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姜运阳的手,朝门口的地方走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喝不惯咖啡,还是只是单纯的心理作用,赵海明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绞痛,他有点想吐。
出了运阳集团的办公楼后,赵海明快速地从想要走到路边拦车。阳光很盛,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一直都处在没有阳光的世界里,熟悉的都是月光和星光下的交易,而姜运阳这个老狐狸,这么多年下来怕是早已经成了精,在阳光下可以笑容灿烂地走阳关道,在月光里就变成奸笑的狐狸,笑眼待你,麻痹你,靠近你,再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招手,一辆出租车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他拉开绿色的车门,上了车。
这事没完。他咬着后槽牙想,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报上看过的一则关于姜运阳热心做慈善的新闻,那张合影里,在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女儿,姜家的千金小姐。
他的心里踏实了一点,对付女人,那是他的强项。
第58章 .
“姜运阳这几天的脾气很大,在家里摔盘子砸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海明去找他的事。他说要开始查是谁在背后搞他。他甚至怀疑了姜鹏。魏欣要给姜鹏零用钱,姜运阳不让,最后他摔门走了。”安小寒握着听筒,姜绪柔的声音从里面缓缓地流淌出来,“赵海明来我们学校找我了,说要跟我谈谈,给我看了姜运阳的照片,然后就开门见山地问我要钱,我故意在学校门口哭了一场。闹这么大,姜鹏肯定已经知道了。昨天我从学校回姜家的时候,发现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赵海明的人,如果是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家里的地址。”
“那你要不要紧?”安小寒问。“他不会伤害你吧?”
“我暂时没问题。”姜绪柔问,“你呢,好不好?钱够不够用?”
“你不用担心我。”安小寒说,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快九点了,吴淑玲马上就要来店里了。”
“好吧,我先挂了,你等我的邮件。”
“我知道。你当心。”安小寒说。然后她听见电话挂断的忙音。
“姜鹏搞出唐家的事后被姜运阳狠狠骂了一顿,原本要给他换的车也不打算换了。他一肚子邪火,就连魏欣也不敢跟他多说话。昨天保姆出去买洗衣粉,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封信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家门口的地上。上面写着家里的地址和姜运阳的名字。保姆把信给了魏欣。她打开看了一眼,就吓得要命,赶紧给姜运阳打电话让他赶紧回家。她和姜运阳大吵了一架,又哭又闹的,说他不该找人查封了赵海明在的夜总会,手底下的小姐也一下子抓了十几个,这下断了人家的财路,还有姜鹏,他找人打了赵海明,当着人家跟班的面打的,扇了人家的脸,都说打人不打脸,这下好了,你们父子两个这样干,人家要真的找上门来了怎么办?姜运阳黑着脸让魏欣住嘴别嚎了,他说过年的时候反正全家人都要去给侯岳峰拜年,要大年初一才回来,他就不信赵海明真的敢在过年的时候登门造次。
那封信肯定是赵海明写的,我虽然没见到那封信的内容,但我觉得肯定是类似恐吓信之类的吧。也不知道这是威胁还是玩笑,但是我总觉得山雨欲来,离爆发的时间不会太远了。我只希望一切顺利。”
安小寒仔仔细细地看着屏幕上的字,然后点击删除键把这封邮件永久删除。她从网吧里出来,下雨了,风也刮得紧,她撑起伞,默默地走回餐厅。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有意无意地在吴淑玲面前提起自己家里的情况,说家里的弟弟上中学了,开销越来越大,爸爸有腰椎间盘突出,妈妈有高血压,干活挣钱的能力都不如以前了,所以以后家里的开支她怕是得多负担一些。她一次从不多说,只是这里说一点那里说一点,尽量营造一种还没有完全被这件事压垮,可事情却在慢慢变坏的感觉。
吴淑玲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想涨工钱,可安小寒迟迟不开口,吴淑玲也就跟着装傻,她抱怨,她就假装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吴淑玲心里也明白拖一天是一天不是长久之计,她就想着怎么着也得坚持到过年。等到年后她再跟当家的商量商量,看是不是能给小静涨点工钱。
谁知道有一天安小寒却突然说:“婶子,我弄不好在这里做不长了。”
吴淑玲停下了按着计算器的手,抬起头问:“你要辞工不干?”
安小寒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点点头,“我不想辞职的,我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你和我叔对我也好。不过每次我给家里打电话他们来回说的都是那点事,一开始还是暗示,现在已经直接说出口了,让我去南方打工,挣更多的钱补贴家里。”
吴淑玲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不干?”
