时候?还是姜鹏拒绝和她说话的时候?那时的她就想用另一种方式离开,她想死。但后来的某一天,她在吃奶油饼干,欢欢跑过来,向她乞食,她把饼干掰了一点,放在手心里。看着欢欢舔食饼干的样子,她又不想死了。她觉得人也许只有一次可以成为人的机会,不管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被制造出来,但自己能被生出来,就也许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她牵着欢欢,心里想起那遥远的一天。她突然想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一个人。
她弯下腰,对欢欢说:“咱们去找她吧。算是咱们的新年礼物。”
她唯一的新年愿望,就是希望那场暴风雨快点到来。在此之前,让她最后大胆一次吧。上一次和她肆无忌惮的在阳光下面走,还是她带着外甥女去河滨公园那一次,而这一次,有欢欢陪着她们。小女孩和小狗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美好的东西。
她看了看欢欢,欢欢咧着嘴,笑笑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不管那是不是一个真实的笑容,她都一直记得。多年以后,她闭上眼,依旧能够穿透层层波浪,潜下去,再潜下去,看到印刻在自己脑海的海底里,小狗欢欢的那个笑。
第68章 .
原本因为故意伤人罪被逮捕的田启泰又成了九九年姜家灭门案的嫌疑人,这个消息让田启泰的妈妈当场晕厥,被送去医院抢救。队里派了警察跟着去了医院,等老太太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再好好跟她聊聊。
小孔给王睿明打了电话,说前一阵子查蛇头的事情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进展。王睿明刚从医院里出来,他说:“什么叫一丁点的进展?”
“就是,游麟区那边的一个线人说卞姐最近出来了,一直找事做,怕是要干回老本行。”
“卞姐,是干什么的?”
“她和她丈夫俩人以前都是蛇头,千禧年的时候一艘小型货船遭遇海难,翻了,后来除了水手以外又发现船的底舱里还窝着二十几号人,都死了,后来一查,这二十几个人都是通过卞姐丈夫想要偷渡出境的。后来卞姐和她丈夫两个人就都被抓了,她丈夫第二年就被执行了死刑,卞姐判了无期,前段时间刚减刑出狱。”
“那这个和姜绪柔有关系吗?”
“不好说,但是从老海警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是,千禧年前,只要是川江的人想要走偷渡这条路的,不管是不是从川江离境,只要你是川江人,就都得走卞姐两口子那条线。”
“好了,我知道了,你找人跟紧卞姐这条线,田启泰这边的事还没完,后面还得带着他去指认现场。”
“明白。”小孔挂了电话。
王睿明又赶紧跟负责吉君豪案子的同事联系,说他师傅于建新想见一下这个吉君豪。
离开医院以前,他跟于建新好说歹说,说吉君豪的事他会处理的很好,等事情弄清楚了,他再来跟于建新汇报。
他帮于建新把被子掖好,“师傅,你就算可怜我行不行,如果你现在再从医院里跑了,弄个伤口再裂开,感染什么的,那孝文弄不好也要拿刀子捅我了,你没见他刚才是怎么看我的,那你说到时候他故意伤人,我是抓他还是不抓他?”王睿明跟于建新开玩笑地说。
于建新笑着骂了他一句。他让老头赶紧闭上眼睛休息,自己回去处理完工作,也得赶紧眯一会,等到第二天再来看他。
田启泰这边,也许一吐为快真的解决掉了他心头巨大的压力,他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王睿明问他是否想知道关于唐美静的一切,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如果他不愿意,那他不会强迫地告知。
田启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专门地问我一下,因为你肯定觉得我犯下姜家这么大的案子,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给唐美静报仇,为她出气鸣不平对不对?”他笑了,“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觉得我像个背负巨大秘密的情痴,好像这样想来,我这个人就能够高尚一点。其实,我心里一直都知道,这样做不完全是为她,更多的,是我个人的原因……”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又抬起来,“‘真相使人自由。’我相信这句话,再说,你们做的不也是寻求真相的工作吗?所以,关于唐美静的事,我还是想知道的。像这样可以开诚布公地跟别人谈她的事,我想我很快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王睿明望着他,棱角分明面容消瘦,少年时代的圆脸变成了现在的形销骨立,曾经的他有多么渴望自己变成单薄消瘦的身形,而在后来的人生里,他几乎不用刻意努力,就轻易地变了一副形貌,只是代价是几条人命。
而长大成人的很大一部分含义就是要独自面对真相,哪怕这个真相很残酷,会毁掉你的一切。王睿明望着田启泰想,你该长大了,你心底的那个小胖子该走出来了。