“我也不知道,我跟我妈说了想再干一年,可她死活不同意。她让我最多就干到年前,过了年以后就来不了了。我堂伯家的哥哥在南方打工,我爸让我过完年就让我跟着堂哥一起去南方。”
吴淑玲叹了口气,在她看来,这个叫唐美静的女孩也是人才难得。她本想再挽留一下,看能不能立刻开口每个月给涨个五十八十的,但听女孩说了家里的情况,父母身体不好,下面还有需要帮衬的弟弟,五十八十是连塞牙缝也不够的。她也只是做着小本生意,根本没有能力用涨工钱来满足女孩家里的需求。她望着女孩流着汗的额头,心里也浮上一丝心疼,这姑娘在自己的店里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了,父母家人没有来看过一次,倒是小静挺有孝心,每个礼拜都去网吧里用 QQ 跟家里人留言联系,有的时候也会用附近的 IC 卡电话机给家里打电话。
“绪柔知道吗?”吴淑玲问。
安小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跟我表姐说了,我表姐还埋怨了我几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也怪不了你。”吴淑玲说。
“婶子,你放心,剩下的时间我会好好干的。”
吴淑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剩下的日子里,她果真十分卖力。她上班的最后一天,因为快到年前,工厂已经放假,生意很淡,晚上七点餐厅就关了门。按照之前的约定,她会在这里再住最后一晚,然后坐第二天一早的长途车离开履县。
第二天一早,吴淑玲去给她结工钱,一开门,却看见餐厅里里外外都干净到泛着几乎刺眼的光。她吃惊地问眼前面有倦色的女孩:“小静,这儿,怎么一下子这么干净?”
女孩带着抱歉又诚恳的笑,“婶子,我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你和叔叔的,所以我昨天晚上没怎么睡,给咱们餐厅来了一个大扫除,这也算是我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吴淑玲放眼望去,几乎每张桌子,每把椅子,水泥地板的每个肉眼难以察觉的缝隙都发着清新洁净的光,原本有点油腻的柜台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摸起来一点也不粘手。后厨收拾得更是干净,冰柜也重新清理了一遍。
“婶子,我睡过的褥子,用过的被子和枕套我也都洗了,已经晾在后门外面。”安小寒憨实地笑笑,“幸亏今天天气好,出了大太阳,我看晒到下午也就差不多干了,到时候你别忘了收。”
吴淑玲很是感动,同时心里也泛起一丝惆怅,她怕是以后再也招不到这么好的服务员了。
她在给安小寒结算的工钱里特意多加进去了一张一百。安小寒提着一个旧的旅行包,吴淑玲送她去长途车站,看着她上了一辆去川江的小巴。吴淑玲大声地嘱咐她,让她看好行李,注意安全,又说哪天如果想回来了,她随时都欢迎。车子开动了,安小寒把玻璃窗打开,冲她摆摆手,说:“婶子,谢谢你,你保重身体啊。”吴淑玲笑着向她摆摆手。
姜家出事以后,做走访工作的警方很快就来找他们两口子,请他们说出所有他们知道的,曾经和姜家的人有过接触,有过过节的人。因为工厂是姜家的,所以整个工厂的人都和姜家有过接触,至于过节,她说:“厂里的人对于姜家,表现出来的都是溜须拍马,至于别人心里怎么想,她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警方又问,“那有没有谁是在姜家出事前,或者一出事就立刻辞职不干离开的?”吴淑玲想起了那个叫唐美静的,但她又补充了一句,“人家不是突然辞工,是提前跟我说好才辞职的。”?
第59章 .
元旦的时候,于建新和于孝文一起正式地见了齐安雅的继父和妹妹。两家人约在餐馆吃饭,出乎于孝文和齐安雅的意料,两个老头竟然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于建新作为男方家长,也正式地跟周南山提亲。他说:“具体什么时候结婚,肯定得看孩子们的意思,我呢,就是想表个态,我是诚心诚意地想跟您结个亲家。小雅这么出色的孩子,我们孝文实在是高攀了。”他拍了拍于孝文的背,“我这个儿子,缺点不少,自从他跟小雅开始交往以后,他身上的毛病也改了不少。在这一点上,我是很感激小雅的。我也看得出来,他对小雅是真心的,是非小雅不娶的。就是不知道亲家您在小雅的婚事上有没有什么要求……”
周南山也是被于建新的话打动了,他赶紧摆摆手,“我个人没什么要求,就是看小雅自己。拍婚纱照,婚庆公司这些都让孩子们自己去选,毕竟一辈子只有一次,所以要尽可能地不留遗憾。”他话锋一转,又叹了一口气,“哎,只是可惜,两个孩子的妈妈都不在了,要不然现在她们两个小老太太在一起张罗这个张罗那个,肯定开心的不行。”
于建新点点头。周南山举起手里的杯子,“来,老哥,我敬您一杯。这杯酒喝完,咱们就正式成为亲家了。”
于建新赶紧举着杯子站起来,两个老汉碰了碰杯,分别仰脖,喝尽杯中酒。
关于彩礼嫁妆之类的,两家人也开门见山地在饭桌上谈了清楚。周南山说自己的老婆很早开始就用两个女儿的名字分别在银行开了户头,按时地往里存钱,就是为了给两个孩子攒嫁妆。老婆去世以后,这个习惯他也没断,他在饭桌上把存折拿了出来,正式交给了齐安雅。至于婚礼宴客的费用,他愿意与于建新两家五五平摊。
于建新这边,他说自己已经和于孝文商量过,于孝文名下的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上会加上齐安雅的名字,结婚前他也会出钱再精装一番,另外,小两口结婚以后如果想去国外旅游度蜜月,这个钱他也会出。
事情进行地比想象中顺利得太多。齐安雅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她和于孝文没有坐在一起,而是分别坐在自己父亲身边。她抬起头望着于孝文,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两个人隔着桌子甜蜜地相视一笑。
于建新和周南山互相加了微信,也许是觉得于建新这位老哥的人确实不错,他开始勤恳又忠诚地给于建新的朋友圈点赞。
于孝文订婚的事正式解决后,于建新的心被家庭和睦带来的幸福感短暂地填满。至于姜家案子这边,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范磊毫无踪迹。二十年来,川江的蛇头换了好几拨,而且谁也没有把握当年姜绪柔是不是就是用那笔钱带着安小寒一起去偷渡,就算是,也不一定就非得从川江走。
现如今,安小寒死了,姜绪柔生死不明,活着的唐美静是个有重度精神疾病,满身创伤,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可她却是经历了当年的那场风暴而唯一活下来的人,并且很有可能的,她还是那场风暴的中心,也许所有的事都是由她而起。在姜家人出事的好几年前,在没被人看到的地方,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默默地转动。
于建新在微信上跟谭玉芝打了招呼,说自己还想再去看看唐美静,等了好久谭玉芝才回复,内容就只有一个微笑的表情包,估计就是同意的意思。第二天,于建新坐车去了望星乡。
唐美静正坐在房间里发呆,于建新进屋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护工举着簸箕握着扫帚从病房里退出来,两个人差点就撞了一个满怀。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于建新赶紧道歉。那人笑了笑,绕过于建新,走了。不过一会,他又提着一个墩布进来,一声不响地开始拖地。
于建新用温和的声音跟唐美静打招呼,“小静,你好。”
唐美静没看他。
于建新掏出手机,开始放提前找到的一首老歌。黎明的歌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也许你只是一个最美丽的阴影
也许是我们前世的约定
你就是我这一生中在等待的人
你不知道我寂寞的心
曾经是一片灰烬……”
当歌曲唱到高潮的部分,唐美静开始有了一点反应,于建新望着她,觉得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有什么尚且清醒的东西被这个歌声渐渐唤醒。她混沌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清澈了一点。
唐美静的嘴唇动了一下,可是于建新却听不清她说什么,他凑近了一点。
也许是这个动作让旁边还在拖地的护工觉得有点不妥,他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露警觉地望着靠近唐美静的于建新。于建新冲他摆了摆手,说,“她妈知道我来看她,我是她家亲戚。”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这耳朵有点背。”
护工没说什么,恢复了拖地的动作。
于建新凑过去,听见唐美静说的是,“他说他喜欢我,他说他会永远喜欢我。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对他笑,他就喜欢我了。”
“他是谁啊?”于建新问。
唐美静却像是没听见于建新的问题一样,她依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如同念经一般地说着车轱辘话:“他说他会等我,他说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他是值得我喜欢的,他喜欢我,他说他会永远喜欢我,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对他笑……”
于建新叹了一口气,姜鹏真的是造孽,他当年对无知少女下了这么狠的手,毁了她的身体和意志,就连在他死去多年后的今天,他当年迷惑唐美静时所说出的甜言蜜语仍然能像某种封印一样,被一首特定的老情歌吵醒。
在那之后于建新又来看了唐美静几次,却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尽职尽责的护工,唐美静的头发和皮肤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变脏。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照顾唐美静的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给唐美静喂饭,唐美静不吃,他烦躁地把碗撂在一边,“傻逼,爱吃不吃。”然后就跑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于建新望着唐美静,她的头发油到像是打了蜡,脸蛋上有不知是哪顿饭留下的汤渍,更糟糕的是,她身上排泄物的味道很重,应该好几天都没有洗澡换衣服了。
于建新看不过眼,把护工叫过来,让他先给唐美静喂饭,然后再带给她洗个脸洗个头。护工不耐烦地翻着白眼,“你是谁啊,在那儿指挥我?”
于建新说:“拿了别人的工钱就应该干活。”
护工撇撇嘴说:“就那么一点点钱,还好意思往外掏。”
“你对工钱不满意可以跟雇主商量,但是你现在得把自己分内的活干好。”
护工看着眼前的干巴老汉怒目圆睁的样子,想吵架,但毕竟不清楚对方的来头。所以只能骂骂咧咧地放下手机,找了塑料脸盆出去打水。
离开望星乡的时候于建新给谭玉芝发了微信,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见到的情况,他不明白,以前的那个护工话少勤快,干的好好的,怎么又换了一个,还是以前那个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所以人家不干了?