他在田启泰的对面坐下,慢慢地告知了他唐美静顶替安小寒上大学的事。他仔细地听着,努力地和自己脑子里的时间线做着交叉对比,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自己寄到南中科技大学的信会被退回来,比如为什么唐美静那么抗拒自己去学校里找她,他这才有了答案。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他陷在震惊里,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脑子里闪回几个画面,那个叫安小寒,和自己坐过同桌的女生似乎一直很沉默,不仅沉默,而且平凡。她从未在自己视野的画面里做过主角,最多就是自己余光捕捉到了她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手肘处的衣服破了一个洞,那个洞越来越大,后来,她把一个用补丁布缝起来的袖套套在了外套的外面,堵住了那个破洞。
“那安小寒,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安小寒已经去世了,就去年秋天的事,车祸。”王睿明说。
田启泰木然地点点头,心里被悲怆之感填满,他以为这么多年自己苦闷的犹如修炼般的生活早已经让自己参透了人生万物,但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知道的太少太少了。
他皱着眉头,一头扎进回忆里,他隐约记着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安小寒好像是在川江的某路公车上,那是自己疯狂寻找唐美静的时候,他陷在自己的痛苦和挣扎里,觉得生活好难,世界对自己太不公平,但仔细想想,当时的她面对的怕是一个要艰难百倍的世界。自己没有唐美静,最起码不会饿死也不用露宿街头,而安小寒的家境是怎么样,他是比谁都清楚的。有一次他把一支出水不够流利的中性笔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筐里,后来,吸烟太多总是咳嗽的化学老师还往那里面吐了好几口痰。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意识到自己把随身听落在了教室里,就又回来找。刚走进教室,却又赶紧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因为他看到,只有她一个人的教室里,安小寒正小心翼翼地,用卫生纸从垃圾筐里捏出那支被自己丢弃了的笔。
他从未见安小寒在学校里用过那支笔,但却见过她的作业本里出现过用中性笔写出的字迹。当时的他心里也许有过那么几秒钟的震动,但他不以为意地认为,安小寒的成绩那么好,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她从垃圾筐里捡拾别人不要的垃圾这件事,可以在她苦尽甘来以后被用来当做教育下一代的谈资。
田启泰对王睿明表示了感谢,然后跟着看守所的管教回了监舍,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可他知道的是,在剩下的,怕是屈指可数的日子里,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再次从头追忆一次往事。那里面的一些曾经被自己忽略掉的旁枝末节,现在再回味起来,怕是都有了另一层意味。
第69章 .
“小雅,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跑一趟。”王睿明笑嘻嘻地为齐安雅拉开椅子,“孝文,你也坐。你看你们俩是喝茶,还是喝水。”王睿明四处找,“我记得办公室里有罐红茶……”
“王哥,不忙了,我们什么也不喝。”于孝文说,“说正事吧。”
“好。”王睿明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在齐安雅对面坐下,问:“二零一六年的时候,你曾经去群众路派出所报过警,说自己被人骚扰被人跟踪,对不对?”
齐安雅点点头。
“报案记录里说那个跟踪骚扰你的人叫魏智博,是你一个朋友的前男友,他跟踪骚扰你是因为他觉得是你挑拨离间,才让他们分的手,对吗?”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于孝文问。这些事他都知道,齐安雅早就跟他说过。
王睿明没理于孝文,而是看着齐安雅继续问,“后来这个魏智博从桥上掉了下去,摔到了桥墩上,人没死但成了高位截瘫。这件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是我朋友,就是魏智博的前女友告诉我的。”
王睿明点点头,“他当时喝多了,所以一直以为自己是失足掉下去的,但现在我们有证据,能证明他其实是被人推下去的。”
“什么?”于孝文问。
“他出事的那一天是二零一六年的九月二十七日,那天是个星期二。那天,你在哪里?”
“王睿明!你不会以为这事和小雅有什么关系吧?”于孝文生气地说,“你别太过分啊!”
齐安雅虽然也涨红了脸,但还是冷静地回答:“星期二的话,我应该在上班。”
“我知道这事不是你干的,但是干这事的人却说是为了你才干的。”
“什么,什么意思?是谁啊?”于孝文问。
“是一个叫吉君豪的人,这个人呢以前和你姥姥家住同一条巷子里,他说你小的时候他还见过你。”
“那他为什么要把人推下桥去?”
“他说是受人之托,那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办个这事,本来他想把这活分包出去,找几个小伙给堵住揍他个半个月生活不能自理,可后来又不想把佣金分给别人于是就自己跟着魏智博好几天,逮着机会就给推下桥去了,这下成了个终生生活不能自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